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開放的荷蘭,為什麼有最嚴苛的法規?

荷蘭有三大標誌——風車、鬱金香和紅燈區。今天，走遍歐洲的葉克飛先生就講講荷蘭的紅燈區與經濟的關係。

紅燈區的由來

目前，荷蘭的大城市裡都有紅燈區存在，不過近年來也有徹底關閉的，如鹿特丹。最大最著名的當然是阿姆斯特丹，性工作者在此聚集從業，距今已有800多年歷史。這片區域位於運河附近，又在火車站和水壩廣場之間，絕對的黃金地段。每年，這裡能創造過億歐元的「產值」。還不算由此衍生的收益，比如旅遊業。

在這一片鬆散街區裡，兩側都是性工作者們的「工作間」，設施簡單，一般只有有床、椅子和浴缸。靠路邊是白框透明玻璃櫥窗，門可向外打開。門簷上則是標誌性的幾隻小紅燈泡，正應了紅燈區之名。不過在當年，電燈還未發明，「紅燈」還是蠟燭。

阿姆斯特丹紅燈區的範圍

也有人說，紅燈區這個名字並非誕生於荷蘭，而是18世紀的美國。一種說法是當時妓女會將紅色的燈放在窗前，藉此吸引顧客。還有一種說法指「紅燈」來自鐵路工所持的紅色燈籠，當他們光顧妓院時往往會將燈籠留在外面。不過性工作者們並不在意「紅燈區」這個詞的具體考證，她們喜歡紅燈的原因很簡單，因為燈光打在皮膚上會更有迷離與催情效果。

每逢入夜，性工作者們就會穿上性感衣著，擺出各種挑逗姿勢，站在櫥窗裡招攬生意。一旦有客上門，性工作者們就會將之引入，然後拉上紅色窗簾擋住櫥窗。

紅燈區最輝煌的時代當屬17世紀。當時，荷蘭貴為世界第一強國，號稱「海上馬車夫」，阿姆斯特丹、鹿特丹等大港成為世界貿易最重要的中轉站，世界各地的海員和冒險家在此聚集，總得找點樂子。於是，這裡遍布妓院、性表演場所和情趣用品店。

在荷蘭，如何成為一個性工作者？

在荷蘭政府宣布紅燈區合法後，性產業也成為荷蘭政府高度監管的產業，在每個環節都有明確規定。

首先，從業者必須年滿21歲。當她決定要從事這一行後，就得去荷蘭國家商務部填表註冊為「獨立工作者」。然後再去註冊一個營業範圍為「個人服務」的公司，之後再去尋找一個櫥窗。

紅燈區裡的櫥窗分屬不同的公司，有大有小，專門負責出租櫥窗。從業者找到櫥窗後，就可以出來工作。她們跟櫥窗公司沒有任何僱傭關係，純粹是租客與出租方的關係。

根據阿姆斯特丹市政廳規定，早上6-8點之間，櫥窗不能營業。大多數櫥窗都是上午10點開門，然後到次日凌晨5點關門，中間還分早晚班。早班每日租金在150歐元左右，晚班因為生意更好，所以租金為200歐元左右。

換言之，如果你擁有一個櫥窗，每天能收350歐元的租金，一個月就是稅前1萬歐元出頭，接近人民幣8萬元。如果擁有多個櫥窗，那可真是賺翻了。

櫥窗裡的風塵女子

有人也許會按照固有思維，認為經營櫥窗的都是些混黑道的，其實還真不是。大多數櫥窗擁有者，其實都是特別好命的「躺賺」。

說起這「躺賺」，必須大讚荷蘭這個國家。荷蘭的立國，本就是商人立國，是商業發達到一定程度後的產物。從它誕生開始，就以自由市場經濟著稱。它強調思想的開放、經濟的開放，也強調對私有財產的保護，在幾百年間從未改變。所以，許多幾百年前的妓院經營者，能夠將手中產業傳到後代手中。後來，荷蘭政府改革了櫥窗拍照制度，櫥窗只能減少不能增加，使得櫥窗的市場價值更高，那些從父輩手上繼承櫥窗的人就因此「躺賺」。

當然，稅是免不了的。荷蘭法律規定，提供性服務者每完成一筆「交易」，需繳納19%的交易稅。性工作者還需按收入分級，繳納個人所得稅。

性工作者們既然可以持證上崗，依法納稅，當然也就享有荷蘭的各種社會福利和保障，比如失業保險和退休金等。性工作者們還有自己的工會組織，隨時發聲。即使是許多人顧慮的身體衛生問題，荷蘭政府也想得很周到，性工作者們可以使用紅燈區的專門診所進行匿名體檢，她們的客戶當然也可以使用。更重要的是，性工作者們可以在荷蘭任何普通醫院進行體檢，並不會受到任何歧視。

目前，阿姆斯特丹有142個登記的色情場所，有近400個「女郎櫥窗」——前幾年，這個數字還是500個，但2007年，阿姆斯特丹政府開始改造紅燈區，陸續關閉了百餘個。

這其實是一場拉鋸戰。

在規矩和開放之間拉鋸並前行的荷蘭

沒錯，荷蘭也許是世界上最開放的國家之一。它是歐洲第一個允許合法吸食大麻、允許同性戀結婚的國家，它還擁有全世界最大的紅燈區、最大的性博物館和全球第一個性工作者工會。

但與此同時，它也是歐洲規矩最多的國家之一。它的高速公路嚴格限速，罰款額度也是西歐地區最高。即使周六傍晚，街上仍可見交警開罰單，這在歐洲國家簡直難以想像。

這個自古以來向海要地，在惡劣自然環境中仍可崛起的國家，除了以市場經濟和尊重私有財產見長外，還深諳合作之道。畢竟，不管是繁榮商業，還是面對困境，全民合作才是關鍵。

也正因此，荷蘭人熱衷制定規則和嚴格遵守規定，以求更好地合作。

所以，開放的荷蘭絕不是隨意開放，準確點說，這是一個「共同制定開放規則並嚴格遵守」的國家。

大麻的合法化就是個例子。從20世紀70年代起，荷蘭就對大麻採取了較為寬鬆的政策。政府允許持有執照的咖啡館向成年人售賣小劑量大麻，本國人可在咖啡館或私人住所吸食大麻。大麻銷售有嚴格規定，經政府授權的咖啡店數量有限，購買時需要登記，購買數量也有嚴格限制，以18克為上限。如果登記購買的大麻數量過多，政府人員就會上門調查，嚴重者會被強制拉去戒毒。同時，荷蘭警方也會定期突擊檢查，因此，即使是學生，也很難在校內聚會上無意中接觸到大麻。

這個做法並不是鼓勵或支持毒品合法，主要目的在於將大麻與非法渠道隔離，從而減少人們接觸硬毒品的機會。目前，荷蘭硬毒品的成癮比例是歐盟平均水平的60%，因靜脈注射感染愛滋的人數比例低於歐盟平均水平40%。美國伯克利分校的調查顯示，荷蘭青少年使用過大麻的比率比歐美其他國家更低，15-24歲的荷蘭青少年使用大麻的比率一年比一年低。

紅燈區的設置也是這樣。荷蘭政府給予該行業合法化權利，並不是為了縱容，而是為了更好的管理，讓暗娼浮出水面，讓國家能夠有效保護從業者。

但近年來，紅燈區出現了變化，這使得熱衷定規矩的荷蘭人開始思考新的規矩。

最大的變化在於，現在的性從業者已經很少出現荷蘭人，大多來自東歐的羅馬尼亞、摩爾多瓦等國家。更重要的是，她們來路不正——一些東歐犯罪集團拐騙東歐女性，將之轉手賣到荷蘭紅燈區，其中許多年紀很輕，缺乏自我保護意識。

荷蘭人並非沒有對策。從業者的21歲以上年齡限制就是針對這一問題制定的，在此之前，從業者的最低年齡為18歲。另外，針對流動性娼妓的問題，荷蘭政府開設了全國範圍的登記處，進行管理和保護。

當然，最重要的手段還是限制紅燈區。2007年開始，阿姆斯特丹政府開始改造紅燈區。當年9月，阿姆斯特丹政府出面買下紅燈區內18棟建築，改建為公寓或商用建築。市政府為此撥款1500萬歐元，希望可以減少色情場所，在這個歷史街區豐富藝術場館、酒店和餐廳等設施。

2008年12月，阿姆斯特丹政府宣布一項新的城市改造計劃，其中包括關閉市中心區內一半數目的色情場所、情趣用品店和供應大麻的咖啡館，旨在「打擊有組織犯罪、重塑旅遊城市新形象」。

時任市長說：「我們意識到，紅燈區的色情業已經不是小規模的行業了，大型的犯罪團夥也已經介入，從事人口走私、毒品走私、謀殺等犯罪行為。我們不禁止色情業，但我們要取締其他違法活動，包括賭博、拉客、洗錢等。」

這個改造計劃有贊有彈。有人認為紅燈區難免帶來治安隱患，對居住在這一帶的孩子也未必是好事。但也有許多人表示反對，這當中可不僅僅有櫥窗的產權擁有者。許多反對者認為，一旦收窄甚至關閉紅燈區，色情場所反而會向其他地方擴散，性工作者們也將失去政府對她們提供的醫療衛生幫助，性產業會呈現失序狀態。還有許多人進而認為，這會讓性交易轉入地下，增加犯罪率。

因此，2015年4月9日，阿姆斯特丹約200名性工作者及她們的支持者走上街頭示威，要求停止改造計劃，以保障飯碗。性工作者組織批評政府沒聆聽業界聲音，強行趕走性工作者。

這場拉鋸戰還在繼續，但從荷蘭政局走勢和社會風氣來說，開放仍然是主流聲音。

因開放而尊重，因尊重而強大

荷蘭治安差不差？這要看跟誰比。在西歐發達國家裡，還真算相對差的。但跟其他國家比，那真是安定得很。有人可能會說了，不對啊，某些發展中國家犯罪率比荷蘭還低呢。其實探討治安問題，如果拿犯罪率說事兒，基本都是假內行，因為各國的犯罪率數字雖然擺在那裡，可對犯罪的界定大不一樣。打個比方，美國人在家裡吼孩子幾句，鄰居可能立馬就報警，可在中國，每天自殺式陪孩子寫作業的咆哮聲會在每個小區迴蕩。

荷蘭也一樣，據說最大頭的案件類型就是偷自行車，荷蘭人酷愛騎行，結果就有那麼一些壞人喜歡順手牽車。你在中國丟個自行車，找得回來嗎？

荷蘭的犯罪率雖然高於周邊的比利時和德國，但居然也有幾座監獄因為長期沒犯人而倒閉。有個數字更值得留意：荷蘭的性犯罪率相當之低，荷蘭兒童從6歲變開始接受性教育，12歲以上的青少年變可以合法發生性行為。但少女未婚先孕的比例卻是歐洲最低。

而且，很多人有個誤區，認為中國國土雖大，但人口眾多，因此人口密度極大。但實際上，世界上比中國人口密度更大的國家和地區比比皆是，中國的排名僅僅是世界第55位。即使僅僅以相對發達的中國東部地區的高人口密度做參照，也無法排在世界前列。而且，人口密度大絕不是不夠發達的理由。日本、新加坡都是人口密度超大但相當發達的典型，人口密度排名世界第15位的荷蘭也不例外。

在地理環境十分惡劣、人口密度又很大的情況下成為世界上最富裕的國家，荷蘭靠的是什麼？當然是以商立國的傳統，一以貫之的開放。

也正因為開放，荷蘭社會極具包容性。在這片土地上，你可以見到各種族裔各種膚色，是全世界熱衷的移民天堂。對於少數群體，荷蘭也極為包容。前幾年曾出現一起歧視同性戀事件，荷蘭的反應竟是舉國為之代言，從政府高官到普通民眾，從在校學生到家庭主婦，從足球俱樂部到傳媒機構，都選擇以同性手拉手上街的方式譴責歧視。

正因為包容，你可以在紅燈區見到年過花甲、在這裡已經從業數十年的性工作者。

正因為包容，調查顯示90%的荷蘭人認為性工作者從事的是正當職業。

正因為包容，目前70%的性工作者都處於穩定的婚姻和戀愛關係中，另一半並未歧視她們的職業。

也正是因為包容和尊重，荷蘭經濟擁有更寬鬆的空間和創造力，這也是其強大的根由。就像性教育宜疏不宜堵一樣，荷蘭經濟的奧妙同樣是宜疏不宜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