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奪回被納粹劫掠的藝術瑰寶,一群來自同盟國的學者披上「古蹟衛士」的戰袍;二戰硝煙尚未散盡,他們的足跡已遍布歐陸,最終在阿爾卑斯山麓收穫了決定性勝利。時隔70年,一部集合了眾多好萊塢明星的同名影片,令這段英雄傳奇家喻戶曉。
前段時間,由好萊塢大腕喬治·克魯尼執導並擔綱主演的電影《古蹟衛士》(又譯《盟軍奪寶隊》)在美國上映。3月下旬,號稱集戰爭、懸疑、喜劇元素於一身的該片將登陸中國國內院線。改編自作家羅伯特·埃德賽所著同名小說的《古蹟衛士》,講述了二戰末及結束後,同盟國派出的一支特殊部隊走遍歐洲、尋找落入納粹之手的文化寶藏的故事。與經過藝術加工的電影聯動,不少歐美媒體紛紛刊發文章,從史實角度還原「古蹟衛士」的真容。
不扛槍的特殊部隊
1945年5月,炮聲還在歐洲大陸迴蕩,位於奧地利阿爾卑斯山區的阿爾陶塞鎮上,一座古老的鹽礦迎來了神秘訪客——在羅伯特·波西上尉和列兵林肯·柯爾斯坦帶領下,一隊身穿制服的人鑽過狹小的入口,走進礦井深處。他們舉著照明燈,不住地朝四下打量。
此地就像傳說中的藏寶洞:一個約一英尺高的空紙箱上,擺著祭壇組畫《羔羊的崇拜》中的8幅(共21幅),這些荷蘭畫家楊·范·艾克的得意之作,號稱15世紀歐洲藝術的代表;名為《聖母瑪利亞》的那幅中,聖母頭戴鮮花裝飾的王冠,手捧書本,心無旁騖。
「電石氣燈照耀下,聖母王冠上的寶石仿佛熠熠生輝。」時隔多年,柯爾斯坦仍然對畫中那些美侖美奐的細節記憶猶新。
柯爾斯坦並非軍人。他和波西隸屬於盟軍「古蹟、藝術品和檔案部」。該部成員來源異常複雜:博物館長、圖書館長、藝術家、建築師、史學家、環境保護者……為了減少戰火對人文遺產的損害,他們中斷了手頭的工作,幫助盟軍在歐洲尋找被納粹劫掠的寶物。
和衝鋒陷陣的英雄們有別,這支特殊部隊的貢獻長期不為人知。直到戰後多年,在布魯塞爾工作的林恩·尼古拉斯看到報紙上的一則消息——那上面說,一位追查納粹掠奪藝術品的行徑長達數年,並隻身保住6萬件珍寶的法國女子去世了。這則消息促使尼古拉斯身體力行地進行了長達10年的調查,於1995年出版了《歐洲的掠奪:西方藝術品二戰蒙難記》。正是受她啟發,羅伯特·埃德賽才於2009年寫出了小說《古蹟衛士》,對「古蹟、藝術品和檔案部」的尋寶、護寶事跡來了一番戲說,進而激起了喬治·克魯尼的創作熱情。
當然,故事和現實間肯定會有落差。影片上映後,自由作家吉姆·莫裡森根據美國藝術檔案館保存的「古蹟衛士」的個人文章、訪談記錄,以及他們當年在歐洲尋寶時的照片和筆記,撰寫文章並向《史密森尼雜誌》投稿,為讀者了解真實的「古蹟衛士」提供了一條渠道。
影片主角原是謙遜學者
《波士頓環球報》也恰如其分地指出,在影片《古蹟衛士》中由喬治·克魯尼扮演的男主人公弗蘭克·斯託克斯,原型是曾就讀於哈佛大學,後在該校歷史最悠久的福格藝術博物館工作過的文物保存專家——喬治·斯託特(1897~1978)。
斯託特參加過一戰,深知戰火對人文財富的摧殘之嚴重。二戰還未全面爆發,他就打算成立一個由美英兩國專業人士組成的文物保護機構,可惜未獲響應。
可以確定的是,1940年左右,美國「哈佛防禦集團」和美國學術團體協會等多家機構已就避免歐洲藝術品、歷史遺蹟免受納粹分子的掠奪和毀壞,展開了保護及搶救工作。1944年2月,擁有1200年歷史的義大利蒙特-卡西諾修道院毀於戰火,人們還在為此痛惜不已時,「遺產、藝術品和檔案部」橫空出世。同年12月,當時服役於美國海軍,負責研發飛機偽裝技術的斯託特接到了一紙調令,成為17名「古蹟衛士」中的領頭者。
克魯尼的演技十分出色,銀幕上的斯託克斯頗具幽默感、有求必應,又對文物保護工作充滿激情。不過據媒體考證,影片與史實多少存在一定出入。
在同事們眼裡,現實中的斯託特其實很低調,「他說話語調柔和,總是微微彎下腰,擺出一副歉疚的姿態,『我很抱歉打擾你,但是……』看起來書生氣更濃。」
至於文章開頭提到的列兵柯爾斯坦,他的前半生與文物保護全無交集——作為一名長居紐約的作家兼評論家,他曾在1941年12月創辦了一個芭蕾舞團。日軍偷襲珍珠港後,柯爾斯坦也投筆從戎,可還沒來得及扛槍上陣,就被「遺產、藝術品和檔案部」看中了。
起初,「古蹟衛士」們的主要任務是保護歐洲的古蹟和知名建築物。他們來到法國北部時,沒從軍方那裡得到半點實際支持,而是僅憑手頭的一張「需要保護的古蹟清單」,盡最大努力搶救還來得及挽回的一切。為了使教堂等不被毫無文物保護知識與概念的盟軍士兵糟蹋,他們索性給建築物圍上白色隔離帶,將其偽裝成雷區,讓大兵們不敢靠近。
納粹德國全面投降後,「古蹟衛士」把工作重心轉移到尋找、追討文物上來。此時,這支特殊的隊伍已經發展到350人規模,成員分頭行動,通過仔細查閱歷史檔案、搜查納粹官員的住宅、訪問博物館負責人和目擊證人等方式,在歐洲各地尋找失落於戰亂中的財寶。
一次牙疼引來驚天發現
前述阿爾陶塞礦井裡的文物,便是希特勒命人搜刮的。後者獨攬大權後,決心把少年時期定居過的奧地利小城林茨建設成堪與維也納抗衡的文化中心,用一座「元首博物館」收藏和展出各色藝術品。但直至他本人吞槍自殺,這一心願也未實現,從歐洲各地掠奪來的無數珍寶,被運到阿爾陶塞鎮上藏匿起來。其中包括米開朗基羅的雕塑《布魯日的聖母》、祭壇組畫《羔羊的崇拜》,以及17世紀荷蘭重量級畫家約翰尼斯·弗美爾的多幅傳世經典。
「古蹟衛士」之所以能發現這批深藏地下的寶藏,得感謝波西上尉的一次牙疼。那是1945年3月,他告假前往德國城市特裡爾的牙科診所,無意間聽牙醫提到,後者的女婿曾幫納粹二號人物戈林搜集了「一車皮一車皮的藝術品」,正急著把家人向安全的地方轉移。
波西和牙醫的女婿見面後,走投無路的對方不得不將阿爾陶塞的秘密和盤託出。
阿爾卑斯山腳下的礦井的確是存放藝術品的理想地點,坑道內的溫度和溼度恆定,最深的一條鑽入山體達1英裡(約1.62公裡)。戰爭期間,德國人在洞裡鋪路、砌牆、造房,從1943年開始批量運進文物,從而造就了「古蹟衛士」們的輝煌戰果:總共發現了6577幅油畫,2300幅素描和水彩畫,954幅其他繪畫,137尊雕塑,129件兵器和鎧甲,484箱檔案,78件家具,122塊掛毯,79籃子的手工藝品,1200箱書籍,還有283箱貨物內容不詳。
現存於美國藝術檔案館的斯託特工作日誌提到,眼見無法避免戰敗的結局,希特勒曾於1945年3月19日發布「尼祿法令」,要求「帝國境內所有的軍用交通和通訊設備、工廠、倉庫以及其他有利用價值的一切設備,都得毀壞」,「以免在可以預見的將來被敵人利用」。阿爾陶塞礦井裡的文物,也在必須破壞的物品範圍內。
當地納粹指揮官奧古斯特·埃格魯伯聞訊,忙不迭地讓人往礦井裡運了8個大箱子,上頭標有「大理石,小心輕放」字樣——其實裡面裝的是炸藥,總重半噸以上。
一旦德國人動真格的,成千上萬件無價之寶必然灰飛煙滅。慘劇為何沒有發生?根據埃德賽在其著作中的說法,當地礦工強烈反對炸毀礦井,稱這不只是為了保住文物,還是為了保留他們的謀生之道;即便是在德軍內部,也有人認為,埃格魯伯若依令行事的話「就太蠢了」。這兩股力量很快攜起手來,看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礦工悄然移走了絕大部分炸藥。
就這樣,5月5日,隨著一聲巨響,剩下的那一點炸藥將礦井入口處轟塌,本來要被毀掉的文物被安全地封存起來,直到「古蹟衛士」們現身。
暗中和蘇聯同行賽跑
如此龐大的寶藏安然無恙,斯託特等人喜不自勝。他起初估算,要將礦井內的文物全部移出需要至少一年。但只過了一個多月,形勢變化就趕在了計劃前頭:戰爭結束後,美蘇在歐洲重劃勢力範圍,礦井所在地「看來不可避免地要被蘇聯人控制」。而且美軍獲知,莫斯科方面同樣成立了「戰利品旅」,搜集納粹藏匿的財寶的熱情更加高漲。
上級遂嚴令斯託特,必須在7月1日前「把(礦井內)所有的文物轉移出來」。
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6月18日,斯託特在工作日誌中嘆息道:「到11點30分為止,運出的文物還不夠兩卡車……進度太慢了,需要更多人手。」
此後一段時間,所有「古蹟衛士」都上足了發條,時常從早晨4點一直幹到夜裡10點。然而,主觀上的努力是一回事,惡劣的客觀條件是另一回事——後勤糟糕,通訊不暢;沒有足夠的車輛將清理出來的文物運往240公裡外的文物收集點——位於慕尼黑的原納粹黨總部,已有的卡車也經常出故障;找不到足夠的填充物塞在裝文物的箱子裡;幹活時的吃飯、休息也不好解決……何況天總是下雨。斯託特寫道:「大家都牢騷不斷。」
幸好,到7月1日,美蘇還在為爭地盤扯皮,給了「古蹟衛士」們搶運文物的時間。7月19日,斯託特報告稱,他們已運出了80卡車文物。此後,累得幾乎散架的他獲準回國休假,接著又被派往日本,阿爾陶塞礦井的文物轉移工作交由其他「古蹟衛士」繼續完成。
這支隊伍直到1946年才離開歐洲。那些被劫掠又被尋獲的文物,大部分物歸原主。
戰後,斯託特甚少對外透露自己作為「古蹟衛士」時的見聞,僅在1978年的一次採訪中,簡略地提到了當年在阿爾陶塞與另外兩個礦井的任務。實際上,他在歐洲工作時就口風極嚴,就連在給妻子寫家信時,也不肯透露自己的真實身份,只是說在進行「戰地旅行」。
相比之下,列兵柯爾斯坦不願在其自傳中「hold」住那些精彩鏡頭。他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提到,斯託特「是戰爭中最偉大的英雄——正是他,拯救了那麼多人們耳熟能詳的藝術瑰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