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會遇見很多人,但很難遇見一個知己。
「偉大的友誼,和偉大的愛情一樣,可遇而不可求。」
紅樓夢第七十六回裡,中秋佳節,眾人陪著賈母喝酒聊天,後來大家散去,夜深人靜,唯有兩個人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湘雲和黛玉,最開始並不是好朋友。
01湘雲和寶釵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寶釵是湘雲都偶像。
第二十回,湘雲當面對黛玉釋放惡意:
「……指出一個人來,你敢挑他,我就伏你!」黛玉忙問:「是誰?」湘雲道:「你敢挑寶姐姐的短處,就算是你好的。我算不如你,他怎麼不及你呢?」
年少天真的少女,總容易輕易喜歡那些人前端莊、處處遊刃有餘的人。
第三十回,湘雲對襲人也說了這樣一番話:
湘雲笑道:「我只當是林姐姐給你的(戒指),原來是寶姐姐給了你。我天天在家裡想著,這些姐姐們再沒一個比寶姐姐好的。可惜我們不是一個娘養的,我但凡有這麼個親姐姐,就是沒了父母也是無妨礙的。」
此時在湘雲心中,寶釵是完美周全妥帖的人。
她敬佩寶釵,羨慕寶釵,也渴望能夠成為寶釵的知心人。
第三十六回,寶釵坐在睡著的寶玉身邊繡肚兜。對於一個未婚的女孩,到底是有些失禮了。
……招手兒叫湘雲。湘雲一見他這般景況,只當有什麼新聞,忙也來一看。也要笑時,忽然想起寶釵素日待他甚厚,便忙掩住口。知道林黛玉不讓人,怕他言語之中取笑,便忙拉過他來道:「走罷……」
黛玉叫來湘雲看熱鬧,湘雲自己也想笑,但生怕別人取笑她心中的寶姐姐,便一個字也不肯多說,一個笑也捨不得。
寶釵對湘雲呢?
很好,但到底不是那種貼心的好。
寶釵很優秀,也不能說她心裡藏奸,只是太過周全的人,本就很難交心。
寶釵對任何人,都是分了等級的討好。這是她的處世哲學,但久而久之,那些一腔孤勇的赤誠,總是容易被傷害。
但黛玉不同。
黛玉的處世哲學,不是周全討好,而是隨心順心。
她知道湘雲天真無邪,從不將她那些惡意的話放在心中;她心疼湘雲的身世處境,如心疼自己的身世處境一樣,便處處包容照顧。
第七十六回,湘雲對黛玉竟然說出了一番心裡話:
你是個明白人(不是愛「鬧小性兒」,會「轄治人」的人了),何必作此形象?我也和你一樣,我就不似你心窄。況你又多病,還不自己保養。可恨寶姐姐合他妹妹,天天知情著熱,早說今年中秋要大家一處賞月,必要起詩社大家聯句。到今日便棄了咱們自己賞月去了。社了散了,詩也不作了……他們不作,咱們兩個竟聯起句來,明日羞他們一羞!如何?
湘雲和寶釵的關係淡不淡不好說,但她和黛玉的關係,卻親近了許多。
02湘雲的處世哲學
湘雲的身世,悽慘不輸黛玉。
黛玉父母雙亡,湘雲出生便從未見過自己的父母。黛玉寄人籬下時,年歲尚小,而湘雲寄人籬下,是從記事時開始。
一無所有,四處遷居,卻一樣可以隨遇而安,這是湘雲的處世哲學。
怎麼說呢?
湘雲是大觀園女孩子裡遷居最多的人,可她卻能在石頭上香夢酣沉。
單以賈府而言,湘雲跟著賈母住過,後來隨李紈住,再後來隨寶釵住,最後隨黛玉住。
她似乎沒有折床的習慣,反而倒頭就睡,酣暢淋漓。
第二十一回,湘雲來賈府小住,寶玉來看時,是這樣一幅畫面——
……只見他姊妹兩個尚臥在衾內。(時已天明)那林黛玉裹著一幅杏子紅綾被安穩合目而睡,那湘雲卻一把青絲拖於枕畔,被只齊胸,一灣雪白的膀子掠於被外……
這是湘雲的處世哲學,哪怕身處逆境,也能樂觀相待。
03成年人的世界不容易
什麼是成年人的世界?
成年人的世界,是討好,是周全,是分寸。
寶釵一直是成年人,但湘雲是個小孩子。
青春是容易逝去的,如寶釵,乾乾脆脆接受命運的安排,周全其中,從容有序;如湘雲,不願相信,天真無邪,也能快活一陣;最心疼的是黛玉,早早洞徹青春逝去的秘密,卻無能為力。
好在,黛玉活得通透。
她慢慢接受成人世界裡的規則,也不曾忘卻初心。
第七十六回裡,湘雲詩興大發,她也捨命陪君子。
「黛玉見他這般勸慰,也不肯負他的豪興。」
最好的感情,是酒逢知己,棋逢對手。
湘雲的詩才和性格,和黛玉都很契合,而兩人聯詩,倒也酣暢淋漓。
「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
前半句出自湘雲之口,後半句出自黛玉之口。
雖然過於悲傷,但美得徹骨,美得動人。
人生最大的快樂之一,莫過於得到一個捨命陪君子的朋友。
所有的人際關係,都是一種狀態,舒服的前提是勢均力敵和彼此了解,愛情如此,友情亦是如此。
「檢驗自己與其他人事的緣分,何需從頭到尾,從始到終。看一個房間,掃一眼客廳正中,便知道它的氣味對不對,是否正中下懷。一本書,隨便讀一段,便知道其中是否隱藏美妙的世界等待發掘,是否可與它彼此沉溺。看一個人,第一個五分鐘,你便知道是否會接近這個陌生人。」
黛玉見到湘雲的第一眼,便知道彼此性情相投,否則又怎會在接受無數次惡意的情況下,還是滿心的包容?
高朋滿座,客似雲來,然而真正能傾心交談的,卻未必有三兩個。
這個世界上,偉大的友情,同樣千金難求。真正的知己,貴在知心。
後來的湘雲,懂得黛玉的困擾,也理解她的苦楚,更欣賞她的通透。
她開始心疼黛玉,喜歡黛玉的真,憐惜黛玉的苦。
華盛頓說:「真正的友情,是一株成長緩慢的植物。」
黛玉和湘雲的友情,或許最初兩看相厭,但細水長流之下,只有她們守護在彼此身邊。
汪國真曾寫了《能夠認識你,真好》,裡面有這樣一句話:
「有一天,我們真的相遇了,萬千欣喜,竟什麼也說不出,只用微笑說了一句,能夠認識你,真好。」
願我們,都能找到生命中的那個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