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天鵝堡(德國行腳札記之七)

穿過吟誦大廳，就是路德維希的辦公室和書房，他是個勤奮的、熱愛讀書的人，在書桌上，有裝飾有天鵝騎士羅恩格林塑像的銀質墨水臺。牆上巨幅油畫「維納斯山上的唐豪賽」下方的有塔尖裝飾的大柜子中，仍然保存著天鵝堡的設計圖。故事中的唐豪賽在維納斯巖洞中沉湎於肉體之愛，但他很快厭倦了女性的吸引力，於是再次離開女神，參加了瓦特堡的吟誦大賽，在那裡他唱了一首維納斯的頌歌，並不由自主的表達了對維納斯的愛慕之情，這惹怒了在場的騎士。為了得到寬恕，他被押去朝見教皇，教皇趕走了他，於是主人翁重返至真的精神旅程最終以悲劇的死亡收場。這也是華格納創作的一出歌劇，主題是表現所謂感官的愛情和純真愛情之間的衝突，同時貫穿著「贖罪」的思想，這對於長期被傳聞是同性戀的路德維希是一種精神上的共鳴，他也曾在日記中對自己這種不被世俗所承認，並且違背上帝教義的行為而苦惱，所以一直在尋求救贖。歌劇其實也反映出了文藝復興以來，新興的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和德國知識界為追求感情自由的一種吶喊。因而為了配合唐豪賽的傳說，路德維希在書房旁邊的走道中設置了一個用真正巖石組成的，並且裝配有七彩幻色燈泡（這在當時尚屬極為罕見的技術）的維納斯巖洞。

「人們談論女人的話題讓我很感興趣，他們深信，我絕對不會因此鄙視他們。對大多數年輕人而言，他們與異性的親近都帶有欲望，我譴責這樣的行為。謝天謝地，我對此一無所知，因此我愛慕女性的純潔，這是一種更為深刻的情感。」再後來與索菲解除婚約後，國王寫道：「幸運的逃出了維納斯山虛假的幸福，遠離了曾經的新娘索菲，與她一起我會感到不幸和無比巨大的痛苦。」

誰說王子與公主就一定會幸福地生活在城堡裡？

路德維希二世與索菲.夏洛特女公爵訂婚照（1867）

所以，在書房旁邊的餐室裡，路德維希在給華格納的信中這樣描述：餐廳裡展現的是瓦特堡的山谷，以及歌頌者對心上人純粹精神之戀的遊吟詩人，桌上放著銅雕「齊格弗裡德戰勝惡龍」的藝術品，象徵著人類壓倒邪惡取得勝利-這些都為我們來自東方文化的人所不容易理解，其實這也是充斥著中世紀歐洲的所謂「騎士精神」，也是《唐吉歌德》所極力諷刺的。

這位富有愛心的國王在書房旁邊為其侍從副官蒙特馬丁伯爵準備了很符合其身份的豪華房間，也在二樓為僕人們準備了讓我們看來有點兒奢侈的房間。同時在設計上第一次使用了自來水、電話和電召鈴，這在當時都屬於尚不為人知的技術。

再穿過侍從室，便是一個前廳，這也是國王的私人會客廳，這是個裝飾有加筋十字拱的空間，仿佛是來到了一個教堂，這裡的壁畫是西格德的傳說，也是尼伯龍根之歌最古老的版本，所有的地方都表達了天鵝主題，它恰好也標識在這個城堡舊址的主人施萬高的騎士徽章上，路德維希用它來表達自己的純潔，這是貫穿整個城堡的主線。路德維希將其視作自己人生難題的折射，比如了斷情緣，比如痛苦、贖罪和救贖。在前廳之後，便是國王的起居室，在這裡，國王的空間布置就直接以天鵝騎士羅恩格林自喻，在壁畫上選擇了通過聖杯奇蹟，羅恩格林被選為埃爾薩的保護者，和羅恩格林在天鵝引導下出現的場景。最引人注目的是，在這裡擺放著一個當時歐洲最大的陶瓷企業寧芬堡陶瓷專門為國王製作的白天鵝擺件，這是當時仿中國景德鎮最好，也是歐洲各國王室最為青睞的企業，而在當時技術條件下，要完整地燒成這樣大尺寸的陶瓷件，是有相當的難度的。即使在今天，這種大型作品，也還不能保證百分百成功。

穿過起居室，就來到了國王的臥室，這裡用金碧輝煌來形容一點不過分。不知為何，路德維希把臥室裝飾得像一個哥德式城堡，尤其是那張定製的大床，簡直就是一個天主教教堂，床頂堆積著各式各樣的教堂塔樓，像長了一堆刺，床頭裝飾著瑪利亞的聖像，表明國王是天主教徒。而對於中國人來說床頭若裝飾一個菩薩像，恐怕會被認為是大不敬的事。不過這張大床倒是與江南的有錢人家那種帶踏步的塌床相類似。床前很奇怪地放了一個盥洗臺，上有一個銀質的自來水龍頭。我們注意到了一個細節，整個天鵝堡採用的是現在很普通而當時卻是創新的中央水暖系統，所以不論在哪裡，都找不到歐洲中世紀的標配——壁爐，想來這位國王還有點潔癖，不能忍受那種木炭的灰塵和煙氣。緊挨著臥房的是一個小教堂，這裡的壁畫有他的偶像之一法國聖路易九世，和「特裡斯坦與伊索爾德」的故事，講的是嫁給國王的伊索爾德心裡真愛的是特裡斯坦，他們私下約會並被出賣，國王用一支毒矛射殺了特裡斯坦，而伊索爾德心碎地死在特裡斯坦身邊。這題材的壁畫是不是有點兒不吉利？宿命論的結果，也正是在這間臥室裡，被剝奪了政治權利的路德維希由於所謂的精神疾病被逮捕，巴伐利亞國王被廢黜。

對於一個國王來說，最重要的是「朝堂」，也就是接見大臣和議事的地方，歐洲人稱之為御殿。這是一個打通了會見廳和宴會廳的大空間。會見廳有一個九級臺階的大理石平臺，其上原本應該有一個御座，但是直到國王去世都還沒完工，所以便立即退貨。這是個有著各種裝飾風格的大殿，甚至包含有一千零一夜那樣的阿拉伯風格。御座背後的弧形牆上畫有六位被封為聖人的歐洲國王，他們是路德維希的楷模。在他們之上是基督、瑪利亞及洗禮的約翰，有一群天使環繞。大廳廊柱之間，則畫著十二門徒，代表著神聖的法律載體。可以看出天主教在德國的牢固基石。拱形的穹頂上點綴著金色的星星，最醒目的是一盞拜佔庭式王冠狀的吊燈，巨大而璀璨，上面據說能同時容納96支蠟燭，有金色的聖徒在圓周上守護。地板則精細到不忍踩踏，它用了上萬塊馬賽克，精細拼繪出各種動物和植物，非常具有童話意境。這樣，在一個原本具有天鵝騎士情懷的城堡中，卻建立了一個與聖杯有關的救贖的「聖杯城堡」御殿。

推開御殿門，極目四望，那是雪山，阿爾卑斯湖和臣民的市鎮以及大片的森林組成的美景，連一個在大峽谷之上，用他母親的名字命名的瑪麗安橋都有了。

至此，所有的童話元素在這裡都能找到，只缺一位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