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985廢物」李雪琴
2019年1月,李雪琴在家中情緒崩潰,想要自殺。她用水果刀在手腕上劃了三條口子。
平靜下來後,她止了血,開始繼續做PPT,並給好友發了個消息:「剛剛浪費了一個小時的加班時間自殺,沒死成。」
2020年7月,李雪琴參加《脫口秀大會》,徹底出圈。只要她往臺上一站,渾身上下就寫滿了一個「喪」字。
李雪琴的風評兩極分化很嚴重:
喜歡的人,就愛她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誇她天賦異稟、喪得可愛;不喜歡的人,覺得她的喪是種精明的戰略,典型的「扮豬吃老虎」。
書單君的觀點是:「喪」就是喪,它既不有趣也不精明,還包含著一種痛苦。
很多人覺得李雪琴裝,是因為知道她是北大畢業的——學霸嘛,都是嘴上說沒複習沒複習,最後考了個第一名。內心比誰都積極進取,怎麼可能真的喪?
但事實是,這種痛苦在精英身上,同樣真實存在。李雪琴的確是學霸,高中讀的是遼寧最好的省重點。北大來遼寧自主招生時,她考了全省第一名。
然而,從鐵嶺考到北大後,她卻一度陷入了抑鬱:變得不愛跟人說話,經常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情緒很低落。
李雪琴的痛苦,很大程度上來自於她的人生並不自主。
「從小到大,我做的事都是為了滿足別人的需求和期待,我自己的生活早就沒有了,這讓我苦惱。」
李雪琴說,她的青春期在小學就結束了。父母離婚後,她成了媽媽唯一的精神支撐。因為媽媽是一個「小女生」,不能照顧自己,更多的是李雪琴在照顧她。
媽媽情緒不好,李雪琴成了唯一的發洩出口。有一次,李雪琴寫完作業想看會兒電視,她媽勃然大怒。李雪琴哭著跑出門,哭完回來還得哄媽媽開心。
她再也沒逃過課,學習特別好,只敢考第一名。因為如果考了第二,媽媽就會崩潰,覺得「完了,耽誤這孩子了。」
換句話說,李雪琴拼命學習,不是因為她想學,而是為了讓父母開心,但在內心深處,她看不到自己的價值。
讀新聞傳播也不是李雪琴的第一志願。她一開始報的是北大中文系,但沒錄取。退而求其次,去了新聞與傳播學院。
「這個學院很有意思,來的基本上都是壓北大線調劑進的,很少真的是想學新聞的。」
她想轉系,但高數分不夠,只能在新傳「湊合過」。
李雪琴不是一個人,北大很多學生其實也不喜歡自己的專業,不知道學了有啥用。但是好學生當慣了,不能接受自己比別人差。
在豆瓣,像李雪琴這樣的人,至少有10萬。他們聚集在一起,分享失敗故事。他們喜歡用一個帶有自嘲色彩的詞稱呼自己:「985廢物」。
二、為什麼很多孩子,考上名校後就「廢」了?
北大心理諮詢中心曾經做過一個調查:
北大一年級的新生,包括本科生和研究生,其中有30.4%的學生厭惡學習,或者認為學習沒有意義;
還有40.4%的學生認為人生沒有意義,現在活著只是按照別人的邏輯這樣活下去而已,其中最極端的就是放棄自己。
這種現象,被稱為「空心病」。徐崢講過一個真實故事,讓我印象很深:
有個很小的小女孩打桌球,打著打著不想打了,覺得很委屈。
教練就說,「你擺個臭臉幹什麼?你打不打?不打到旁邊去。」小女孩還在努力地打。
教練說,「你別打,我現在不要你打,你心裡不舒服就到旁邊去,調整好了再回來。」然後女孩就哭著到旁邊去,哭停了又回來打,打得特別好。
這種模式就特別中國人,中國人包括很多世界冠軍、清北學霸,都特別擅長在一種隱忍中找到驅動力。
但在這背後,她的內心會有一個創傷和缺口,那是需要被修補的。如果有一天,那個傷口被扒出來,她會流幹所有的眼淚。
易中天對這種教育方式也有過觀察:
中國教育最大的問題,就是評價標準極其單一,四個字:「成王敗寇」。
結果就是不把學生當人,望子成龍,望子成材,望子成器。
龍是什麼?怪獸。材是什麼?木頭。器是什麼?東西。就是你要成怪獸,你要成木頭,你要成東西,就是不要成人。
看看現在的孩子接受的教育:書單君這次國慶回家,發現身邊好多小孩假期都在上補習。那個場景,就像是一場交易。
父母威逼利誘:「上完課,就給你玩半小時遊戲。」孩子討價還價:「不行,至少要玩一小時。」
對孩子來說,學習不是因為喜歡學習本身,而是為了擺脫學習,好能儘快享受娛樂。就像高中老師常說的,「好好考,現在苦一點,上了大學就輕鬆了。」
它們的共同點是,都是靠外部的刺激所驅動,是一種功利性的目標,缺乏價值感和意義感。這樣的小孩到了大學裡,突然失去了外在力量的管教和束縛,就容易懷疑人生,陷入虛無和抑鬱。
對於這種現象,心理學家早就做過不少研究,其中闡述最專業詳盡的,恐怕就數愛德華·L·德西了。
他的著作《內在動機》我看了兩遍,感覺必要的時候,還可以再看第三遍。在這本書裡,我看到了自己,以及身邊很多家庭錯誤的激勵方式,驚為天人。
德西是心理學界的大牛。他在大學當教授期間,發現很多學生會問他同一個問題:老師,學期論文要用什麼主題?
德西說:你對什麼感興趣?得到的回答常常是:我也不知道,您覺得我應該寫什麼好?
這是一所世界頂尖的大學,他的學生也都是教育體系下的佼佼者。但在他們身上,德西看到了一種普遍性的盲從:
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麼」,因為習慣了有個權威人物告訴他們「應該怎麼做」。
而一個人能在多大程度上活出自我,就在於他在多大程度上敢於說「我想要」。通過30多年128項實驗研究,德西得出結論:
人的動機分兩種:內在動機和外在動機。
那些受內在動機驅動的人,才是自己人生的主人,他們做事是出於自己內在的感受,首要考慮的是「我想要」,感受到的是動力;
而受外在動機驅動的人,則會成為外部因素的奴隸,他們做事是受義務、恐懼、獎賞、懲罰、最後期限、他人認可等外部力量激發,考慮的是「我應該」,感受到的是壓力。
梵谷說,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團火,路過的人只能看到煙。內在動機就是我們內心的那團火。
可我們的教育,卻誤以為人是靠外力而不是意義感所驅動,所以總在設置一種外在機制,迫使人們走上一條「正確道路」。
卻不知外在動力就像添加的柴火,雖可能燃燒一時,卻總有熄滅的時候。我們口口聲聲說要「以人為本」,可是最該以人為本的教育領域,卻最忽視人的本性。
三、「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有一句英文,我很喜歡:May your choices reflect your hopes, not your fears。
好的教育,應該能最大程度激發孩子的內在動機,而不是破壞它。但,這不是個別父母的錯,而是一個結構性的問題。
我們總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難道是中國人就天生愛競爭嗎?不是的。主要是好的教育資源客觀有限。
周軼君之前拍了一部紀錄片,《他鄉的童年》,震撼中國父母。她走訪了5個國家,發現原來在北歐,孩子們沒有壓力,沒有競爭。
他們會在快樂的音樂中走進學校。然後在晴朗的日子裡,去森林中上課。
這種教育環境讓人不能不羨慕。
可是芬蘭才多少人?500萬。而中國呢?13億人口。
我們在知乎上逛久了,難免以為人均中產精英,人在美國,剛下飛機。但根據統計局數據,中國月收入5000元以上只有7200萬人。
想想看之前爆紅的女校長張桂梅,做她的學生,5點多就要起床,夜裡12點後才休息。三分鐘內要從教室趕到食堂,吃飯不超過10分鐘,每件事都被嚴格限制在規定時間內。
那種教育是很粗暴的,但張桂梅不知道嗎?她當然知道,張桂梅也坦言
「我們的教育是填鴨式。可是孩子們基礎太差,不這麼做是救不出她的,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你跟她們去談自然教育,談內在動機,不是何不食肉糜嗎。
這不是在說填鴨式教育是合理的,而是你要看到這背後結構性的問題,才能更好地理解自己的處境。
四、找回你的內在動機
「985廢物」這個詞,其實並不新鮮。相關的大詞還有「小鎮做題家」、「內卷」、「入關學」等等。
《三聯生活周刊》也報導過這個群體,並指出它的誕生,離不開中國社會20多年高歌猛進的價值觀、經濟增長模式。
那篇文章的最後提出了一個問題:我們的社會,正在培養怎樣的年輕人?這當然很值得反思。但相較之下,書單君更想問的是:年輕人自己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脫口秀大會》裡還有一個人,處境和李雪琴很是有幾分相似,那就是楊笠。不比李雪琴的北大學歷,楊笠大學讀的是北京服裝設計學院。
但對於河北農村出身,從小養豬長大的她來說,這已經是一種階級躍升。
大學畢業後,楊笠做了一名設計師。儘管有錢拿,但一直要被甲方虐,經常被對方強制性的要求帶著跑,內心很牴觸:
「我很痛苦。如果我完不成人家的要求,我就內疚,畢竟拿這份錢;而我完成了,我又覺得我做的東西傻,毫無認同感,更不想讓別人知道這是我做的。」
最嚴重時,她出現了抑鬱傾向,乾脆選擇了辭職。那時的她,覺得自己一無是處,都不想再做需要動腦的工作,索性去當了檢票員。
楊笠一開始也是熱愛設計的,但當她開始只是為了錢而去工作,她和設計的關係,已經變成緊張的和工具性的了,失去和內在自我的聯繫。
因為她放棄了一部分真實的自我,強迫自己去做了她認為應該去做的事情。好在,她很勇敢地選擇了離開。
楊笠真正的職業轉機,來自一次參加開放麥。站在現場,對著臺下觀眾一通宣洩後,她一下子意識到,「哦,原來做這樣的事時,我會感覺爽。」
她毫不猶豫再次辭去了工作,決心全職做脫口秀。
儘管做脫口秀收入非常低,但楊笠做得很開心。她說有一次演出完後,她看到臺下演員在笑,燈光打在舞臺上:
「我覺得一切簡直太美好了,就像是與世隔絕的烏託邦。那一刻我感覺我整個人飛在天上看著這一切。」
後來我們都知道了,楊笠憑藉《脫口秀大會》徹底火了。
儘管同樣風評分化很厲害,但相信對於楊笠自己來說,她完全找到了自己的內在動機:還有比做自己喜歡的事更讓人滿足的嗎?
人生的意義啊,其實就是活那麼幾個瞬間。在一些時刻,我們感到自己全身心投入當下,從而獲得極大的滿足,就是意義。
在成為精英前,請先成為自己。不要等到老去,才後悔這輩子從未擺脫他人的期待,活出真正的自己。
丹尼爾·平克說,「服從讓我們能夠撐過白天,但投入能讓我們撐過晚上。」但願我們每個人都能少些單調的白天,多些有趣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