東方網·縱相新聞記者 陳思眾 單珊 沈超 丁一涵
"改變世界的目光"。走進湯龍保的辦公室兼會客廳,這幅字便映入眼帘。
現年66歲的湯龍保兼任丹陽市眼鏡商會會長和萬新光學集團董事長,也是中國生產樹脂鏡片第一人。他自小在江蘇丹陽長大——這個後來被人們慣稱為"中國眼鏡之鄉"的地方,是從半個世紀以前的"窩棚眼鏡廠"一點點成長起來的。
在丹陽,眼鏡人提起湯龍保的名字,總帶著幾分崇拜。他們叫他"湯司令":"湯司令"最初以磨片工的身份進入司徒鎮大墳眼鏡廠,幹過技術,跑過銷售,最終當上法人,將萬新光學從一個搖搖欲墜的企業發展為佔地300餘畝的集團。如今,他的"光榮之路"成為媒體反覆書寫的對象。
(圖說:丹陽市眼鏡商會會長和萬新光學集團董事長)
眼鏡行業能夠成為丹陽如今離不開的支柱產業,並不是一帆風順的。這一點,幾乎沒有人比湯龍保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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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社會大學"走出
湯龍保總戲稱,自己是從"社會大學"畢業的。
1955年,他出生於丹陽司徒鎮,父母在他6歲時因特殊情況離婚。三年後,母親改嫁,父親遠在浙江西塘工作,從此再也沒有回過家。湯龍保只得和爺爺奶奶相依為命。年少時代物質的匱乏、農村的流言蜚語使他受盡歧視。
進入眼鏡廠工作實是無奈之選。13歲那年,湯龍保的奶奶患上癌症,為了籌錢治病,爺爺變賣了大部分家產。16歲那年,奶奶去世,考取了高中的湯龍保由於付不起學費只得放棄。生產隊長看他可憐,才安排他進了當時的隊辦企業大墳眼鏡廠工作。
少年湯龍保跑到奶奶的墓前發誓,"非要出人頭地不可"。
當時的窩棚眼鏡廠條件惡劣,五六間房就是一個廠房的全部,十幾個工人在裡頭,主要依賴目測把關產品質量。儘管很快成為一名熟練的技術工人,但1971年初,湯龍保因磨片的粉塵、沙粉感染了溼疹導致了腎炎,由於醫生囑咐不能多吃鹽,他總是感到無力,難以承擔長時間勞動的負荷。
"放棄"二字並不在湯龍保的人生字典裡。反倒是在這一階段,他完成了職業生涯的重要轉變。
上世紀70年代時的中國實行著計劃經濟制度,眼鏡市場和原料供應的鏈條被牢牢掌握在國營企業手中,隊辦企業只是生產鏈條上的"補充環節"。當時,湯龍保所在的司徒公社眼鏡廠玻璃毛片的貨源斷了,又得不到計劃原料供應。作為車間主任的湯龍保被派到位於安徽鳳陽的玻璃廠,以技術指導換取供貨保障。
為此,湯龍保在安徽呆了半年,直到玻璃廠的磨片技術足夠成熟,能為企業提供充足的原料。與此同時,他也熟悉了玻璃鏡片從零開始的全套生產流程。
回到廠裡後的湯龍保發現,原料是充足了,但鏡片堆積如山,找不到市場。
自那時起,他的品牌意識便悄然萌芽:"本身上海、蘇州、北京就是區域品牌,但我們開始做的時候沒有品牌,我們都是計劃外的。"
"那個時候我就想,如果我在上海,那'上海'兩個字本身就是品牌。把我們這裡的商標撕掉,換成'上海'兩個字,就能多賣兩塊錢。"
(圖說:上世紀80年代,中國一店內提供訂製加工各種鏡片的服務。圖/Bruno Barbey)
他並未囿於車間主任的身份,而是主動請纓向外跑,搞推銷。一年裡,他幾乎跑遍了大半個中國,最長的一次有兩個多月都在路上,從西北到中南,再北上至東北。冷眼與拒絕是家常便飯:想去參觀國營企業的工廠,對方根本不讓進。
但也就是在這一次次失敗的過程中,湯龍保逐漸摸到了門路。他敏銳地發現,工礦企業充滿潛力——工具機工、拋光工需要勞保防護鏡,野外作業的工人也需要戴墨鏡。
他坐了80多個小時火車去到新疆克拉瑪依油田:"那裡有十多萬員工,相當於一個小城市嘞。鎮江眼鏡廠提供的勞保鏡價格比國營企業更便宜,還能服務上門,質量也不差。"就這樣,他賣出了一萬元的平價勞保鏡,成了當年眼鏡廠最大的一筆訂單。
很多年以後,他才知道這在營銷理論中叫做"錯位競爭"。
眼鏡行業遭受挑戰
1978年中國改革開放後,丹陽迎來了眼鏡行業的蓬勃發展期。一年以後,湯龍保所在的企業更名為鎮江市眼鏡廠,他本人則因為銷售業績突出被提拔為供銷科長。
1986年,原本由27間房子組成的"車站村"改建為華陽眼鏡市場。
(圖說:華陽眼鏡市場開業典禮)
然而,隨著大量韓國和日本的產品逐漸湧入中國市場,原本旱澇保收的國營眼鏡大廠開始頂不住壓力,面臨停產和倒閉的窘境。回憶起那段時間,湯龍保將其描述為中國眼鏡行業遭受的一場"滅頂之災"。
"一夕之間,上海的眼鏡廠關掉了,蘇州的也關掉了,北京的也關掉了。"
1992年,湯龍保所在的鎮江眼鏡總廠不得不一分為四,原本發展到800多人的工廠只剩下100多人,但他堅持留下。除了保留下的總廠以外,企業分為鎮江精密機械廠、萬新公司和鎮江眼鏡廠。司徒鎮黨委政府決定將萬新公司交到湯龍保手中。
那兩年,湯龍保的頭髮開始大把掉落。甫一上任,他便著手開展市場調研,觀察下來的結果是,國產眼鏡的品質粗糙,設計也跟不上潮流。
"人家的東西確實比我們的好,我們落後了。落後就意味著挨打。"湯龍保反思。
為了拿出能與進口眼鏡一較高下的產品,湯龍保在企業未有盈利的情況下,下決心花重金聘請了韓國和日本的工程師進行技術輔導。"用了一年左右的時間,我們的眼鏡在設計和製造上和韓國差不多了。"
因為當時崇洋媚外的思想比較嚴重,國人對於國產眼鏡並不感興趣。
(圖說:20世紀80年代的吳良材眼鏡店)
"我把我們的眼鏡拿到市場上去,說這是進口的。對方就說,進口的就是好。"說著,湯龍保眼睛眯了起來,模仿起當年的場景,"我說你再看看,是國貨眼鏡。人家就說,哦怪不得,質量不太好。"
湯龍保決定將重心暫時轉向國外市場。1992年底,湯龍保和團隊一起赴香港參加國際眼鏡展,被德國客戶看中,對方下了訂單。第二年,他們又在北京眼鏡博覽會與英國、美國等外國客商籤下訂單。
1993年前後,湯龍保發現國際市場已經開始流行CR-39樹脂鏡片。他判斷,樹脂鏡片在國內肯定也會有市場。尤其對於易摔倒的老人和兒童來說,樹脂鏡片不會碎,安全係數更高。
但其間有不少技術壁壘還沒有突破,湯龍保只得將從鏡架車間賺來錢不斷投入樹脂鏡片的研發,終於在1994年下半年攻克了這個難題,成功的研發了樹脂鏡片,並開始量產。
(圖說:湯龍保年輕時)
2005年,萬新成為國內眼鏡製造業第一家拿到中國馳名商標的企業。
堅持、認真、創新、誠信
世界衛生組織的研究報告顯示,目前中國近視患者人數多達5億左右,幾乎是中國總人口的一半,近視比例佔世界第一。湯龍保本人則將眼鏡產業稱為"民生的產業、光明的事業"。
如今,公司大部分業務已經移交到兒子湯峰手中,但湯龍保仍舊雷打不動,每天上午八點半準時出現在辦公室。
(圖說:湯龍保(一排左)與鎮江市委書記馬明龍。)
當被問及知不知道直播帶貨這一新型銷售方式時,湯龍保搖了搖頭,但很快笑起來,表示自己有興趣了解。在今年回復鎮江市委書記馬明龍的信中,湯龍保直言:"我雖然已經不再年輕了,但是我的團隊越來越年輕,現在的萬新是屬於充滿創新激情的年輕一代人的萬新。"
2020年初,新冠疫情的出現扭轉了各行各業的發展趨勢,眼鏡行業也身陷風暴中心。湯龍保帶頭在發出倡議書,帶頭延遲復工至2月12日,同時成立疫情防控小組,統籌人員管控、環境消毒、宣傳防疫知識等。
4月,作為丹陽市眼鏡商會會長湯龍保和秘書處工作人員深入到丹陽眼鏡會員企業進行調研企業復工復產的情況,了解疫情防控和外貿出口等問題。
由於疫情在國外部分地區仍未得到控制,萬新光學的外貿出口也受到波及。湯龍保說,4月的國際訂單減少了25%,到5月減少了75%,而國內市場已經基本恢復至疫情前的銷售水平。
(圖說:萬新光學車間)
湯龍保希望,可以在接下來的幾個月,繼續推動國內眼鏡市場的銷售,擴大內銷來減少疫情帶來的損失。同時擁抱網際網路,發展電商經濟。
"眼鏡是個特殊的產品,不能隨便拿起來就戴,必須得通過驗光和佩戴才能有實際體會。更重要的是讓人戴得舒服。"湯龍保說道。
他認為,錯位營銷仍會是個好辦法:"電商的做法是線上的交流,而線下能夠更多提供服務。這是兩種不同的模式。顧客可以在線下接受體驗,等有了相關資料,下次想再配眼鏡,就可以通過線上下單。"
當他開始講述這些構想時,很難想起他已經年逾甲子。只有他鼻梁上的老花鏡提醒著人們他的年紀。湯龍保說,兒子小的時候並不愛聽他談這些生意經,但如今反而愛聽了。
對於湯龍保來說,他的人生已緊緊和眼鏡行業綁定在一起。他用八個字來總結他的企業精神:"堅持、認真、創新、誠信。"
"我的人生也就是這個八個字。"末了,他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