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FBOYS曾經面臨的困境是如何轉型成為大人,顯然,易烊千璽是最不費勁的那個。
很多時候,他沉穩得不像少年。
釣魚、畫畫、泥塑、書法……他的很多愛好與「老幹部」無異。在知乎,有人將他比喻為秋夜裡的月光,「邁入有月光的地方,似乎並不能很快的感受到暖融融的感覺,但是站久了,也就有幾分詩意在其中」。
攝影師陳漫有雙挖掘獨特之美的眼。在易烊千璽的臉上,她看見了仁義禮智信,中國傳統文化倡導的那些周正底色。
而更多人看到的是沉默、疏離和克制。
他曾經在眾人凝視之下完成從童年到少年的過渡,儘管如此,他還是會直接告訴粉絲,「我和你們是一種有距離的陪伴關係,我覺得任何人都應該如此,保持獨立,共同成長」,「沒有人能填補對方生命的空缺,沒有人能拯救另一個人」。
言語老成,仿佛已歷經世間滄桑。
不善言辭曾經讓他在 TFBOYS時期不夠打眼,最初組合公開活動時,他總被提醒上臺多說話、多笑。他不爭辯,只用沉默表示反抗。時間久了,周圍人也只能作罷。
不愛說話,不代表他不會說話。
在《這!就是街舞》第二季裡,有一場選手和他現場對峙的場景。女選手對易烊千璽評價男友舞蹈「沒有打動我」的說法提出質疑。
易烊千璽沒有打斷她的連續發言,也沒有直接反駁,而是耐心傾聽後作出解釋:「街舞是藝術,對它最真誠、最真實、最本質的,那就是感受它。而藝術是主觀的,每個人的藝術審美不一樣」。
清晰而妥帖的表達,讓很多人驚訝於這位18歲少年已經可以駕輕就熟撐起體面。
比起語言,他更喜歡且擅長的表達方式是行動。
大學臺詞課摸底,臺詞老師記錄易烊千璽的發音問題:說話有尖音,氣息與聲帶結合有問題,嗓音有點虛,隨後依次給出了解決方法。
班裡的練功群裡每天都有人打卡,唯獨易烊千璽沒有音訊。直到兩周後的課堂檢查,臺詞老師才發現,他課下下了狠功夫,臺詞水平也明顯進步。等到第二個學期的期中考試,易烊千璽幾乎完全解決了三個問題。
在臺詞老師的預計中,這至少要花上一學年的時間。
與努力搭配出現時,沉默便有了力量。這位少年總習慣在公眾面前隱去自己的野心與欲望,他很少談未來規劃,在工作沒有做出彩之前,也不願渲染過多。
他似乎已經嫻熟掌握了與這個世界共處的方式,儘管過早成名讓他失去了正常的少年時光——他渴望自由,卻只能在捏泥塑時短暫感受,他最好的朋友是自己,如果可以任性亂買一件東西,他想買時間。
於少年而言,過早催熟是有效的保護色。
當一個細微的表情可以被解讀為表演,一個簡單的行為可以被放大繼而轉化成購買力,不做反應成了一個少年在成人世界行走的最佳方式。
可另一面,這也讓他在一些專業領域的發揮上束緊了手腳,很難打破自我禁錮的高牆。
拍《少年的你》,有一類戲很難讓易烊千璽進入狀態。
一場在手機店裡「調戲」女孩的戲,易烊千璽 NG了幾十次;一場壁咚戲份涉及到的肢體動作,導演曾國祥手把手進行了多次指導、講解。
在江邊拍和混混朋友的對手戲,三個小混混一起騎摩託車、喝酒,唯獨易烊千璽不主動作交流。
和異性親暱、跟同齡朋友消磨時間、在年少輕狂中微微出格,這些,是易烊千璽生活經驗中的空缺。他更擅長的,是如何身體力行,在眾人矚目之下成為一位好孩子、好少年。
於是,拍攝抽菸戲份時,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作為世衛中國控煙倡導者,不能引導青少年去抽菸。
搭檔周冬雨也曾提到,讓自己接連笑場的戲是易烊千璽說髒話的場景,違和感太強。
易烊千璽習慣了背負「好」,「好」如同粘連在烏龜身上的龜殼,沉重且難以分離。所以在片場,導演曾國祥總在對他重複那句:「再放開,再松一點。」
「他的眼睛是帶著感情的」,電影《少年的你》導演曾國祥說。
可以說,易烊千璽因為眼神和這部戲結了緣。
2017年,曾國祥開始為《少年的你》尋找飾演小北的男演員,17歲的易烊千璽試了兩場戲,他很滿意,但最終因為模樣青澀而待定。
半年後,易烊千璽迎來第二次試鏡機會,他的眉目較半年前舒展了些,眼睛也很靈,但還是卡在了年齡。
直到兩個月後,二人在一檔綜藝節目裡再次相遇,易烊千璽的眼神裡除了靈,更多了堅定。小北的角色就此敲定。
由少年邁向成年,從過去的自己長成新的自己,這樣的角色是小北,也是易烊千璽。
他們有類似的冷酷。
易烊千璽很少大笑,常見的是他微微抿嘴,露出一對梨渦。這樣似是而非的笑容往往也是短暫的,不出幾秒,他便會恢復成面無表情。
幾年前,麥可·傑克遜生前編舞老師在易烊千璽跳舞時見他大笑一次,忍不住打趣,「原來你有牙齒啊。」
年少成名,易烊千璽自知自己的性格內斂,不適合站到人前表演。畢竟,每一場「表演」都有著不可控因素。
不確定面前,易烊千璽選擇了沉默;而《少年的你》中的小北選擇了對抗。
「小北有很多需要釋放能量的地方,而我在現實生活中又是一個情緒波動不是很大的人。」
這種反差也一定程度上成就了表演。
在拍小北跟陳念講起自己從孤兒到做混混的經歷時,易烊千璽表情像往常緊繃,眼神卻黯淡失色,說著,留下了一滴淚,而這場哭戲是導演設計之外的。
演員的身份讓易烊千璽得以觸碰到自己隱秘的心理。
因為體會過成功背後的苦澀,易烊千璽得以詮釋小北的無可奈何;也因為進入小北的角色,易烊千璽得以收放自己的情緒。
好在,這場成長迎來了一個好結局。截至昨天,《少年的你》上映4天票房已經突破6億。
拍攝這部電影時,易烊千璽18歲。電影時,小北承受的傷害沒有將他異化成最不想成為的那類大人;電影外,易烊千璽也拿到了一張令自己滿意的成人世界入場券——憑藉文化和專業雙料第一,考入中央戲劇學院。
易烊千璽也曾崩潰過。
2017年底的一天,他凌晨錄完綜藝節目,在趕往拍夜戲的路上又臨時接到新通告——幾場戲連拍,工作量成倍增多。
躺在車後排,這位17歲的少年望著從天窗灑下來的光,思緒遠飄。那一刻,他想掙脫。
張愛玲說過:「出名要趁早,來得太晚的話,快樂也不那麼痛快。」
易烊千璽出名足夠早。
2歲,奔波於舞蹈、書法、繪畫等各種興趣班;5歲登上電視熒幕,開始參演各種比賽和綜藝節目;9歲加入「飛炫少年組合」;13歲,迎來臨界點——以TFBOYS成員出道,從此紅透半邊天。
圖:幼年易烊千璽
他起初並沒有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麼,兒時,他努力比賽的目標是那些造型精美的獎盃,無關獎項大小。
當流量紅利堆砌出人氣,宛如一隻巨大的粉紅泡泡將他包裹。置身於其中,他難得地保持了審慎和懷疑。
他似乎天生如此。
這樣的自律清醒在娛樂圈裡很難得,即使是實力派明星,往往也要付出學費才能獲得。
黃渤是圈裡公認的聰慧睿智,早年跑龍套時期,他混跡在各大片場,吃盡苦頭,懂得察言觀色。有了苦日子打底,他練就了通透,大紅之後也能識別那些違心的阿諛奉承,不至於被肯定的聲音淹沒,被過分的虛榮擊垮。
易烊千璽更早地經歷了這一切。受母親嚴格要求的影響,他自小被要求與眾不同,絕對不能落入平庸——從母親臨盆前翻閱字典,鐵定心要選四個字的特別名字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被推向了快車道。
他很難真正對自己滿意。
他習慣把別人口頭上的「特別好」定義為「還好」,而「還好」就意味著不夠好。
《少年的你》首映禮上,編劇張冀對他的演技表現出肯定,「千璽,你是一個演員,不是一個偶像。」
少年微微俯身,不作表情,隨後小心翼翼地探向站在一旁的導演曾國祥,等導演一把攬過他,他才靦腆地抿嘴微微笑。
區別於兒時的被動選擇,成為演員,是少年明星篤定想做的事情。
在中戲念大一時,他經常結合表演專業課回想小北,反覆琢磨自己哪場戲演得好,哪場戲不好,具體到角色的某一個眼神,某一個氣聲。偶爾,他也會一邊看樣片,一邊挑問題。
他清楚,「往後走,肯定就要靠實力說話。」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當「流量」成為娛樂圈裡那個讓人表情複雜的名詞,他也很少爭辯,只是埋頭做自己的事情:上學、成立個人工作室、唱歌、參加綜藝節目、拍攝影視劇。
作為明星,他不去刻意掙脫名氣附著在身上的枷鎖;作為演員,他不過分拔高這份職業帶給自己的意義。
二者於他而言,只是他的工作。
然而,比起那些流量明星「做人民演員」、「貢獻精神食糧」的大論調,他的「能好好演戲就行」的表白裡,顯然帶著少年的純粹和熾熱。
圈內工作造成的的封閉式成長環境,很容易讓藝人汲取養分受限。
易烊千璽的自救方式是,一直嘗試去拓寬自由空間。
2016年歲末,他迷上了泥塑。第二年秋天,他就找到了雕塑工作室拜師學藝。最開始只是「瞎捏」,捏完,老師會講解技藝,談形體,糾表情。再往深一步會聊,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這麼做想表達什麼?
易烊千璽逐漸明晰,泥塑是「從我這兒輸出東西」,和出歌、編舞等創作一樣。
拍《長安十二時辰》時,白天拍戲,收工回酒店,他就開始捏小人,偶爾會捏到通宵,第二天早上繼續出工。
這樣的縫隙讓他舒適,他感受到了主動創作的快感。而藝術總是相同的。
他總在渴望創造更多更好的「泥人」。
《這!就是街舞》第二季,節目組對四個隊長進行前採,被問道「你對冠軍有什麼想法?」時,其他三個隊長不約而同地說,想拿冠軍。只有易烊千璽第一反應是:今年的主要目的,是留下作品。
他是節目組裡最年輕的隊長。
在那部大火的《長安十二時辰》裡,李必背負了整個唐朝的命運。易烊千璽覺得自己跟他很像:我背負的是角色易烊千璽,所有人的眼光。
當少年背負重任,蓄力在內,對外反倒少了大開大合——或許是因為他的精力更多地用在了尋求自我意識,而這對於藝術創作,顯然是有益的。
戲裡,李必孤高清傲,運籌帷幄。面臨大敵,安之若素,眉宇間卻隱隱透著堅定與狠厲。這穩,唯有對張小敬才肯剝去一份。他向張小敬毫無保留地吐露了心中的抱負,「我要做宰相!以我心智福佑大唐百姓。」
戲外,易烊千璽沉默寡言,積蓄力量。以自律去抵擋外界的喧囂與浮華,這忍,唯有對熟悉之物才肯放過一分。
《少年的你》殺青當晚,易烊千璽找攝影指導要背了兩個月的機器馬鞍袋作紀念,儘管在後者看來那不過充滿汗臭味的袋子,再普通不過,但這樣的紀念,對於少年而言,意義深遠。
顯然,冷淡只是少年的表象,他實際心思細膩,情感充沛。
李必也好,小北也罷,易烊千璽和他飾演的角色共通之處在於,沉穩安靜的外表之下,皆埋著一顆七竅玲瓏心。
「他雖然不說話,但他知道自己要什麼。」這是同行、老師、前輩對他最多的評價。
易烊千璽17歲時,在專輯裡錄有一首單曲《Unpredictable》,副歌最後有兩句「Unpredictable」(不可預測的)。
舞臺的美好在於不可預測,即便排練上百次,等真正站在舞臺上,舞者依舊無法確定下一秒鐘會發生什麼,失誤無法預料。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何嘗又不是人生?
如今,19歲的易烊千璽,仍在嚮往未知的旅途,即便未來不排除下墜的可能。
書,他在讀,從暢銷類嚴肅文學《活著》、《許三觀賣血記》到新人作家班宇的短篇小說集《冬泳》;
探索,他未停。今年6月,他參演學院的話劇《桃花扇》。話劇是對演員要求最高的表演形式,門檻高,難度大,但也最容易產出好演員。臺詞老師透露,「易烊千璽至少現在看起來,在往這條路走。」
成長素來不易。
無數少年都在急匆匆褪去稚氣與青澀,在跌跌撞撞中推開成人世界的大門,過程中雖有疼痛,但這個過程過於短暫,很快會被作為成年人的自己遺忘。
易烊千璽的成長顯然要更為複雜:當所有的探索都被呈現在大眾面前,得失之心可能將初心吞滅。
在18歲的夏天裡,當易烊千璽與小北互相成全,少年明星也迎來了事業的真正拐點。
無人知曉,這位少年面前的旅途是否荊棘密布,但至少,以《少年的你》來看,他達成了自己的期許:「最大的心願是不讓自己失望」。
部分資料來源:
【1】《演戲不是從我身上拿走東西 | 對話易烊千璽》,張明萌 ,《南方人物周刊》
【2】《尋找少年千璽 | 封面人物》,張明萌 ,《南方人物周刊 》
【3】《易烊千璽:我想成為一個自由的人》, 李穎迪 ,GQ報導
【4】《易烊千璽 少年的自由》,荊欣雨,《人物》
註:作者系網易新聞·網易號「各有態度」籤約作者。你還可以在大風、企鵝、頭條等平臺找到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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