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浪文學:此文摘自《盲目地注視》序言,來自黃國峻和他可愛的作家爸爸黃春明。《盲目地注視》是黃國峻早期的短篇小說集,他從童話、寓言、傳說等充滿野性力量的民間文學中萃取精華,以「說書人」的筆法、迷離神秘的敘述風格,書寫風格獨特的故事。
糟了!我的兒子是寫小說的
黃春明
作為一個父親,我兒子國峻寫小說的事,是第十一屆聯合文學新人獎發表的同時,我才知道。原來兒子是背著我,偷偷寫起小說來。對這樣的事,我可不願含冤。我不說明白,別人會以為這個黃春明自己寫小說,竟然嚴禁兒子寫小說。沒這回事。國峻之所以偷偷寫小說,那完全是他的個性;臉皮薄,死愛面子。這一點我很清楚,因為我也是這樣長大的。
最近在朋友之間,有人拋一個問題問我,說我自己寫小說,兒子也寫小說,有什麼看法和想法?剛開始我被問傻了。向來我就不曾把這個當問題;沒去想過。在這多元化的社會,誰愛做什麼,就去做什麼,有誰管得了?在小孩的成長過程中,我們關心的是他的行為有沒有偏差,身體有沒有毛病?這些就是做父母親最基本的責任。說真的,今天黃國峻寫小說,我固然高興。假使他今天是一個推銷員,這有什麼不好?只要不去推銷搖頭丸,有何不可?或者說他是一位廚師,那也很好啊。只要去摳香港腳的手,洗乾淨之後才上廚房,又有何不可?好得很,說不定是老爸的關係,還可以時常嘗到美好的料理哪。天曉得。
不過,我還擔心他,以後怎麼生活下去呢?我和國峻一樣年紀的時候,社會上愛好文學的文藝青少年,比起今天多得多,小說也有它一定的銷路。但是,在那時候,不,一直如此,我寫小說掙到的稿費和版稅,始終無法養活一家四口。矛盾的是,我愛小說,又不能不為謀生去找工作。所以寫作這一條路,我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根本就不能成為專業。也因為這樣,自己想出一個理念,安慰自己,說不定是欺騙自己。根據這個理念,我對寫小說就有了比較明確的態度。我認為寫小說不能當作職業,它是一種崇高的志業;它不是手段,它是目標。可是,國峻正熱衷於小說創作的今天,小說式微到這種地步,我又沒有家業或家產可以留給他,他要往寫小說這條路走;他對小說比我更專情,真怕他以後為小說殉情。想起來真為他害怕。如我把心裡正為他害怕的話喊出說:糟了!我的兒子是寫小說的。這讓太太聽到了,我一定挨罵。經你這麼叫,好像聽到警局打來的電話,說兒子是小偷一樣。寫小說有什麼不好,你還不是也寫小說,窮得要命,我還不是嫁給你。太太既然支持過我寫小說,沒有理由不支持兒子寫小說。說的也是。
黃國峻
我還是擔心他以後的生活,我還是要把心裡的那一句話,拿來當著不成序文的標題「糟了!我的兒子是寫小說的」,以後黃國峻因為寫小說潦倒時,我還可以說,以前我在序文裡就警告過你了,你不聽。
玩笑歸玩笑,黃國峻寫小說,又能出版,我莫名的高興。謝謝所有支持他鼓勵他的人。
——二○○二年三月十五日於東華大學
自序
黃國峻
這裡集合了幾篇簡單的故事,大致上都是去年間寫的,內容多半淺顯,字數不多,意在自娛。形式上雖稱不上小說,但至少表露出我對此一文類的部分印象與嚮往。
得知長輩們經常強調,寫故事應當講求通俗易懂、注重故事性,而雅俗共賞亦是家父平日提點再三的原則。我反省了許久,覺得頗有道理,於是試著先從寫故事學起,這果然合於先練走步再習跑步的道理,但就怕我站也沒個站相。
這期間,我發現要丟掉先前的缺點,不見得比學取未有的優點容易。因此故事的模樣或許不免仍有幾番老樣子。這好比日用品,再壞的東西用久了總有份感情,不僅一時還改不掉習慣,有時反而苦心留守。只希望這甩不掉的是好的風格,而非舊的毛病。
寫短的故事最忌一派天真,更怕套上大道理,執筆時心頭這一縮一閃,有些不像在寫作,倒像是在練功,幾天下來,往往沒寫成個篇章,還酸了手、渴了口。原本我欲在此寫些個人見地,學學讀書人模樣,不料竟是恣意閒話,如此一般。對諸多想法與謝意來說,這序壓根太短,不過對能者多勞的眾望而言,這序又著實太長。
—二○○二年元宵於臺北
點擊購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