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都市報11月5日訊(記者陳凌燕 通訊員李晗 攝影:楚天都市報記者王永勝)
「疫情期間,我身邊的不少親友都有非常相似的情緒變化,一開始他們對疫情不是很在乎,後來又跳到另一極端,非常恐慌、害怕。」武漢大學中南醫院神經內科主任劉煜敏說,這讓他強烈地感覺到,人們的情緒與重大公共衛生事件之間的關聯,是值得認真關注的。
這種關聯不僅存在於某一個人,而是會帶有共性。如今,當人們從疫情的籠罩下走出來,機體可以較快恢復,但心理上的陰影完全驅散,過程要漫長得多。
於是,劉煜敏決定用三年時間追蹤一批人,關注他們的心理變化。你可以將他的項目理解為一項科學研究,也可以將其視作一種寶貴的社會心理參照。
劉煜敏在翻看隨訪記錄
自掏腰包數萬元「追蹤人心」
在疫情最嚴峻的時期,劉煜敏一直在冷靜地觀察:「很多人跟我說睡不好,天天失眠,還有朋友讓我給他買藥,因為那會醫生要上班可以出門,就讓我給他放到他小區門口的樹底下,我走了他再來拿,像搞地下工作似的。直到現在,也有一些人不願意進醫院,迴避與疫情相關的任何信息。」
個體不同程度的情緒困擾一旦出現共性,很容易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多。今年3月,劉煜敏曾通過小程序發出1.3萬份心理問卷。在收到的回覆中,失眠、害怕、緊張的人非常多。當抗疫終於迎來曙光,他開始思考另一個問題:人們遭受的創傷需要多久能撫平?在未來,他們的心理會不會有新變化?會怎麼變?
於是,他在4月初啟動了一項預期為三年的心理隨訪項目,從雷神山醫院、武漢大學中南醫院的新冠康復患者中隨機抽取了312人,再依據這312人的年齡、性別、職業等多種特徵,找到312名普通市民作為對照組,定期隨訪追蹤。
他組起十來人的團隊,與624人逐個建立聯繫並說服他們參與這個項目。他還自掏腰包給每名受訪人付「辛苦費」60元,在項目啟動後的第一個月,光這一項就花了近4萬元。
自掏腰包,已累計花了好幾萬
經常遭拒絕電話還被拉黑
「很多人以為隨著城市復甦,人們的心態也會很快恢復。」劉煜敏說,從隨訪中來看,人們的心理重建需要過程。
50歲的李先生是一名康復患者,至今仍受失眠的困擾,但他堅決不肯再進醫院,只在電話裡請劉煜敏開藥。劉煜敏給他開了藥,按他的要求把藥送到小區。每次劉煜敏都會先用保鮮膜把藥封好再裹上塑膠袋,「包裝」一番。因為對方仍然對「醫院裡出來的東西」感覺「不那麼安全」。除了康復患者,原本健康的受訪者也並沒有全部「走了出來」。經歷過密集的信息衝擊、身邊有人生病等不同情況,他們的內心也留有疤痕。「電話隨訪時,有些人一開始會說他挺好,沒什麼不開心。隨著訪問的深入,潛在的、被隱藏在更深層的情緒就顯露出來了。」
心理隨訪,常被人誤以為是「揭疤」。項目剛啟動時,經常是對方一聽來意就表示「不想提那個事」,經過勸說、了解後才願意參與。如今項目步入半年結點,劉煜敏遇到了新問題:人們變忙了。
工作、生活開始加速運轉,「跟我們說『沒時間』的差不多佔了20%-30%。」劉煜敏說到這裡有點焦急。對一項心理追蹤項目來說,連續性非常重要。
他的另一個困擾就是電話常被拉黑。他買了三部手機用於隨訪,動不動就被列為「騷擾電話」,這也讓人很頭疼。
劉煜敏表示溝通需要耐心
希望更多人回歸生活正軌
年初暴發的疫情是大家共同的經歷與記憶。如今,有些人很快走出了陰霾,有些人仍在與孤獨對抗。
60歲的楊太婆是一名新冠康復患者,她說了這麼件事:自己每天早上準點下樓出小區去買菜,鄰居們則會避開這個時間,大家似乎已經達成默契。在受訪的康復者中,這類情況並非孤例。有人感覺病過之後大家看他們的眼光都變了,也有人會主動拒絕邀約、遠離社交。對這種現狀部分人坦然接受,部分人鬱結在心。
劉煜敏介紹,最近的數據可見,在康復者中焦慮、創傷後應激障礙等問題相對集中;普通人群裡約10%存在輕度抑鬱。在隨訪中,如果發現對方存在嚴重情緒困擾的,劉煜敏就開啟疏導模式,「先幫他們把心裡最難的坎邁過去。」
劉煜敏說,對每一名參與者他都心存敬意與感激,並坦言自己做了會流失一部分參與者的準備,但還是希望參與者們能跟他一起把這個項目堅持下去。「或許大家覺得自己那點情緒不重要,可經過收集分析,就能得到一組樣本的真實呈現,也就有了社會價值,能幫更多人走出心理困境,重新擁抱生活。」
自掏腰包,已累計花了好幾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