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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羅帳內,她被迫承歡,三千青絲在身上狂情男子眼中寸寸成雪。
紅羅帳外,始作俑者人卻與美人對酌成歡,雙雙笑看……
當紅光被撕裂,點點在風中落下。她艱難步出,那隨風飛舞的滿頭銀髮,最終刺痛的,又是誰的心?
「怎麼……怎麼會是你?」一聲難以置信的驚呼,他,自詡冷硬無情,卻從此墜入無邊地獄,痛悔終生……
在這皇權至上、處處充滿陰謀算計的異世之中,她韜光養晦,淡然處事,只為求得一隅安寧之地。卻終是不得所願,不幸淪為他人手中的棋子。
經歷無情傷害後,一代傾世紅顏被逼入絕境,滿頭青絲成雪。
她究竟該低頭認命?還是該絕地反擊、綻放耀世光芒?
試看,三千髮絲白如雪,回眸一顧,傾斷萬人腸……
第一章 拒之門外
古往今來,她大概是第一位和親而來卻被拒之門外的和親公主!
三月的陽光如春水一般柔暖,透射過華麗馬車的窗幔傾灑在一身大紅嫁衣的女子身上,隴著一層薄薄的暖黃光暈,朦朦朧朧,說不出的美感。此女子便是和親而來的啟雲國容樂長公主——漫夭。經過一個月的長途跋涉,她只覺自己的身子骨都快要散架了,不由懶懶的斜躺在錦被鋪就的軟榻上,瞌目小憩,聽著馬車外傳來的喧譁騷動之聲,淺淺的蹙眉。
「叩叩叩……」
「請問有人在嗎?麻煩向王爺通稟一聲,容樂長公主到了!」一名腰佩長劍的侍衛不斷叩響著莊嚴氣派的大門,門上方掛著一方牌匾,上面揚揚灑灑書寫著三個極具氣勢的燙金大字:離王府。這便是離王宗政無憂的府邸。
宗政無憂,臨天國當朝皇帝的第七子,是除了太子之外唯一一位有封號的皇子,正是容樂長公主和親的對象。此時,離王府大門緊閉,沒有一絲縫隙,恐連空氣中一粒細小的微塵也鑽不進去。
「楊大人,您看.這都半個時辰了,天也快黑了,還是沒人開門,怎麼辦啊?」那名侍衛見離王府內始終無人應聲,焦急的回頭,問著一身官袍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臨天國新上任不久的禮部尚書楊惟。此次和親事宜便是由他主要負責,原本的安排是要離王殿下親自迎公主入城,但離王卻閉門不出,無奈之下他只好自己帶人出城迎接,卻不想,迎來公主之後,離王府大門依舊緊閉,任他們如何叫門,王府之內根本無人理會。
一位品階稍低的大臣憂心忡忡道:「楊大人,容樂長公主深得啟雲帝君寵愛,聽說此次和親,啟雲帝十分不舍,親送數十裡地,倘若得知王爺如此怠慢公主,怕是情形不妙啊!」
楊惟嘆了一口氣,緊皺著眉頭,這位大人說的他當然知道,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呢?
一名長著一雙鼠目的男子,一臉諂笑,上前提議:「不如多找幾個人來把門撞開……」
楊惟雙目一睜,仿佛見鬼一般的看著他,憤然截口:「混帳話,你活得不耐煩了,找個地方自行了斷,別搭上本官全族的性命!」這可是離王府的大門,借他楊惟一萬個膽子,他也不敢撞門而入。
「就是,你要死,也別拉上我們。」其他幾個官員更是怒不可遏。這個提議莫說是實行了,單單是一句話,若是傳到離王的耳中,他們這些人都要跟著遭殃。
那鼠目男子是剛來京城當差,除了胡亂拍馬屁其它什麼都不懂,哪裡知道這離王府的主子是那種只要跺一跺腳,就會地動山搖的主。眼見幾位大人的反應如此激烈,便嚇得身子直哆嗦。
隨著時間的流逝,在初春寒涼的空氣中,冷汗卻悄悄的爬上了額角,楊惟舉袖輕拭,抬頭看了看暗下來的天色,回身走到馬車旁,小心請示道:「公主一路舟車勞頓,想必早已疲乏,不如下官先安排公主到驛館歇息,下官稍候就進宮向皇上稟報。」
車門開啟,一名梳著侍女發鬃的俏麗女子探出頭來,面有怒色,口氣不善道:「一直聽說臨天國是禮儀大邦,看來是名不副實。我們公主下嫁,離王不出城迎接也就算了,竟然還關著大門不讓我們公主入府,這算哪門子的禮?分明就是不把我們啟雲國放在眼裡,讓人很是懷疑你們臨天國聯姻的誠意!」
楊惟心頭微驚,沒想到只一名侍女口齒便如此伶俐,他忙低頭,對著馬車內的容樂長公主,恭敬有禮道:「公主切莫誤會,王爺臨時有要事待辦,耽誤了迎接公主鳳駕,望公主海量汪涵。下官可以保證,我國絕對是很有誠意與貴國聯姻,為了兩國百年情誼,還請公主萬勿多想。」
那名侍女撇了撇嘴,道:「有什麼事情比迎接我們公主還來得重要?就算王爺不在府中,這府裡總還有個下人吧?為什麼這麼久了,都沒個人來給開門,擺明了就是要給我們吃一個閉門羹,這以後要真進了王府,還不定怎麼欺負我們公主呢?」
「這……」楊惟緊皺著眉頭,身上的衣衫被冷汗浸透,一時竟答不上來。
「泠兒,不得無禮!」漫夭這才緩緩坐起了身子,她嗓音清雅,宛如天籟,雖是斥責,語氣卻不慍不怒,自成威嚴。泠兒忙縮回腦袋,嘟了嘟唇,低下頭去。
漫夭微微一笑,在來臨天國之前,她曾讓人打聽過有關於離王的消息。聽聞此人乖張狂妄,行事不走常理,卻心思縝密,謀略過人,就在一個月前,他以一計解臨天國邊關之危,在少年名將傅籌的配合之下,以少勝多,大敗北方蠻夷,殲敵三十餘萬,一戰成就二人,名震宇內九州。
宗政無憂身在朝堂,運籌帷幄之中,決勝於千裡之外,其名望更甚當朝太子。他從不主動上朝,遇到朝中有重大事件,皇帝會派人來傳召,至於他應不應召卻是依照自己的心情來決定。而離王府的所有下人只聽命於離王一人,曾有宣稱,不得主子之令,即便是皇帝來了,也照樣拒之門外。就因為這個,皇帝的寵妃說了句離王大逆不道,結果當場被皇帝貶入冷宮,從此再也沒出來過。
還有傳言說宗政無憂有兩大禁忌,一不沾酒,二不碰女人,沒有人知道原因,只知道凡是觸犯了這兩條禁忌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抬手撩起車窗簾幔一角,潔白纖細的手指在橙黃簾幔的映襯下,更顯得瑩白如玉。頭戴繁複華美的鳳冠,十數串玉澤圓潤的珠串垂落,遮住了她的面容。透過珠串的縫隙看向楊惟窘迫的神色,她淺笑道:「泠兒心直口快,失禮之處,還望楊大人不要介懷。就按照楊大人方才說的辦吧,有勞了!」
楊惟愣了一愣,似是不相信這傳言刁蠻任性的公主,怎會如此好說話?神色微帶疑惑,禮貌的應了一句:「為公主效勞,是下官的本份。」說著正待吩咐眾人啟程,卻聽一道清朗嘹亮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楊大人!」
聽到聲音,漫夭正欲放下簾幔的手,稍微頓了一頓,抬眸望去,只見圍觀的人群之中走出一名男子,大約十八九歲的年紀,一身錦衣華服,玉冠束髮,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面容俊美,身材修長,走起路來,步伐輕快,舉止之間流露出貴族的氣質。手中一柄玉骨摺扇攏合,在掌心處輕輕拍打,真真是風流倜儻,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楊大人一見,慌忙行禮:「微臣拜見九皇子殿下!」
「不必多禮!」九皇子隨手一擺,姿態高雅,徑直朝著馬車走來,望著那位被拒之門外卻不惱不怒,一直鎮靜的待在馬車內的女子,玩味輕笑道:「想必這位就是容樂長公主吧?」
漫夭微微一笑:「容樂見過九皇子殿下!」
九皇子的目光停留在窗幔上她瑩白如玉的手指,頗有意味的揚眉笑道:「聽聞公主容貌醜陋,想不到一雙手竟生得這般的美,如此看來,倒也並非一無是處。」
泠兒本就對臨天國皇室不滿,此刻見九皇子出言辱她的主子,不禁怒從心起,顧不得身份,反駁道:「堂堂皇子也相信那些市井流言?」
「泠兒,住口!九皇子面前,不得放肆!」漫夭立刻輕聲喝止。她曾經為了避免過早嫁人故意散播容貌醜陋的傳言,但是可惜,命運終究不由人。她見九皇子面上張揚的笑意,分明是有意刁難羞辱,以此為樂。而她趕了一個月的路,身體疲乏,不願多做糾纏,便淡淡道:「九皇子殿下謬讚!容樂也就這雙手還能看。」
九皇子從始至終,對泠兒看也沒看一眼,只是望著漫夭的目光中不由興起一絲玩味,一般女子被人如此奚落,定然怒目相向,可這位公主似乎並不在意。他挑了挑眉,斜目細細打量著她,雖有珠串遮擋,但隱約能看出膚白若雪,眼瞳清亮,他一向只愛美女,像這樣的女子竟然是個醜女,可惜了!「傳言公主刁蠻任性,德行皆缺,我看……也不盡然嘛,至少,公主懂得最基本的禮貌,外加還有一點點的自知之明。」
漫夭抿唇一笑,嘴角含著一抹淺淡的譏諷,卻是笑而不語。
楊惟額頭冷汗直冒,這九皇子跟著離王時間久了,說話行事,越發的張揚,從來不分人物場合,凡事都隨性而為,人家畢竟是一國公主,幸好脾氣修養都極好,不似傳言的那般刁蠻,不然還不得鬧個雞飛狗跳,非打起來不可。想到這,他連忙岔開話題,「九皇子殿下來得正好,可否幫下官一個忙,向離王殿下轉達一聲,就說微臣幸不辱命,已迎得公主鳳駕,還望離王殿下快快開門迎接,微臣也好進宮向皇上復命。」
九皇子眉峰一挑,轉眸望他,不鹹不淡的開口,道:「楊大人莫不是糊塗了?這樁婚事七哥本來就沒同意過,是你們這些大臣們一力撮合,在父皇面前力保能成,怎麼,現在進不了門,著急了?這件事,本皇子可幫不了你,七哥要是不想開門,別說是本皇子我了,就是父皇親自前來,這門啊,該不開還是不開。我勸你們還是趕緊離開這兒,七哥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若是惹惱了他,後果……可不是楊大人你一個人能承擔得了的。還有啊……」說著稍稍湊近楊大人跟前,又道:「本皇子剛剛從皇宮裡出來,聽說父皇今兒個心情不大好,大人你這個時候還是別去觸黴頭了,不然……小心吃不了兜著走,到時,可別怪本皇子沒提醒你啊!」
九皇子的一席話,聽得楊惟心中一驚,兩國聯姻,他們為人臣子的也是為國家社稷著想,卻不料,造成了今日這種騎虎難下的局面。離王他是招惹不起,容樂長公主也不能得罪,而過去的經驗告訴他,皇上心情不好的時候,更是離得越遠越好,但這件事,關乎兩國和平大計,若此時先按下,待明日早朝再行稟報還能有各位同僚幫忙說說話,只不過,雖一夜之隔,卻是可大可小,端看容樂長公主的態度了。他微微側目看向漫夭,面色極是為難。
原來這樁婚事,離王壓根就沒同意過!漫夭嘲弄的勾了嘴角,眼中卻有光芒閃現,見楊惟望了過來,心下瞭然,隨意一笑道:「大人不必為難,容樂今日也實在是累了,想先去驛館休息,覲見皇上之事,稍微緩上一緩,想必皇上會體諒容樂旅途勞頓之苦吧?」
楊惟聽她如此一說,心頭豁然開朗,這公主還真是個通透的女子,他不禁面帶感激道:「多謝公主!倘若他日,公主有用得著下官的地方,儘管開口,只要下官力所能及範圍之內,決不推辭。」
漫夭也不拒絕,只彎唇笑道:「那容樂先在此謝謝大人了!起程吧。九皇子殿下,告辭。」
車門關上,楊惟向九皇子行了禮,便帶著浩浩蕩蕩的隊伍往東城驛館行去,獨留九皇子愣在當場。想不到他隨意的一句話,倒成全了那個女子,順水推舟,就這麼籠絡了一個朝廷大員。這女子,不簡單!
九皇子揚眉,對著遠去的馬車,輕聲道:「公主,明日大殿上再會了!」這一回,七哥想不上朝都不行了,不知到時,七哥會是什麼反應呢?
好戲,即將上場!他不禁愉悅的笑了起來,隱隱有些期待。
第二章 古今第一人
翌日早晨,天氣極好。陽光和暖,春風如煦,少了幾許初春的寒涼,正是外出賞春的大好時機,可漫夭卻一早被臨天皇派來的人迎接入宮。
臨天國的皇宮金碧輝煌,大氣宏偉,較之啟雲國的宮殿有過之而無不及,漫夭每過一處都不由得在心底暗暗讚嘆。
在禁衛統領的帶領下,她進了乾坤殿,透過珠簾,遠遠的望見高位之上,一名身著龍袍、眉目冷峻的男子,五官似刀刻般稜角分明,望著她的目光帶著洞察人心的犀利,明明那雙眼中沒有任何表情,可她卻分明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令她不由自主的生出些微的緊張,這是她來到這個異時空三來年不曾感受過的那專屬於帝王的威儀。她的皇兄啟雲帝很溫和,至少在她面前是那樣的。
深吸一口氣,斂了思緒,她緩緩入殿,殿內文武百官分立兩旁,紛紛掉頭望向她。
只見她頭戴鳳冠,珠簾遮面,身著一襲繡有彩鳳圖案的織錦紅袍,纖腰束起,愈發顯得不盈一握,衣袍長長的拖尾鋪在身後潔白的地磚之上,柔美的紅弧隨著她優雅的步伐緩緩的向前移動,如同名家筆下一幅流動的彩色水墨,被注入了無限的生命,看起來極為賞心悅目。
臨天皇坐直了身子,目光微動,雖看不見她的面容,但僅僅是那份舉止間的從容不迫,以及骨子裡透出的高雅不俗的氣質,已是無與倫比。這樣的女子,怎麼看也不像是傳言中面容醜陋、刁蠻任性的容樂長公主!
漫夭行至大殿中央,微微屈膝行禮。「容樂拜見臨天皇帝陛下!」聲音清婉空靈,語調不卑不亢。
臨天皇抬了抬手,平聲道:「公主免禮平身!」
漫夭起身後,感覺有一道灼灼的目光自左邊直射而來,她淡淡的瞥了一眼,只見一名身穿皇子朝服的男子,嘴角掛著意味深長的笑意,正是昨日有過一面之緣的九皇子,見她望了過去,便對她眨了眨眼,一副等著看戲的表情。
她微微蹙眉,快速的掃了眼四周,只見九皇子前面的一名男子看著她的目光,帶著嘲弄與不屑。朱色絳紗袍,雙龍戲珠白玉冠,應該是臨天國太子。這樣嘲弄和不屑的表情,她自然明白是什麼原因。淡淡一笑,她不在意的收回目光,對跟在身後的男子道:「蕭煞,將皇兄預備的禮物呈給臨天皇帝陛下。」
蕭煞應聲捧著一個精緻的禮盒上前,漫夭道:「陛下,我皇兄感念陛下贈與的厚禮,以此寶物回之,請陛下笑納!」
內監接過禮盒,送至御案前小心翼翼的打開。只見盒內橙黃色錦緞之上一對精緻小巧的白玉杯,玉杯底座長龍盤臥,杯沿刻有鳳舞圖,雕工精細,玉質晶瑩剔透,流光四溢,一看便知是世間罕有的稀世珍寶。
臨天皇執起玉杯細細端詳,目光一動,「白玉琉璃盞!」
一位見多識廣的大臣看到之後,驚嘆道:「聽聞白玉琉璃盞流傳於百年前,世間僅此一對,其價值無法估計。此杯用以沏茶,茶香沁人心脾,若是夏日以此杯飲水,便可消暑解渴,能令人感覺到渾身清爽,通體舒暢,其妙無窮啊!」
眾臣譁然,臨天皇笑著點頭,眉頭舒展。「啟雲帝贈與朕如此珍貴的寶物,楊愛卿,替朕修書一封,向啟雲帝道謝。」
蕭煞單膝跪地,恭敬道:「臨天皇帝陛下,我朝公主鳳駕臨行前,我皇有幾句話,命卑職代為轉達與陛下。」
臨天皇道:「請講!」
蕭煞抬目直視臨天皇,眼中毫無畏懼,一字一句道:「我皇有言,白玉琉璃盞確乃稀世之寶,但若是比起容樂長公主在我皇心中的位置,卻還不及其萬分之一。希望貴國能善待我朝公主,方能結兩國百年和約。」
臨天皇聽完哈哈一笑,笑意卻僅止於唇,「這是自然,公主乃臨天、啟雲兩國的和平使者,即使嫁與朕的皇兒,也還是我國的貴賓,絕無怠慢之理!」說罷他頓了一頓,又道:「至於昨日之事,待離王上朝,定會給公主一個交代。」
漫夭淡淡一笑,有禮道:「陛下嚴重了!」
臨天皇讚賞的望著她,舉止從容,言談得體,不愧為一國公主的鳳儀。就在這時,一名皇宮禁衛匆匆入殿,伏跪在地,面色忐忑的稟報:「啟稟陛下,離王,離王殿下他……」
臨天皇濃眉一皺,沉聲問道:「他怎麼了?讓你們去傳召他入宮,這都一個多時辰了,為何還不見他入宮?」
那名禁衛緊低著頭,聲音直顫,回道:「離王府的下人說……說離王在休息,不能上朝……」他的聲音越來越底,越來越低,低到幾乎聽不見,就如蚊蠅一般。卻還是清清楚楚的一字一句落入眾人的耳中,在每個人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
文武百官,太子及皇子,面色各不相同。敢如此直接的抗旨,離王絕對是當朝第一人,連藉口都不屑找一個,而且還是在啟雲國的公主面前。
冒犯皇帝至高無上的尊嚴,便是丟了臨天國的臉面,這是何等嚴重的罪狀!
莊嚴肅穆的大殿之內,頓時鴉雀無聲,人人提心弔膽,屏息凝神,生怕一個不慎,招來殺身之禍,成了皇帝的出氣筒。尤其是幾位極力促成聯姻的大臣,緊握的手心滿滿都是溼漉漉的粘膩,空氣中有暴怒的因子在半空凝聚,形成壓抑的恐懼感,在他們的頭頂上不住的盤旋,透過皮膚的毛孔緩緩滲入他們體內的血液,然後迅速的擴張蔓延,就如同一根有毒的藤蔓。
冷汗滴在潔白的地磚,啪啪的聲響,入耳之中竟清晰無比,那名跪地的禁衛,頭一直往低了垂,恨不能躲進地縫裡去。
這樣壓抑而緊張的氣氛,就連漫夭都不自覺的懸了心。就好似她身邊放著一個巨大的氣球,有人拼命的往裡面打著氣,眼見著那氣球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她卻不知這個氣球何時會突然砰地一聲爆炸。
就這樣過了半刻鐘,在這極度壓抑的氣氛之中,絕對考驗一個人的內心承受力,然而,預料中的爆炸並沒有來到,她看見臨天皇盛滿怒意的雙眼,眼底深藏著的卻是一抹不易覺察的無奈。
臨天皇面容深沉如海,忽然轉向一旁的九皇子,九皇子身子一僵,連忙低下頭去,心中暗叫不妙,被父皇盯上了!果然,還沒等他開始擔心,上頭已經傳來臨天皇低沉而威嚴的聲音,「老九,你與向統領一起去離王府傳召,無論用什麼方法,務必要帶他上殿!若辦成此事,朕重重有賞。若是辦不成,你往後也不用再上朝了。」
九皇子聽到這句話忽的眼眸一亮,然而,緊接著的一句,卻令他笑容僵在唇邊。臨天皇又道:「你就一輩子給朕去西郊看守皇陵。」
他驚得張大嘴巴,雖然他是唯一進入離王府而不需通報之人,但若是因此惹惱了七哥,以後他就不會有好日子過了,而看守皇陵的悽苦日子也不是人過的,要他在那裡待一輩子,還不如一刀砍了他!不由脫口道:「啊?父皇……」他話才開口,便被臨天皇一記如刀刃般的凌厲目光給堵了回去,他勉強的牽了牽嘴角,萬般無奈的垂下頭,不情不願道:「兒臣遵旨。」
領了旨,心頭叫苦不迭,愁眉不展地轉身,與漫夭擦身而過的瞬間,見她淡然而立,珠簾背後的雙眸清澈沉靜,似乎天大的事情都不能掀起一絲波瀾,他不禁心生煩悶之感,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暗道,這個女子害他進退兩難,卻還跟沒事兒人似的,真真是可惡。容樂長公主,這梁子,結定了!
漫夭接收到他的目光,只隨意的笑了笑。看戲之人終是把自己也給看進去了。
眾臣這才舒出一口氣,九皇子向來與離王之間來往甚密,有他前往,大抵是沒問題了。還是陛下高明!
臨天皇臉色和緩了許多,便與漫夭聊了起來,詢問一些關於啟雲國的風土人情,漫夭一一作答,既不會勉強敷衍,也不會無休止的誇誇其談,言語之間的分寸掌握得極好,臨天皇滿意的笑著點頭。
就這樣,不知不覺的過了半個時辰。大殿之外忽然傳來一陣紛沓的腳步聲,應該是那位架子極大的離王到了吧!
漫夭沒有回頭,卻發覺臨天皇的臉色驀地一變,剛剛還笑著的嘴角明顯地抽了一抽,原本深沉的面容怒形於色,整個大殿方才的那種和樂融融的氛圍遽然降到冰點。
輕風中細小的微塵都仿佛是來自陰間地獄,森冷之感瞬間便充斥著大殿,散發著詭異的氣息,直滲人心底深處,令人不寒而慄。
耳邊傳來一陣陣抽氣聲,她看到文武大臣及皇子們面上的表情不斷地變幻,極為豐富多彩。不論是大眼還是小眼,不管俊美的或是醜陋的,總之是個個都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那眼中的神色,是震驚?是憤怒?是恐怖?是不敢置信?還有一部分不怕死的欽佩!
她不禁疑惑,究竟是何等情景,竟會令臨天國的帝王和一幹臣子,在一剎那間,生出如此多的表情?她忍不住回頭去望,先是看到步入殿中的九皇子,他俊美的面容帶著僵硬的笑,那笑容仿佛是被人生硬的拉扯著嘴角一般,目光閃爍,似是在逃避著不敢看高位之上的帝王,只是硬著頭皮以極為緩慢的速度前進,就好比砧板上的魚,明明看著前面明晃晃的刀舉在頭頂,卻不得不往前蹦躂,因為後面是燒著油的滾燙的鍋。
她的目光越過他,望向他身後那傳說中智計無雙卻乖張狂妄的男子,頓時就如那些大臣們一樣,十分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這便是離王——宗政無憂?!
他來是來了,可是,膽敢如他這般,用此種方式上朝的,絕對是曠古鑠今,堪稱古今第一人!
第三章 抗旨拒婚(一)
臨天皇一掌拍在御案,騰地站起,怒斥道:「混帳!如此上朝,成何體統?你們眼中,究竟還有沒有朕?」
九皇子心底一震,慌忙跪下,偷望一眼怒極的臨天皇,皺著眉,低聲道:「父皇,您親口說的,不管用什麼方式,只要能讓七哥上殿……」
「你給朕住口!」臨天皇額角青筋根根暴起,不待他說完,便怒聲喝止,用手指著他,那模樣似是恨不能一腳將他狠狠地踹出皇宮才解氣。
九皇子被他喝得身子一顫,緊低著頭,再不敢吭聲。眾大臣們驚得一個哆嗦,縮了縮脖子,連忙低下頭,大氣也不敢出。
整個大殿,在帝王盛怒之下,人人皆成驚弓之鳥,唯有漫夭泰然自若,她望著八名禁衛抬著的一張烏木椅榻上,蒙著頭呼呼大睡之人,在臨天皇的怒喝聲中,完全沒有一絲要醒轉的跡象。她不由靜靜地笑了起來,暗嘆此人睡功一流。離王宗政無憂,果然是行事乖張,狂妄之極。試想,若沒有得到他的允許,誰能如此張揚地將他從離王府抬出來?
臨天皇大步走下龍座,見榻上之人毫無反應,他怒不可遏,「無憂,上了朝,你還敢這般放肆?還不快給朕滾起來!」說著便一把掀開那人身上的錦被,一甩手,那暗紅色的錦被仿佛長了翅膀的蝶,直直的往殿外飛去,轉眼便沒了蹤跡。然而,就在那一刻,他望著榻上的情景,整個人僵住,仿佛石化了一般。
錦被一掀,榻上之人便毫無遺漏的呈現在眾人的眼前。百官探頭,驚嘆之聲,起於心,止於喉,無人敢發出一點聲響。而他們所看到的,究竟是怎樣的一幅畫面!
漫夭一怔,時間似乎就在那一刻,靜止不動了。
只見一名男子安靜的躺在烏木椅榻上,修眉如劍,鼻梁英挺,狹長的雙目緊閉,濃密長睫如扇,雙唇殷紅如春日枝頭初綻的櫻花瓣,透著一種極致的純美誘惑。
她兩世為人,千年之隔,見過美男無數,即使是再驚豔的男子,她都沒有過如此刻這般移不開視線的感覺。從未想過,這世上,竟會有男子生著一張這樣純淨的臉孔,不帶有一絲凡塵煙火的氣息,卻絲毫不會讓人誤以為他是女子。在他的面前,她所有的對於完美的形容詞,都顯得那般的蒼白乏力。
臨天皇望著那張臉,有些微的恍惚,深沉的雙眸之中,閃過複雜的神色,變幻速度之快,令人無法捉摸。而他先前周身縈繞的滔天怒氣也在逐漸的消散,直到再也找不到一丁點的痕跡。
榻上男子的身上著了一件白色暗紋綢緞錦衣,腰間一根細長的帶子松松的系住,仿佛輕輕一勾,便會散落開來。他滿頭長髮沒有任何束縛,隨意的傾瀉而下,飄搖著散發出烏亮的柔美光澤,細微的風,揚起他額邊一縷墨絲,輕拂過他的面龐,很輕,很輕的一下,似是唯恐驚擾到那一抹安詳的睡顏,卻又忍不住想去觸摸那張完美的臉。
宗政無憂,他就那樣被人抬上了大殿,睡得死沉。純淨甜美的臉龐像是在母親懷中酣睡一般,毫無防備。
漫夭不禁在想,不知怎樣的一雙瞳眸,才配得上這等絕世的姿容?是積聚天地光華的耀目純美?還是如仙一般的澄澈,迷惑世人?又或者是神明般的睿智,令世間的一切在他面前都無所遁形?她不自覺的兀自猜測著,然而,錯了,都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
當那雙緊閉的雙眸緩緩睜開後,所有人從心底打了個冷顫,那雙眼,那雙眼……仿佛從十八層地獄中走出來的閻羅一般邪妄,如果不是親眼見到,沒有人可以相信天底下,竟然有這樣一個人,可以將邪惡與純淨完美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融合到那樣的極致。
宗政無憂微微起身,手肘撐在身下的椅蹋,另一隻手臂隨意的搭上曲起的膝蓋,明明是慵懶之姿,在他做來,卻詮釋了另一種極度的優雅。他掃了眼四周,不看皇帝,也不理眾大臣皇子,只將目光落在一身大紅嫁衣的女子身上。他的眼神如沉積了千年的寒冰,散發著幽幽的冷氣。
漫夭只覺自己的血液在他毫無表情的注視中迅速的凝結,但她的眸光卻始終沒有絲毫地閃躲,而是透過珠簾的縫隙直直的回望過去,一直看進宗政無憂的眼底。
晨光透過涼白的窗紙,點點傾灑在他修長精瘦的身軀,如水銀流動,勾畫著堅毅完美的線條,柔和的光暈籠罩在他的周身,掩不住他眸中流轉的冰冷和邪魅。
原來一個人,睜眼和閉眼之間,給人的感覺所產生的差異,可以這樣大,大到完全就像是兩個不相干的人!
大殿之內一片寂靜無聲,空氣仿佛凝滯了一般。宗政無憂忽然勾唇一笑,面上帶了幾分譏誚的意味。他望著對面女子珠簾後隱約可見的明澈眼神之中沒有半分懼意,不禁眸光微垂,懶懶的開口:「皇帝陛下的品味真是越來越獨特了,前幾次賜予我的美女,我尚無興趣,這次竟又找來個二十歲都嫁不出去且無德無貌的老女人叫我娶回去!你就那麼急著塞一個女人給我?」
他輕慢的語調極盡嘲諷之意,聽得蕭煞目光一凜,他從來都不是一個衝動的人,但他的主子,他們啟雲國最尊貴的公主,豈容他國之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手握成拳,正欲跨步上前,然而,身前的女子似覺察到他的意圖,忽然縴手一揚,那隻手潔白如玉,纖細小巧,每一根修長的手指似乎都透著無比堅定的力量,令他不由自主的頓住了身形,緊皺著眉頭,強壓心頭怒火,吶吶地退後。
第四章 抗旨拒婚(二)
二十歲都嫁不出去且無德無貌的老女人?這宗政無憂的嘴,果然夠毒!相比之下,九皇子還算是客氣的。漫夭心中冷笑,面上卻是平靜如初,在眾人以為她會有所表現之時,她卻放下手,只是安靜地立在那裡,什麼話也不說,什麼動作也不做。就好像一個局外人,冷眼旁觀,淡定自如。這一切其實本就在她意料之中,但還不到她開口的時候。雖然她不知道臨天皇為何如此縱容宗政無憂,但是從傳言以及方才看到的臨天皇的眼神和表情,可以肯定,宗政無憂對於臨天皇而言是特別的。
臨天皇雙眉一擰,輕斥道:「無憂,不可無禮!容樂長公主乃兩國的和平使者,你們二人的婚姻,關係著臨天與啟雲兩國的百年和平,非同兒戲,朕已經命人準備好了喜袍,你快去換上,今日就在這大殿之上拜堂成親。」
宗政無憂斜目望他,烏黑深邃的瞳眸中毫無感情,依舊是慵懶的語調,道:「我何時說過要成親了?你別拿兩國和平來壓我,這件事從始至終都是你們在自作主張,以為只要人到了,聯姻便成定局,我就不得不娶?」他抬高下巴,冷冷勾唇,邪美的鳳眸之中滿是冰冷和堅定,分明寫著:他若不願,誰也奈何他不得!
臨天皇面色一沉,眼中已有怒意,沉聲道:「無憂,你別以為朕寵你,你就可以無法無天,在國家大事面前,朕絕不會縱容於你,這樁婚事已定,無論你答不答應,都勢在必行!來人,帶離王下去更衣!」雖然就這麼拜堂有些草率,但以無憂的性子,想讓他依照正常的儀式成親,根本沒有可能。
宗政無憂看著向他走來的一群侍衛,冷笑道:「皇帝陛下是想來強硬的?就算你能勉強我跟這個女人拜了堂,那洞房呢?是否也要讓這一群人看著,還是直接找個人代勞?」
「混帳話!」臨天皇被他氣極,怒聲喝斥。
「皇帝陛下!」漫夭緩步上前,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她身上,她恍若未覺,目光清冷,淡然一笑,語氣平靜卻堅定,「陛下勿需動怒!俗話說得好,強扭的瓜不甜,既然離王殿下無意迎娶容樂,那容樂又怎可強求!雖然容樂二十未嫁,但自問還未到需要藉助自己的身份,強逼他人娶我的地步。」
雖然她不是真正的容樂長公主,但是她漫夭的驕傲和尊嚴,也不會隨意任人踐踏,嫁離王為妃本就不是她所願,她想過的只是平淡而自由的生活。在這個皇權至上、人命為草芥的時代,她要想生存,就要懂得觀看形勢,把握最佳時機和利用手上的籌碼為自己爭取想要的東西。比如,自由,哪怕只是短暫的!如果她的身份註定了必須要以這樣的形式嫁一個夫君,那也要由她自己來選擇。
宗政無憂眯起鳳眸審視著她,這名女子不只敢於同他對視,還能在他出言羞辱她時,鎮定自若,她的話語雖無怒氣,卻柔中帶剛,不卑不亢,分明有幾分傲骨,卻能將內心的不悅完全掩藏在心底,表面上不露半點痕跡,這可不是一個刁蠻任性備受帝王寵愛的一國公主應有的表現!他忽然想掀開她面上的珠簾,看看那珠簾背後的一張臉是否也同傳言中的截然相反。但手還未及抬起便已放下,她的面容是不是與傳言相符,與他何幹?
宗政無憂紅唇微勾,「如此最好!請皇帝陛下為容樂長公主另擇他人為婿,我們臨天國,別的我不敢說,但是皇子……有的是。」一抹嘲諷輕輕地漫上他的嘴角,緩緩地蕩漾開來,一直延伸到那冰冷的絕世雙眸之中,逐漸的沒入眼底。
臨天皇因他最後的那句話,臉色變了一變,輕咳一聲,方道:「若是公主同意,朕立刻著人將所有皇親貴族未曾娶妻的年輕俊傑擬成名單,以供公主挑選。」事到如今,只要容樂長公主應允,這便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漫夭並未立即回應,而是往周圍的人掃了一圈,當看到九皇子時,九皇子俊容失色,眸現驚恐,似是生怕被她選中一般,她不禁有些好笑,再看宗政無憂,又見他一副已然事不關己的模樣,仿佛終於擺脫了一個包袱似的表情,她不禁挑眉,轉眸對臨天皇道:「皇帝陛下,為兩國和平著想,此事也不是不可行,只不過,天下皆知,容樂此行和親本是要嫁與離王為妃,而且離王殿下是我皇兄所中意的人選,如今容樂已來到貴國,尚未成親便慘遭遺棄,容樂只是一介女子,就算被人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也沒什麼,只是擔心,這件事情若是傳揚出去,我們啟雲國的顏面安在?我皇兄身為一國之君的威儀何存?只恐從今往後,啟雲國因容樂一人而淪為天下人的笑柄,那容樂便是萬死也難贖其罪!」
她言語鏗鏘,字字擲地有聲,明明是聲聲質問,卻偏偏讓人聽來句句在理,無可辯駁。宗政無憂坐起身子,凝眸望她,目光凌厲逼人,似是要透過珠簾,將她看個仔細透徹。他緩緩開口,語帶輕蔑道:「這麼說來,公主……是要賴定本王咯?」
漫夭抬頭,淡淡一笑道:「那倒未必!」
宗政無憂鳳眸一挑,嘴角含著冷意的笑,「那你想要如何?」
漫夭勾唇淺笑,朝他緩緩地走了過去……
第五章 抗旨拒婚(三)
宗政無憂望住慢慢靠近他的女子,雙眉緊皺,明確表達著他的不悅,在她挨近椅榻之時,他那一雙邪眸,忽然間變得陰冷異常,迸射出一絲殺氣。
漫夭不自覺地頓住身子,看來離王不喜女子近身的傳言的確屬實。她定定地望進他邪魅的眼,朱唇輕啟,聲音清婉如天籟,道:「聽聞離王殿下身在朝堂,一計退敵,決勝於千裡,才智之高,當世少有,容樂早已心生景仰,今日又得見殿下天人之姿,更是傾慕不已,容樂自知姿容才貌,無一能與殿下匹配,但為了兩國和平,希望殿下能給容樂一個相互了解的機會,若是半年之後,離王殿下你……依舊對我毫無興趣,那我便心甘情願轉嫁他人,絕無怨言。」
宗政無憂眯眼望她,女人看他的眼神他見得多了,而眼前嘴裡說著傾慕的女子,她的眸中,有計量,有期盼,唯獨沒有絲毫的迷戀和愛慕。既然並無喜歡,那麼說這些話又是什麼目的?她想要定下半年之約又是何原由?管她什麼原因,這些與他何幹?
宗政無憂一撩衣擺便站在了她的面前,那起身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自然流暢且瀟灑迷人。他垂眸望她,居高臨下的姿態帶給她一種極其強烈的壓迫感,她的身子瞬時僵硬,每一根神經都繃得死緊,但她的雙眼,仍然一動不動的望著他,只見他勾唇嘲弄一笑道:「你想令本王在半年之內,答應娶你為妻?簡直是痴人說夢。」
漫夭輕挑眉梢,笑道:「既然離王殿下如此自信,那我們不妨在此立下賭約。不知殿下……敢是不敢?」
宗政無憂哼笑道:「激將法?就你這點小伎倆,也敢在本王面前賣弄?」
外頭的陽光忽然暗了下來,原本投在他身上的明亮光線,此時變得有些陰冷,襯著他邪肆的眸子,就仿佛是暗無天日裡森冷潮溼的寒潭,散發著幽寒的氣息,在不知不覺之中滲透人的心骨。
漫夭壓下心頭的不適,這樣的時刻,絕不可退縮。她需要達成這個賭約。既然逃不過這場政治婚姻,那她至少要多爭取半年的自由,利用這段時間挑選一個適合她的丈夫,就算無愛,也必須能達成協議,成親之後,雙方之間互不幹涉。想到此,她微抬下巴,凝眸直視道:「就算是吧!莫非離王不敢應此賭約?原來……名動九州的離王殿下,竟然對自己這麼沒有信心!」
從未有過這樣一名女子,可以在他面前,這般坦然自若,無畏無懼。宗政無憂眼中浮出一絲興味,有笑意漸漸漫上他的嘴角,淺淡之中卻帶著一絲狂佞的陰狠。
臨天皇覺得這不失為一個好的解決方法,便道:「這件事情就按照容樂長公主說的辦,以半年為期。無憂,倘若半年之後,你還是不願迎娶公主,朕絕不再勉強於你!」
宗政無憂猛地回頭看他,面色遽冷,道:「我的事情,你憑什麼替我做主?即便是現在,我不同意,你也勉強不了我!」
這句話說得極大膽,眾臣面色皆是一變,暗道:有啟雲國公主在場,離王如此一再的忤逆陛下,實在是有損國體。
臨天皇一聽,勃然大怒,用手指著他,厲聲喝道:「宗政無憂,你……太放肆了!朕,除了是你的父親,還是這一國之皇,你別以為朕不會治你的罪!」
「父親?……你嗎?」宗政無憂眼角上挑,冷冷反問,語氣中帶有濃濃的諷刺意味。漫夭微怔,她似乎從他眼底看到一抹不易覺察的恨意,隱忍卻深沉。又見臨天皇面色驟變,眸光複雜難言,她不由暗暗奇怪,究竟是什麼原因,致使宗政無憂不論在臨天皇面前多麼囂張狂妄,都不會被降罪呢?
宗政無憂狂笑一聲,又道:「治我的罪?好啊!就是不知皇帝陛下要治我哪一條罪?目無君上、抗旨不尊、藐視皇權、大逆不道……隨便哪一條,都是誅九族的大罪!皇帝陛下如果不想受到牽連,就請儘早將我逐出皇族,再行定罪。」
「你,你……」臨天皇氣極,胸口劇烈地起伏,瞪著他說不出話來,半響方道:「好,好,好……你一再挑戰朕的耐性,想永遠都不用再進這個皇宮,朕,朕今日就成全了你。來人——」
眾臣皆驚,看來這一回,是動真格的了!九皇子慌忙上前道:「父皇息怒!七哥只是一時衝動,口不擇言,還請父皇看在七哥獻計退敵有功的份上,就饒恕七哥這一回吧。」
有一大臣附和道:「是啊,陛下,這次大敗北方蠻夷,離王功不可沒,還請陛下開恩,恕離王不敬之罪。」
「請陛下開恩!」眾臣皆拜,就連一直做旁觀狀的太子也順勢求情。
漫夭掃了眼宗政無憂,見他面上的神色由始至終都沒變過分毫,似乎從來都不擔心自己的生死安危,又或者他根本就有把握臨天皇不會真的降罪於他?而臨天皇則怔怔地望著宗政無憂那張完美的面容,染上滔天怒火的雙眼之中有著說不清的複雜情感湧動,最終怒火漸漸消散,獨留幾分淡淡的悲哀和無奈。他轉過身去,對著自己最疼愛的兒子輕輕地揮了揮手,道:「你,退下吧。」
宗政無憂面無表情道:「以後沒什麼事,最好別召我進宮,否則,我不敢保證下一次會不會更加過分!」說罷,袍袖一甩,轉過頭望向漫夭,語氣極盡輕蔑,道:「還有你……一個又老又醜的女人,也想進我離王府的大門?還是等下輩子投胎吧。」
縱然修養再好的人,也無法在這一而再再而三的輕言謾語諷刺之下無動於衷,更何況她有著和親公主的身份,與他是平等的地位。忍一次是淡定,忍兩次是修養,忍多次就會讓人以為她軟弱可欺。漫夭不禁冷笑道:「我以為離王殿下智計天下無雙,想不到竟也是如此膚淺之輩。若離王殿下喜歡美人,不如回家……自己照鏡子,豈不更妙?」她不能就這麼讓他走了,為了自由,她要賭一把。
話音未落,前方男子身軀急轉,只聽一聲刺耳錚鳴,面前一道寒光閃現,森冷劍氣當頭罩下,瞬間籠罩全身。那一刻,她仿佛聞見了死亡的味道。
殺氣蕩空。眾人愣住,就連臨天皇亦是神色大變,而蕭煞還未來得及動身,宗政無憂手中的劍已然回鞘。禁衛軍向統領震驚的待在原地,他手中的劍從出鞘到回鞘,都不過是眨眼功夫,他甚至沒看清離王何時近過他的身,又是如何拔出他手中的劍?
快,太快了!快到漫夭只覺得眼前一花,整個人仿佛跌入了地獄的冰窟。一種油然而起的恐懼感,自心底節節攀升,隨著血脈的流動,延伸至四肢百骸,就好像一條靈巧的蛇,在她體內狂竄,激起心頭陣陣寒慄。
整座大殿,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睜大眼睛,大氣也不敢出。
細碎的紅帛,自她眼前徐徐飄落,帶著狂嘯的氣息擦過她的鼻尖。血一樣的顏色,在整座大殿的半空飛舞,仿佛冬日裡紛飛的大雪,被浸染了鮮血一般的紅。而她的身上,只餘一件單薄的中衣,就那樣如雕塑一般地僵立在那裡,渾身冰涼,身子緊繃欲斷。
「嘀嗒,嘀嗒……」忽有水珠砸在磚地的聲音響起,一滴,兩滴,三滴……
眾人驚駭相望,那劃空的水珠泛著殷紅的血色光澤,自女子白色的衣袖下垂落。
尖銳的刺痛由十指指尖傳來,她臉色煞白,卻強自鎮定,雙眸依舊不閃不避,穿過無數飛舞的碎帛,直直盯住那雙令人心生畏懼的邪眸。如果她不是啟雲國前來和親的公主,想必早已命喪黃泉。
第六章 青樓搶人(一)
人生就像一場賭博,每一次下注,帶來的不是盆滿缽盈便是傾家蕩產,而漫夭顯然是賭贏了。大殿之上的一場虛驚,她被宗政無憂用劍挑了喜服,十指皆傷,臨天皇沒有降罪於他的兒子,為了安撫她,便準了她六月之期,還賜給她一座府邸以及許多珍寶。
晨光照在寬敞的庭院之中,冒了新芽的翠柳看上去愈發的嫩綠清新。柳樹下,一名女子膚若凝脂,眉如水黛,眼似秋波,清靈明澈之中帶有一絲與她這具軀體年齡不符、仿佛是從靈魂深處透出的成熟與滄桑。她烏絲柔順,長發未挽,只發尾處一根絲帛錦帶松松的束著,偶有幾縷滑下,在微風中輕輕浮動,隨意卻飄然若仙。身上一襲白色衣袍迎風舞起,就好似月中嫦娥的舞姿,美不勝收。
蕭煞走進內院的時候,只覺那沐浴在陽光下的女子一身光華流轉,灼痛了他的眼睛。他連忙低下頭,稟報導:「主子,屬下已查明,皇上差人送來的名單之中,唯有九皇子與傅籌將軍二人暫無妻妾。九皇子乃典型的紈絝子弟,雖無妻妾,但喜流連煙花之地,紅顏知己無數;傅將軍常年徵戰沙場,冷酷暴戾,一身煞氣無人敢近身。」
三十多個人,卻只有兩人單身,而這兩人也都不好相與。漫夭靜靜聽完,垂眸走了幾步,緩緩轉身道:「這件事情先放一放。茶樓的裝修已接近尾聲,我讓你請京城最有名的點心師傅可請到了?」
蕭煞應道:「回主子,已經照主子的意思辦妥,茶樓這兩日便可以開門營業。」
漫夭讚賞點頭,又微微搖了搖頭,道:「還不行。叫上泠兒,跟我去一趟香魂樓。」
蕭煞驚詫抬頭,正巧泠兒從外院進來,問道:「主子,您去青樓做什麼?」
漫夭輕輕笑了笑,只吩咐二人去準備。
香魂樓,京城最有名的青樓之一,樓裡的姑娘燕瘦環肥,個頂個的,都曾紅極一時,而最有名的當屬沉魚姑娘,不禁容貌姿色冠絕京城,一手高超琴藝更是無人能及。有無數達官貴人都想替她贖身,納為妾室,然而,此女子頗有傲骨,聲稱,若不能得一心人相伴,寧願老死青樓。
漫夭踏入香魂樓之時,樓裡所有人,不論是來尋樂子的男人還是樓裡的姑娘,無不覺得眼前一亮。只見她一身月白長袍及地,氣質高雅出塵,面如冠玉,朱唇潤澤,黛眉因她修了幾筆,便多了幾分英氣,加上她本就身材高挑,此刻手中摺扇輕搖,儼然風流倜儻俏公子模樣。她身後泠兒做侍從裝扮,蕭煞易了容。
「哎呀呀,這又是哪家的公子啊?瞧這模樣俊的,嘖嘖,把咱這樓裡的姑娘都襯沒了。」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一見她便知是有身份的人,立刻笑著迎了上來,那手中的帕子一個勁兒地往她身上招呼,濃豔的香氣撲鼻而來,漫夭皺眉,退後一步,蕭煞連忙上前,把劍一橫,那老鴇識趣的閉了嘴,卻聽一道清亮的聲音傳來:「七哥,想不到天底下竟還有第二個人同你一樣,生得這般完美!」
很熟悉的聲音,漫夭抬眼,目光掠過精緻的臺階延伸往上,只見二樓走廊上立著兩名俊美非凡的男子。其中一名男子身著淺藍錦袍,嘴角帶笑,目光直勾勾的望著她,毫不掩飾眸中的驚豔之色,此人正是九皇子,而被喚作「七哥」的男子自然是宗政無憂。那張美得不似凡人的面容以及滿身的光華、骨子裡透出的貴氣將這滿樓的奢華旖美全部蓋了下去。他斜眸望了眼九皇子,邪肆的眸子異常冷冽,九皇子渾身一顫,驚覺失言,連忙陪笑道:「七哥,我,我們進去吧。」
宗政無憂往樓下掃了一眼,漫夭只覺得他的目光清寂,神態不同於大殿之上的輕蔑和狂妄,倒像是在看一件死物一般,無波無瀾,不帶半點情感。她不禁暗自疑惑:「忌酒色的離王,怎會在青樓出現?」
宗政無憂對上直直回視他的那雙明澈的眼睛,只覺有些熟悉,不自覺地多看了兩眼,方才轉身進了雅室,九皇子也隨之進屋。
泠兒附在她耳邊道:「主子,那不是九皇子嗎?跟他一起的那個人是誰啊?這世上怎麼會有男人長得這麼好看?」
「是離王。」蕭煞的回答很簡潔。
泠兒瞪大眼睛,驚叫道:「什麼?主子,他,他就是那個囂張狂妄、把你關在門外……」
漫夭蹙了眉頭,低聲斥道:「泠兒!」
泠兒慌忙住口。一旁的老鴇聽說剛上樓的白衣俊美男子就是皇帝最寵愛的皇子,心下一驚,一雙充滿算計的眼珠轉了幾轉。
漫夭讓蕭煞拿出一錠金,老鴇眼睛一亮,便伸手來接,漫夭道:「秦媽媽,我們想見沉魚姑娘,麻煩秦媽媽幫忙安排。」
老鴇取金錠的手微微頓了頓,面有猶豫之色,漫夭見她目光望向宗政無憂進入的那間雅室,便笑著道:「秦媽媽放心,我只見沉魚姑娘一面,與她小談一會兒,用不了多久。」說罷對蕭煞使了個眼色,蕭煞又取出一錠金。
老鴇這才笑著安排她們進了二樓一間雅室,正在兩位皇子的隔壁。
極為寬敞的南邊雅室,一扇玉骨金面的雕花屏風隔出裡外兩間,裝飾得十分豪華。
九皇子坐在宗政無憂對面,道:「七哥,那啟雲國的長公主千方百計定下半年之約,可是,這都過了一個多月了,也不見她有任何行動,你說奇怪不奇怪?會不會……那天在大殿上被你那一劍給嚇傻了?」
宗政無憂懶懶的靠著椅背,握在手中的茶杯,隨著他白淨修長的手指輕輕轉動,道:「那一劍,在她意料之中。」他記得當時大殿上所有人的反映,怔愣、驚懼、擔憂、唯恐受到牽連的顫抖……而她,身子挺得筆直,安靜的站在原地,那雙明澈的眸子有著充滿智慧的鎮定,沒有半點恐慌。
九皇子一愣,不解道:「為什麼?她一個女子,又是一國公主,在那麼多人面前被剝了衣服,難道還是她自願的?她這麼做,究竟是什麼目的?」
宗政無憂薄唇輕勾,似笑非笑道:「她要的,是那半年時日。」從她的目光中,他感覺不到她對他有絲毫的興趣。
九皇子道:「傳言果真不可信,這容樂長公主的舉止言談,哪裡見得著半點刁蠻任性的影子?」
宗政無憂淡淡道:「倘若她是真正的容樂長公主,那散播謠言的,不是她自己,就是與她有著莫大仇怨的人。」
九皇子眸光晶亮,思索道:「這個公主……有點兒意思,七哥,我們去探探她,看看她的容貌,是不是也這樣的出人意料。」
宗政無憂漠聲道:「要去你自己去,我沒興趣。」
九皇子撇嘴,笑道:「你真沒趣,唉!對了,七哥,為什麼你每次上殿,都要故意惹父皇生氣啊?你平常不是那樣的,為什麼?」他眼中的七哥,除了喜歡嘗試各種奇怪味道的茶以外,對一切事情皆是漠不關心的,他就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可是每每上了朝,卻仿佛變了一個人,處處與父皇針鋒相對。
宗政無憂抬眼望他,那眼神很是冷漠,看得他一個激靈。宗政無憂面無表情地端起茶杯,放到唇邊輕輕地啜了一口,微微皺眉,道:「老九,這就是你篤定我一定會喜歡的茶?」
九皇子還在琢磨啟雲國公主,聽他這麼一問,立即回神道:「七哥不喜歡嗎?這茶的味道挺特別的啊!」
宗政無憂緩緩放下杯子,道:「這是北夷國特有的香麥茶,味道是夠特別,但是我不喜歡。」
九皇子哦了一聲,有些失望道:「我以為你會喜歡……七哥,你平常很少出王府,既然今天都已經出來了,乾脆我讓沉魚進來為我們彈奏一曲,可好?她的琴聲真的很好聽。」他一臉期盼地望著宗政無憂,見他雖沒應聲,但也並無反對的意思。便心情很好地對外面大聲喚道:「來人。」
一名男子進屋,恭聲道:「九爺有事,請吩咐。」
九皇子道:「叫沉魚過來。」
來人稍作猶豫,小心翼翼道:「稟九爺,沉魚姑娘剛剛進了隔壁雅室。」
九皇子面色一沉,挑眉道:「她不知道我來了嗎?你現在就去,問問那人給了她多少銀子,本少爺付她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