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著名馬克思主義思想理論家、教育家匡亞明先生逝世24周年紀念日。
匡亞明(1906—1996)江蘇省丹陽人。曾先後就讀於界州第一師範學校和上海大學。1926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27年曾以江蘇團省委特派員名義領導宜興秋收起義。後任中共江蘇省委徐海蚌特委宣傳部長、上海總工會秘書長兼宣傳部長。先後四次被捕,受盡酷刑而堅貞不屈。1937年被營救出獄後歷任中共中央社會部政研室副主任、華東局宣傳部副部長兼(大眾日報)社長、總編輯等職。新中國成立後,歷任舉東政治研究院黨委書記兼院長、中共華東局宣傳部常務副部長等職。1955—1963年任東北人民大學(後更名為吉林大學)黨委書記兼校長。1963年起任南京大學黨委書記兼校長。「文革」中備受迫害,1978年復出,擔任南大黨委書記兼校長。1982年起為南大名譽校長。1991年被任命為田家古籍整理出版規劃小組組長。晩年主持編寫《中國思想家評傳》。著有《孔子評傳》和《求索集》 《匡亞明教育文選》等。
十多年前,由博客中國網站發布的中國最受推崇的十位校長,調查結果為:
蔡元培、胡適、梅貽琦、蘇步青、茅以升、蔣夢麟、匡亞明、李達、吳玉章
這是匡老的榮光,也是南大的榮光。
匡亞明:南大一代傳奇校長
亂雲飛渡仍從容
1966年6月初,「文革」狂潮排空而來,中央廣播電臺播放《人民日報》《打倒匡亞明黑幫》的文章。匡亞明與丁秘書一起收聽,丁秘書緊張而茫然,匡亞明卻笑著自嘲說:「這下子我可是出了名了,全世界都知道有個匡亞明!」
隨著「打倒」、「聲討」的逐步升級,南大黨委一位領導找丁秘書談話,要他注意校長安全,「一不讓外人進入漢口路71號(匡的住所),二把校長的防衛手槍收回」。匡亞明得知後淡然一笑:「手槍在枕頭下面,拿去交掉,他們是怕我自殺。你放心,我這個人決不會自殺。自殺是絕望的表現,我這個人從不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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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9年春,匡亞明(左一)與學生在無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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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6月,匡亞明(前排左三)在河南潢川「第五戰區抗敵青年軍團」執教時,與部分學員、職工合影
匡亞明被撤銷了黨內外一切職務,被誣陷為「叛徒」、「走資派」,又被「造反派」「掃地出門」,由漢口路71號小樓搬到十四舍底層一間十多平米的房子裡住。床鋪、煤爐、方凳、竹椅,佔了許多地方,不少雜物只好釘掛在四周牆上。匡老身處逆境,依然坦蕩樂觀,他以方凳拼成飯桌招待客人,並環顧四牆,詼諧地說:「這叫向空中發展。」
匡亞明斷然否認康生等人強加給他的種種罪名,他曾說:「我們光明磊落,不是黑幫,是紅幫嘛。」他還說:「投身革命四十多年,我不能說我什麼都正確,但有一條可以肯定:我忠誠於黨,從不懷疑馬克思主義的科學性。」在「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日子裡,匡亞明與夫人丁瑩如曾悄悄地專程去雨花臺烈士陵園憑弔先烈,匡指著草地,動情地對夫人說:「這下面埋葬著我的許多戰友,他們為黨犧牲了。我今天敢於來到這裡,因為我無愧於他們,他們是我最好的見證人!現在一些人妄圖加在我頭上的帽,那是站不住腳的!最終會還我清白!」
「四人幫」倒臺之後,在胡耀邦的支持下,匡亞明的冤案得以昭雪,胡耀邦代表中央徵求他今後工作的意向,匡亞明經過慎重考慮,仍然選擇高校,復出擔任南大黨委書記兼校長。胡耀邦曾對張黎群(中共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教育室主任)讚嘆說:「匡亞明是有理論、有作為的老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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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亞明手書
幾度披肝瀝膽人
1963年,匡亞明離開吉林大學,南下任南京大學黨委書記兼校長。吉大中文系一位副教授在鳴放宮歡送會上當場吟誦七律送別詩,其中頷聯兩句為「八年細雨和風裡,幾度披肝瀝膽人」。在南京大學,匡亞明同樣披肝瀝膽,推心置腹,被廣大知識分子,包括許多知名學者教授引為知音、良師、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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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年7月20日,南京大學第三屆校務委員會第九次會議通過南京大學自然、人文科學第一屆學術委員會人選名單。
南京大學第一屆自然科學學術委員會
主任委員:高濟宇
委員:麼枕生、王希成、葉南薰、孫光遠、任美鍔、李學清、李景晟、施士元、鄭集、陳旭、陳納遜、耿以禮、徐克勤、徐爾灝、高 鴻、高濟宇、黃士松、曾遠榮、楊懷仁、鮑家善、戴文賽、戴安邦、魏榮爵
南京大學第一屆人文科學學術委員會
主任委員:範存忠
委員:方光燾、王繩祖、戈平、何如、範存忠、商承祖、陳中凡、陳瘦竹、陳嘉、陸豐、郭斌龢、蔣孟引、韓儒林
匡亞明南大就任沒幾天,在漢口路71號門前與物理系教授、聲學專家魏榮爵邂逅。魏對匡「似曾相識」,而令魏稱奇的是,匡校長竟然知道他的姓名與特長。誠如古人所云:「一與相遇,便成神交。」不久,匡亞明事先沒通知,就到聲學樓實驗室了解情況,令魏教授和其他教師深感愕然。但匡校長很快讓大家擺脫了拘束,在五樓試聽室中,他坐下收聽不同聲學處理下音樂和戲曲播放的效果,大家談笑風生,忘了來者是一位校長。」
歷史學家茅家琦教授與匡校長也有一次鮮為人知的交往。茅家琦是研究中國近代史,尤其是太平天國史的專家。1964年秋,關於李秀成評價的學術爭論逐步升級,並在極「左」思潮影響下不斷上綱上線。茅家琦被誣為江蘇地區「吹捧李秀成投降變節」的「一號代表人物」,省報用兩個整版組織文章點名批判,各種批判會也相繼召開,一些人則對他冷眼相待。這種陣勢使茅家琦不免緊張、慌亂。一天,他與前來參加批判會的匡亞明校長在歷史系辦公室門口不期而遇,無可奈何苦笑一下便想迴避,未料匡校長把他喊住,輕聲安慰說:「不要緊張,不要緊張,再寫好文章!」在當時極「左」的思潮不斷蔓延,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情況下,匡校長的幾句輕聲安慰,無疑是對青年知識分子的最大愛護和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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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匡亞明在南京大學校慶76周年大會上講話
1978年4月,當時任哲學系副主任的胡福明在北京修改《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一稿,回寧後他將寫稿、改稿情況告訴復出不久的匡亞明校長。5月11日,《光明日報》以「特約評論員」的名義發表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惟一標準》。兩天後,胡福明向校長請示工作,匡亞明見面就讚許說:「你的文章《光明日報》發表了,我祝賀你,我看了,寫得很好嘛。」當時對這篇文章有多種議論,贊成者有之,反對者有之,社會上一度還有「五胡亂華」的說法,將撰寫《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惟一標準》的胡福明與胡耀邦同志等一起列為「五胡」。南大組織了關於真理標準討論的座談會,匡亞明親自到會並首先發言,旗幟鮮明地贊成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惟一標準,批判「兩個凡是」的謬論。後來,江蘇省委推選匡亞明出席對林彪集團和「四人幫」的公審活動,匡亞明熱情推薦胡福明去參加,「因為他在解放思想和撥亂反正中有突出貢獻」。
三顧茅廬聘賢才
匡亞明始終強調:辦大學要依靠教師,特別是學有所長的老教師。他認為:「一所大學水平的標誌不是看別的,而是看學校擁有教授的數量和學術水平,如果沒有可觀的教授就不成其為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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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年,南京大學提升馮端等12人為副教授,12月提升程開甲等4人為教授,1964年5月提升了曲欽嶽、閔乃本等104人為講師。1963年,制定了《南京大學培養提高師資暫行辦法》
在東北人大(後更名為吉林大學)的創建過程中,匡校長「三顧茅廬」請古文字學家於省吾「出山」被傳為美談。調至南京大學工作以後,匡亞明依然尊重人才,求賢若渴。他派人三下武漢,禮賢下士,延聘古典文學家程千帆教授,成為杏壇又一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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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亞明寫給程千帆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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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亞明參加程千帆八十壽辰慶祝會
原在武漢大學任教的程千帆教授,被錯誤地劃成「右派」,18年之後才獲準摘帽,而幾乎與摘帽同時,就不得不「自願退休、安度晚年」。「文革」前的三級教授,只能賦閒在家成為街道居民,領取每月49元的退休金。他的夫人、詞學家沈祖棻又不幸遭遇車禍身亡。程千帆的厄運,引起在蘇州參加一個學術會議的南大中文系教授洪誠、山東大學教授殷孟倫、南師教授徐復等「同門好友」的關注。他們公推洪誠先後回寧後向匡亞明校長匯報。匡校長了解到程確有真才實學,當即作出決定:這樣的人才,別人不用我們要用。如果調動手續辦不成,南大就包吃包住,一定要讓他又用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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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亞明與原金陵大學校長陳裕光先生
當時武大還有一位被劃為右派的研究外國文藝理論的張月超先生,也願回母校工作(張原為中央大學外文系高材生),匡校長果斷地決定「一起接受。
中文系「文革」後第一屆系主任陳白塵,也是匡亞明從北京延聘來的。陳白塵是著名劇作家,創作了《歲寒圖》《升官圖》《烏鴉與麻雀》《宋景詩》等劇本與電影劇本,享受副部長級待遇。但「文革」中被誣為「叛徒」,由中組部立案審查,當時尚未有結論。匡亞明深知陳白塵是一個忠誠的革命者、一個有才華的劇作家,甘冒風險,聘他南下就職,當時曾引起文化界、高教界不小的反響。
匡亞明慧眼識珠於風塵之中、伯樂相驥於困厄之境,事實證明了他的膽識與魄力。陳白塵、程千帆和張月超三位學者在南大重新煥發了學術青春,很快成為中文系的學術帶頭人,為中國古代文學、戲劇學等專業爭取博士學位授予權(前者還成為重點學科)做出了重要貢獻。程千帆教授曾動情地說:「是匡老給了我二十年的學術生命,我終生感激他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