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稿人語 戴維
謝幕
人生就是經歷一次次生離,但到了最後的告別,該怎麼個別法?如果生命是舞臺,最難演的就是這一出謝幕。兩年前,我寫過一個稿子,中國第一代廣告人邵隆圖病逝,臨終前親自寫訃告:「人生就是一段旅程,起飛是為了降落,出發是為了到達。這次,我已悄悄開啟另一段新的旅程了……」那是看透生命本質的灑脫和豁達,更是對在世者的善意和溫暖。
本文題目《最好的告別》來自美國外科醫生阿圖·葛文德寫的一本書,講的是自己陪伴老父不失尊嚴地跨越生命的終點。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葛文德要說的就是現代意義的「善終」,讓所有人在生命的終點有關懷,有尊嚴,無痛苦,無牽掛,無遺憾。
如何才叫善終,每個人的想法肯定不一樣。本期主人公陳小女就用自己樸素的經歷闡述了她的信仰:一個人死後還能有用處,還能有價值,那不是和這個世界最好的告別嗎?
在漫長的冬天,在大地凋零的季節,在你讀此文的片刻,思考一下離別。
「傾聽·人生」出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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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告別
口述 陳小女 記錄 葉全新
2014年,我到紅十字會籤了遺體捐獻證書,回家叫齊了七個女兒和七個女婿。他們看見證書呆掉了,說媽媽這事還早呢。為了讓我改主意,我學醫的大女兒帶我去了醫學院的人體解剖標本室。
那年我八十不到,我的父母,養父養母還有許多親友都已經過世了。死了的親人再也見不到,但在標本室我見到死去的陌生人,男的女的,還有動物:青蛙老鼠。有整個身體,更多是零部件,手、腿、腳、頭蓋、各處的皮膚、骨頭……有的掛在牆上,有些裝在玻璃柜子裡。靠牆有個透明的箱子,裡面是一張女人的臉,和活的一樣,浮在水上一晃一晃。
女兒領著我一排排地看,指著給我講解。後來我跑到她前面,說要看清些,其實我是不想她看見我臉上的表情。
什麼表情?我高興啊!
【窮人家生女兒送女兒是一條生計……我被送過兩次】
—— Hello,Travel ——
我叫陳小女,本來是「陳孝女」,戶口本上寫錯了。1941年出生在建德鄉下,現在叫西華村。
舊社會有個風俗,孩子多養不活就把女兒送走。我父母有三個女兒,我小時候被送走過兩次。四歲時抱我的那戶人家天天打我,父親又把我抱回來。六歲那年,父親又背起我走,一個女人把我從頭摸到腳,她就是我此後的瞎眼媽媽。又進來一個跛腳男的,就是我的爛腳爸爸,一年到頭爛腳,還要踩爛泥做磚瓦坯。
七歲時我讀過書,書讀得好老師讓我直接升班。養父母怕我離開他們,不叫我讀下去了。我回家照顧媽媽,燒鍋做飯,牽牛踩泥,燒窯做磚瓦。我沒有白讀那一年書,八九歲我就能記家裡的磚瓦帳,現在報紙上大部分字我還能認下來。
本期主人公陳小女
又過幾年,爛腳爸爸的侄兒過繼進門,比我大八歲。當初養父母抱我回來就是預備給他做媳婦的。我二十歲結婚,跟著丈夫辛苦幹活,一直到瞎眼媽媽86歲、爸爸82歲去世。
一個人小時候不能做主自己的命,不等於一輩子不能。山上花總要開,樹上葉子總要長,豆子種到地裡就自己做主長出豆子。女人也像豆子,能做主的事就是生孩子,結婚後我生了一個女兒,又生一個女兒,又生……結果生了七個女兒。
【老五剛滿五個月,我把她包裹好放在鎮上一個女廁所裡……】
—— Hello,Travel ——
許多人說我們想要生兒子才生了這麼多胎,真不是的。我和丈夫對女兒很喜歡的,老四生下來,親戚想拿兒子換,我都不肯。生完老四,我去做節育手術,醫生說你這個身體不能手術。當時我全身浮腫,腳穿不進鞋子,避孕藥也不能吃。這樣又生了老五老六,只好孩子爸爸去結紮,沒想到手術失敗,第二年又懷上老七。
老七長大說,她的命是個奇蹟,我說,你們個個都是我的奇蹟。
但是從老四開始,村裡不給自留地了,自留地就是口糧啊。我堂姐夫出了個主意,他叫我把剛生下來的老五送走,讓鎮上居民戶抱去不就行了。我把孩子抱得緊緊的,「不行不行,我不把女兒送人。」堂姐夫說不是真的送掉,等孩子有了城市戶口,再想辦法要回來。
陳小女和七個女兒
老五能成為一個居民戶?這主意竟在我心裡生了根。這就好比一邊是穿金戴銀的好生活,一邊是吃不飽穿不暖望不到頭的苦日子,你要給孩子哪一個?我望著老五的大姐、二姐、三姐、四姐,她們一溜排站在我面前,沒人穿過新衣,沒人有過玩具,個個小臉瘦成條,面色發黃。大姐最懂事,家裡的苦她都知道。有一次給她八毛錢叫她上學買兩斤肉帶回來。放學發現肉被狗咬走了,她嚇得像天塌了一樣大哭,後來還是老師送回來。我說不要緊,狗吃也是吃,不要這麼難過。
老五是正月二十生的,送她走是五月裡。一輩子我都記得那天早上。天還漆黑,我把大女兒叫醒,要把老五抱到鎮上去,有十幾裡路。大女兒那年15歲,搶著抱妹妹,一路哭一路跟我跑。五月裡穿單衣了,我把老五穿上姐姐們都穿過的粉紅色小夾襖,眼淚像淘米水一樣淌。這個女兒細眉彎眼,皮膚白嫩風吹紙破的,生下來就不愛哭,見人就笑。我抱著女兒雙腿發軟,腦子裡一刻不停地想「不去了不去了」,心裡真想往回走,偏偏一雙腳又更快地往前走。
我看到街口有個公共廁所,讓大女兒站在外面,我進去在門邊地上放一床小棉被,放下老五在被子裡裹緊,孩子睡得香香的。我倆走到幾棵樹後面,死死地盯著那個門。
進去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一會兒就把孩子抱出來了,我們跟著,看見這人一路衝到一家裁縫店裡。
我叫大女兒守在店外面,自己跑到鎮上找親戚打聽這戶人家的情況,還沒等我跑到,廁所裡撿到女嬰的消息已經在鎮上傳開了。
【義烏的貨郎從橋上掉進河裡,貨郎說我救了他,我說是他救了我……】
—— Hello,Travel ——
臘月裡,那天刮北風,我在河邊洗衣服,聽見有人吆喝「雞毛換糖嘞!」又聽見搖撥浪鼓的聲音到了橋頭,是義烏人做生意來了。忽然轟隆一聲,一個人扁擔還在肩膀上,跟著兩隻稻籮掉到河裡,就在我面前撲通撲通,水把我全身都打溼了。扁擔無釘兩頭禿,這人肯定是橋上結冰滑倒掉下來的。天這麼冷,我想拉他,那人全身在水裡撲騰卻不往岸上來,「我的貨!我的貨!幫我撈貨啊!」他又哭又叫往河心深處拼命劃拉,花花綠綠的東西飄淌了一條河。
人家說海底撈針,這回我看見河底撈針了,義烏人籮筐裡都是小百貨,針頭線腦,火柴、紅糖、香菸、大人小孩的衣裳……貨郎鑽到水底一邊撈一邊哭。這時河水變色了,紅紅黃黃一大片,是洋紅洋綠染的,他帶了我們女人最喜歡買的染料粉。過年過節染紅雞蛋、凍米糖,春天染清明果子,夏天染麥秸打草帽。我拼命喊他起來,「你這樣要凍死的」,我手上只撈到一個畫著紅娃娃的撥浪鼓,扔到岸上就往家跑。家裡人跟我跑回來,把這個要死要活的貨郎拉上來了。
這是一雙走過千山萬水、挑過擔子的手
沒想到這人的家就在建德,離我們幾十裡路。貨郎說「義烏人不管在哪裡長大,都會做雞毛換糖的生意。你們也可以做,養家餬口啊!」
那年我不到三十。過幾天貨郎來還衣服,我跟著去他家進貨。「雞毛換糖都是男人幹的呀,怎麼你家男人不來?」我說男人是主勞力不好出門,再說他挑擔子挑不過我,走路也走不過我啊。我還沒說,我算帳比他快呢。
從那時起,我挑擔子出門了。從來沒想過女人也能出門做生意,也能掙錢養活一大家人。當年那人說我救了他,其實是他救了我,讓我成了走南闖北的女貨郎,不知道算不算建德第一個。
【老五上幼兒園了,我們在校門外擺地攤;老五上小學了,我在她經過的路上賣衣服;寒暑假老五不出門,我和她姐姐們跑去她家從門縫裡偷看……】
—— Hello,Travel ——
老五被人從廁所抱到裁縫鋪,過了十幾分鐘,大女兒忍不住走進店裡,看到她妹妹躺在縫紉機後面的床上,醒著,笑眯眯的,也不哭。「你誰呀?幹嘛看小孩?你認識她?」這時我正好從鎮上跑回來,店裡一個年輕女人正在質問大女兒。我趕緊說,「我們不認識。我要買一塊布給我女兒做書包,讓她在這裡等你做。」
看那女人裁布做書包,我小心地開口:「我小孩沒了,正好有奶,你們要不要請個奶媽啊?」女人聽了一驚,馬上看看我說:「不要,我們自己帶。」
她打量著我們,心裡似乎有數了。書包做好說不要錢,你們走吧。我只好拉著大女兒出門。
再回頭,門關了。
那時鎮上都在傳,說這個鄉下小孩有福氣,撿她的那家兒女都是鎮幹部,家裡開店還開旅館。那家很快給孩子辦了證件,老五真的有了居民戶口。
我們在家裡又是哭又是笑,但老五再也要不回來,也不能要回來。我大女兒後來要面對妹妹們無數個問題,她們不來問我,她們爸爸在大事上也不反對我——比如給女兒讀書,村裡很少人家讓女孩上學,更不要說這麼多女兒,但我說只要我在這個家,孩子都要讀書。後來我的女兒們都讀到中專、大學,個個成才。
為什麼老五不在我們家?我大女兒是這麼跟妹妹們說的:老五現在就像天上的仙女,我們誰也沒有穿過裙子,但是我們在幼兒園外面趴著柵欄看的老五,哇,穿著綠花裙子……
是的,我到鎮上擺地攤,就是想讓女兒們看看妹妹。有一次,老四蹲在我耳邊問,「媽媽,老五在吃什麼呀?」她不認得蘋果。老五被那家媽媽牽著,一邊啃蘋果一邊走過來。
老五上幼兒園了,我們就在校門外擺地攤;老五上小學了,我在她經過的路上賣衣服;寒暑假老五不出門,我和她姐姐們偷偷在她家院子裡丟下一堆白菜蘿蔔……我和孩子們從沒離開過老五,我們知道她的所有事情。但我警告姐妹們,不能打擾老五,不許走進她的生活,可是我們幾乎每天都會想她說她。
鎮子太小,秘密早已不是秘密,一年一年總有人指指點點。但我並不想阻止這一切,我想要老五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大家人默默無聲,在愛著她。
【我走過了浙北浙南浙西大半個省。沒有跑過那些路,一輩子我也遇不到那麼多人情世故,碰不到陌生人的生老病死】
—— Hello,Travel ——
六十年代後期,我這個女貨郎以建德為中心,十幾年裡走過了浙北浙南浙西大半個省,到過安徽江西。我不像義烏人搖鼓,我跑門頭。跑門頭就是擔挑上門,收貨賣貨。坐車怎麼賣貨啊,小本生意,一天跑下來才賺幾塊錢,車票都不夠。
我在外面走山過水,跟從前的生活完全不一樣。沒有跑過那些路,一輩子我也遇不到那麼多人情世故,碰不到人家裡生老病死的事。路上許多人家留我吃飯、留我過夜。跑過成百上千戶門頭,買的賣的都像朋友家人。有人家剛生了小孩,歡天喜地買到了杭州來的絲綢紅兜兜;有人家兒子要上一年級,買到了一套蠻好的藍色學生服;我也多次遇到過人家辦紅白喜事,賣過女人結婚用的紅毛線衣,也賣過給老人送葬穿的孝服,還跟著戴孝帽的隊伍走了好幾裡路;有人家裡長年病人要的藥我也給他們帶去。經常擔子挑進村頭,山村裡已經圍了一圈人,有的女人來晚一步,圍巾蛤蜊油雅霜都沒了,走好遠還有人叫:「大姐你什麼時候再來呀……」
陳小女:我一個人在路上走太多了,喜歡胡思亂想,因為眼面前天高地廣,心思也越想越開闊
有一天很晚我還沒找到親戚家,身後一道電筒的光一直跟著,心裡越走越慌,前面有個院子,上去就敲門說後面有人跟著,讓我進來躲一下吧。門開了,結果談起來還是我村裡人的親戚,當晚就住她家了。
前前後後借住過幾十戶人家總有,吃飯住宿,錢也不要,給點小東西還非要付錢,「你千辛萬苦挑了來不能白跑」。東陽有個大姐,每次都叫我「小女啊,你不做生意了一定到我家住幾個月,我倆好好做個伴」。
有一次挑貨進山,路上遇一個婆婆,她背著一棵樹走了很多路。腰都彎到地上去了才停下來休息,自言自語地說話。那天我也走得雙腿浮腫皮發亮,腳被涼鞋磨得血淋淋只有用繩子捆牢走。我把擔子歇在她身邊,問她一個人咕嚕什麼?又說我今天渾身疼得要死掉了。這婆婆說你去找一個老人,把所有事跟她講掉,你就好了。之後我真的找到她說的那個地方,把埋在我心裡的最大的那件事講了出來。
【可能我一個人在路上走太多了,喜歡胡思亂想,因為眼面前天高地廣,心思也越想越開闊]
—— Hello,Travel ——
這件事就是1976年周總理去世,他老人家把自己燒了,骨灰灑了。我是到杭州進服裝時在車上聽人談的,那年我不到四十歲,第一次知道人還可以這樣死掉,不佔土地,不留墓碑,不麻煩後人。周總理這麼偉大的人都這樣做,那我們老百姓也應該向總理學習。
我跟人說,我將來死的時候也不要埋掉,也要燒了把骨灰灑在我家山頭樹林裡。「你是在外面跑瘋了吧?」家裡老人罵。外面人說你算老幾還學總理?有人問你是不是生不了兒子,怕將來沒人送老?
我不敢再提了。但心裡一直沒忘記這事,總覺得這是好事。過去我們只知道人該怎麼做事情,其實更重要的是人心裡怎麼想事情啊。
比如說死。人有生就有死,但死這事從來沒有人談論,就好像世界上沒有死一樣。實際上每分每秒都有人生下來、有人死掉,就像我挑擔子在這個村看見女人做月子生小孩,在另一個村裡看見山頭上在埋一個老人。生是面對這個世界,死是面對另一個世界,能談論就能面對,大家都不想面對,所以才不談論的吧。
73歲那年,陳小女成了紅十字會志願者
可能我一個人在路上走太多了,喜歡胡思亂想,因為眼面前天高地廣,心思也越想越開闊。
九十年代我到杭州給大女兒帶孩子,把外孫帶到上幼兒園,我閒不住又做生意了。其實是想交朋友。我沒賺到錢,但是賺到了人,結識了很多老年朋友。七十多歲時,我跟他們一起去上海的養老機構上課,聽到年輕的創辦人說「我們已經將遺體捐獻了……」
這句話聽在我心裡像打雷一樣,雖然第一次聽說「遺體捐獻」這四個字,也不知道怎麼捐獻,但我當場的感受就像幾十年前周總理去世灑骨灰那事一樣,驚訝,驚奇。遺體這兩個字我是懂的,那麼,我死後的遺體也可以捐獻嗎?
【紅十字會的人說:你完全可以捐獻,醫學非常需要。看了人體標本室我高興,是因為一個人死後還有用處,那不是和這個世界最好的告別嗎?】
—— Hello,Travel ——
我經常想一個人活到八十歲真是幸運,因為生活中有無數個原因可以讓你死掉。不說這個庚子年的事,就說我自己,連計生手術都不能做的身體,生七個小孩就像在鬼門關過了七回;我家牆頭上掛著一把挖泥巴的闊口大鋤頭,有一回我不小心碰倒了,大鋤頭口直直砸進頭骨裡,萬幸是差了一點點;我前後有過五次胃部大出血;我挑擔子把腰摔壞了,醫生說不做手術下半生就癱在床上了……
但是我還好好地活著。2014年,我在天城路上看見紅十字會的公益廣告,立即找到那裡,他們也立刻告訴我:你完全可以捐獻,醫學非常需要。我毫不猶豫、非常歡喜地籤了遺體捐獻證書。
我想證明,我不僅好好活著,而且還能做自己喜歡的,對他人有用的事。
籤了證書就要爭取家人支持。我的七個女兒後來全成了紅十字會志願者——當年送走的老五早就回家認親了。最小的老七去年開了家零售店,我就在店門前發遺體捐獻的宣傳資料。有人說,你媽發這種單子晦不晦氣呀?
老七說:我們支持媽媽!我們從小看見媽媽幫助人,家裡沒米了還要給外鄉人一口吃的,對媽媽報恩就是理解、支持媽媽,並且和她一起做這件大事。
七個女兒都決意成為遺體捐獻者,這真是對我最好的報答。
這幾天,我剛從江西回來,去找小時候被送走的親妹妹。我一個人帶著幾十年前的信封,硬是找到了妹妹家,可惜她已經過世了。我尋訪親友,就是想跟他們認真講講遺體捐獻的真人真事,講我們老了也可以這樣做。
浙江有個36歲的青年得了腦瘤,去世前告訴爸媽,一定要在器官捐獻的單子上簽名。那個兒子說,人死了還能救人是多好的事,爸爸媽媽你要幫我救人……最後,父母幫兒子完成了心願,除了眼角膜不能用,其它器官全部捐獻,遺體捐給了醫學院。
無錫有個女孩接受了雙肺移植,女孩只曉得這個捐獻者是比她還小几歲的男孩。活下來的女孩從手術後就給自己的肺寫信,到現在已經寫了三年。她說,這是天堂裡的弟弟送來的生命禮物。
可惜,這樣貴重的禮物還是太少太少。我說,你們知道嗎,全國一年大概有三十萬患者在苦苦等待器官移植,但醫院的資源只能給一萬多人做手術,很多人是在望穿雙眼中離開的……
親友們聽完,很多人都說這個捐獻好。也有的問,到時候你會不會害怕,會不會後悔。我說,我都不會,因為我這一生沒有時間後悔、糾結,父母把我送走無法後悔,我把女兒送走不容我後悔,無數次挑擔子出門我不能糾結,所以在生命最後的日子裡,我更不需要糾結了。
我和孩子們商量好了,臨終前不插管、不上呼吸機,但要死在醫院裡,因為那樣會以最快速度送給醫生。
人的手會說話,會說生命的經歷
你現在明白,在醫學院的人體標本室,我為什麼高興了吧?捐獻者們都很高興,因為一個人死後還能有用處,還能有價值,那不是和這個世界最好的告別嗎?
你看看我這雙手。人的手會說話,會說生命的經歷。我在醫學院的人體標本室裡,看到過和我很像的一雙手。
我又上路了。這次沒挑擔子。
(完)
編輯 戴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