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胄 體操速寫
一
曾經速寫是畫家一生必備的本事。
老一輩畫家裡，黃胄的速寫在畫家圈子裡很有名，還有葉淺予、林庸、周思聰、陳玉先等等。今天畫家少有仍然堅持畫速寫的。
就像許多畫家幾乎不讀書，照樣塗塗抹抹畫出各種各樣的畫來。今天，勤畫速寫和能畫好速寫的畫家，已經不多見了。
不多見並不等於沒有，問題就來了，今天誰還在畫速寫，為什麼畫速寫？
大概，當下的藝術類考生，因為高考有這一科目，不得不畫速寫。進了學校只要不再考速寫，於是也就不畫了。還有，學校老師因為教學需要還畫速寫。這種目的明確的實用主義行為，不能說有錯。但不是我要談的為何還在畫速寫的人群。
我想說的是能稱得上畫家，或者以畫家為職業的人，誰還在畫速寫，為什麼畫，為什麼又不畫了？
周思聰作品
一個畫家創作能力強，創作出一些很好的作品，他的知識結構會涉及許多方面，或者說他的專業素養結構不能是單一的。先不談當下畫家為何不愛讀書。這種狀況在中國古代是沒有的，那時的畫家，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是必修課。
技術過硬的畫家，用一支筆一張紙，就能現場速寫。或者，能夠把看過的景物、人物默寫出來，再或者，根據語言文字的表述，就能創造出形象來。這種能力越強，創作的水平越高，能畫速寫是這種能力的表現，也是對畫家最基本的要求。
打個不太準確的比方，畫家畫速寫好比，舞蹈演員平時要練基本功，歌唱演員要練嗓子，相聲演員要練嘴皮子，拳不離手曲不離口，是需要經常練習的基本功之一。
何家英速寫
簡言之，繪畫是造型藝術，速寫是基本功之一。基本功就必須經常練習。
法國史學家、文學評論家丹納，在他的《藝術哲學》書中說：「藝術家表達那種自發的，獨特的強烈情感，且能毫不顧忌的表達出來」丹納說的表達，是強烈的、隨性的、自由的、沒有障礙的、完美的。
毫無顧忌的表達，依賴繪畫技巧的完美，也離不開速寫這種基本能力。
那些世界級的畫家為創作所畫的速寫手稿、草圖、構思設計，不僅是藝術品，還是繪畫史彌足珍貴的文獻史料。
安格爾速寫
例如：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達文西，法國新古典主義畫派的安格爾，浪漫主義畫派的德拉克羅瓦，俄國巡迴畫派的列賓，以及法國野獸派創始人亨利馬蒂斯等等，他們留下的速寫畫稿、草圖、人物形象，今天還是後人學習的寶貴資料。
速寫的能力越是卓越，畫家創作時越自由。優秀的速寫作品還有很高的、獨立的審美價值。
列賓速寫
德拉克羅瓦速寫
二
追本溯源人類原始時期，那些洞穴壁畫、巖石刻痕、器皿上栩栩如生的圖形和線條，表現人類祭祀、神話、圖騰，狩獵、耕耘的場景，就是速寫最早的形態。
這些作品是人類早期對現實和未知世界，敬畏而頂禮膜拜的產物。使用的工具是簡單的銳器、刀斧。使用的繪畫材料是動物血或植物染料。
原始畫家是如何擁有這種能力的，我們不得而知，或許是與生俱來的吧。
從目前發現的考古資料看，繪畫產生的時間，至少可以追溯到1.5萬年—3萬年那麼久遠。據說，有這種繪畫能力的人被稱為「巫」。從這樣久遠開始，畫家是書寫藝術史的重要主角之一。
葉淺予作品
縱觀繪畫史的發展，表明了兩點：1.人是以自己眼中的世界為模本，再現人的生存狀態。例如：中國漢代磚刻藝術，展現的宏闊場景；2.同時，人以自己豐富非凡的想像力創造性的，表達對哲學、宗教、善惡、法制、倫理的歌頌或批評。例如：東晉顧愷之畫的《女史箴圖》；西方教會的宗教繪畫等等。
模仿、再現是創造，將意識、概念轉化為圖形更是了不起的創造和飛躍。
從巖壁上洞穴裡的斫砍刻痕，到龜殼獸骨上的象形文字，再到獸皮、再到布帛、絲織品上的繪畫，最後，紙的出現，繪畫使用的工具和材料不斷發展進步，使人類的表達獲得了空前的自由。
徐悲鴻速寫
速寫從簡單幾何線條，到今天能夠完美、生動、形象、準確，傳遞人的情緒情感，展現出人的良知和審美理想，是經過漫長的發展歷程才達到的。
今天，繪畫的各種手段不斷完善複雜程序化，其中速寫的重要性是確定的，始終如一的。
陳丹青西藏速寫
三
詰問「誰還在畫速寫」，源於科技發展帶來的更加深刻的變化。
照相機問世後，攝影機、手機、電腦、網絡層出不窮，不斷拓展著人的視野和能力。人的雙眼目力所及的範圍深度廣度，不斷被延長被涮新。
藉助科技力量我們可以看到地球最深處，到達馬裡亞納海溝；能夠看到最微小的事物；能夠觸及外太空，到達火星登上月亮。
《莊子》逍遙遊：「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遊無窮」。公元前369年出生的莊子，神奇想像無窮夢遊的世界，何等恢宏博大異想天開，今天已經實現不足為奇。
葉淺予速寫
法國學者雷吉斯德布雷，在他的《圖像的生與死——西方觀圖史》書中有一句話：「有時，就在各種答案宏偉林立之處，只需稍稍偏移視角，便能讓一個小小的新問題露出頭角。」
這個露出頭角的科技，讓人發懵激動使人澎湃，好些事從難變易從無到有，如同玩耍一般容易。機器仿佛將主宰一切了。智能化帶來的小小問題是速寫失寵。
曾經，老一輩的畫家不論是畫國畫的還是畫油畫的，速寫功夫都很過硬，有些國畫家的速寫甚至超過油畫家。畫油畫的不僅速寫要好，素描也要畫得好，那麼，畫家創作起來就能夠得心應手。特別是人物畫、歷史畫創作，缺了速寫這門功夫那是不行的。
徐悲鴻人體速寫
今天手繪的繪畫雖然沒有消失，能夠替代手繪的機器已經有取代手繪的趨勢。
受全國美展的評審規定限制，機器製作繪畫（廣告設計除外），不能夠入選全國美展。誰知道再過若干年，會不會出現，為機器人創作的繪畫而舉辦全國美展呢，也未可知。
機器可以寫字，可以畫畫，可以下棋，可以烹飪，可以3D列印，做家務，總之功能越來越多。
楊之光速寫
功利是人做事情的動機。從功利的角度看，使用機器替代手繪不是不可以，現在市場上使用機器繪畫已經有了。
噴繪、投影儀、電腦繪畫軟體，使人眼花繚亂，自然讓人會產生「為什麼還畫速寫」的疑問。
從開始學習畫速寫到能夠畫好速寫，是掌握了一門技能，是技能就需要長期的艱苦的勤奮的練習，否則是不能掌握的。掌握之後想要保持狀態，仍然需要經常練習這是常識。
速寫從畫家必備本領到失寵，這個變化有些無奈。
比如，書法產生在用毛筆書寫的時代，其基本作用是信息交流。因為沒有替代工具，只能靠一筆一划的書寫，寫字就成了人與人交流不可缺少媒介。
今天已經不需要用毛筆這種方式交換信息了。還用毛筆書寫就成了書法藝術。其意義作用適用範圍都變了，已經不再是社會信息交流溝通的必需品了。
每一種退出公眾視野的事物，其共性的原因不外乎：有了新的更省事的替代方式。
不再是生活的必需品，卻並沒有消失的事物，是什麼原因呢？如：書法、京劇、歌劇、紙質書籍，都有了可以替代的品種，卻並沒有像風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周思聰速寫
周思聰速寫
速寫在網絡發達的今天無力的生存著，那麼速寫的未來會怎麼樣？不得而知。
假設被問到今天你為什麼還要畫速寫？你說：喜歡。再問：為什麼喜歡。有答案嗎？
或許能說出若干理由：為了搞創作，為了賣畫，為了辦個班教學生，弄幾個錢花，為了顯擺，為了有一個興趣愛好，就像健身、喝茶、養鳥……這都算是答案，也都很好。
如果再深究，窮盡答案呢，你說: 喜歡，不為什麼 。這句話學問就深了，你如果不僅這麼說，還真的這麼想，那就是「無為」是「虛靜」是「道」，就有了「禪」的意味。
但願速寫這門古老的技術、藝術還不至於消失。（文/宋志江）
黃胄 體操人物速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