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提筆凝噎。許多話不知從何說起。
我試著從腦海中找尋關於你的回憶,卻發現明明是親人,二十多年的人生畫卷中關於你的不過寥寥幾筆。
「小時候很怕你,因你下手不知輕重,」
玩鬧時一個枕頭也能砸得我腦袋昏沉,我便不與你親近。
我生性怯懦,不善言辭,而你跳脫叛逆,自有一幫朋友稱兄道弟,對我這個親妹也不甚在意,甚至百般嫌棄。
你怨我弄壞你的手辦和模型,我惱你不會陪我玩又只會欺負我。
於是,哪怕我們在同一個屋簷下住了好幾年,也像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裡,是幾句話都聊不來的熟悉的陌生人。像一棵樹上生長出來的枝條,伸向了不同的方向。
稍大些我便跟著母親搬走了,那時的我還曾慶幸逃離了你的魔爪。而你隨著父親,從此成為了別人口中的不良少年。
聽聞你逃課出走,一個人從城裡走回鄉村,回到了外婆家。
聽聞你與父親鬥氣,與朋友輟學去了外地,又被父親抓了回來,狠狠訓了一頓。
我聽著膽戰心驚,卻又不免有幾分好奇。
從城裡回外婆家的路那麼長,那麼遠,拐過幾個彎,穿過幾條道,開車也要一個多小時,你沒有車,公交車也到不了那裡,你是如何安全到達了目的地?
我在腦海中想像你背著書包徒步穿行在樓與車、田與樹之間的樣子,可是看著母親眼底的淚花,我也只能把一句「好厲害」壓在了喉嚨裡。
「後來見到你,是在大伯辦的家宴上。」
我記得很清楚,你戴著黑框眼鏡,頂著一頭順毛,似乎有幾分學生氣,不說話時看著倒是斯文乖巧,一開口準把父親氣得胸悶氣短。
果然,看人不能只看外表。
表叔跟你調侃,哪怕你沒有染髮,沒有戴耳釘,混混的氣質也在開口時展露無疑。
父親說,你沒有去讀大學,只隨便打了些零工,說你「一天到晚也不知道跟那些狐朋狗友忙什麼」,他很擔憂你的未來,想找親戚家開廠子的收了你去做粗活磨磨性子。
正好我在表叔家做暑假工,他們便商量著讓你跟我一塊。
於是我們在分別幾年後,又有了兩個月的相處時間。
我不愛說話,你做工時也總沉默著,那兩個月,我們的交談僅限於「剪刀拿給我」「箱子放哪裡」「那個我來搬」「過來吃午飯」這樣的話。
表叔也年輕,跟我們這些小輩玩得開,跟你更是「臭味相投」,你們倆周末背著我去遊湖釣魚多少次,我還沒算出個帳。
若不是每次回來都有給我留點魚蝦吃,我定然是要鬧的。
兩個月很快就過去,那時我想,和你一起打工的日子也勉強算是一段美好的回憶。
而如今回想,我與你溫暖的記憶,竟可憐得只剩這麼一段。
轉眼我上了大學,離家遠走,只聽表叔偶爾說起你又去了外地,漸漸地也沒了你的消息。
我曾無數次後悔離家太遠,以至於聽聞父親病重的消息不能及時趕回去,沒能見到父親最後一面。
而那,也是我最後一次見你。
你沒有戴眼鏡,眼眶子下面一片青黑,頭髮凌亂,衣服也皺巴巴的。
房間裡親人朋友來來去去,你不聲不響,不言不語,皺著眉頭枯坐了很久很久。
而我在旁邊一邊哭一邊陪著你。
你摸了我的腦袋,第一次,像我理想中的哥哥那樣溫柔。
葬禮過後,母親催促我回去上學,我來不及與你道別,又坐上了飛機。
「我從未想過,這次匆匆而去,就是永別。」
聽聞你跳樓身亡的消息,是在三個月後。
我哽咽著掛斷電話,在空無一人的樓道角落埋頭回憶。
可任憑我在記憶中如何搜索,也回想不起你掌心的溫度,甚至覺得你的面容有些許模糊。
同胞親兄妹,我竟在相冊中找不到一張你的照片。
總有些東西,在失去後才懂得珍惜。
母親近來有些恍惚,偶爾會與我說起她與父親年輕時候的事情。長輩的恩怨,我不好說些什麼,但唯獨於你,我追悔莫及。
星星的光是冷的,夜晚的風颳得人臉頰生疼。
哥,若我向你多走一步,你會願意牽我的手嗎?
可我,再也等不到你的回覆了。
不記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