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馳(Gucci)家族的分家悲劇

來源：《家族企業》雜誌

（微信公眾號ID:jiazuqiyezazhi）

作者：蔡鴻青

不久前電影《古馳》定檔開拍，這是一部講述古馳(Gucci)家族豪門血案的好萊塢大片，由《角鬥士》導演雷德利·斯科特(Ridley Scott)執導，女歌手Lady Gaga主演，在光芒四射的演員陣容背後，事實上是一個嚴重缺乏家族治理的家族企業悲劇個案。

創始人古馳夫婦於1921年創業，夫妻同心，開了一個自製皮件的小工作室。第二次世界大戰後，他們利用「油皮技術」開始生產行李箱，將古馳標誌鑲嵌在皮包與行李箱上，產品線延伸到皮帶與皮夾，隨著戰後經濟快速復甦，小店的皮件生意大好。

古馳夫婦育有四男一女。長子9歲夭折，次子奧爾多(Aldo Gucci)有商業天分，從12歲開始就在店內做全職工作。第二次世界大戰後，醉心於演藝但星運不濟的四子魯道夫(Rodolf Gucci)也回到米蘭，管理分店。

對於家業的發展，成年後的奧爾多認為不應該死守佛羅倫斯，到不同城市拓展分店才是擴展生意的好方法，因此即使父親不同意，奧爾多還是找到願意支持自己的銀行家，跑去南邊的第一大城市羅馬開設分店，而且成效卓越。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眾多美國觀光客湧入義大利，奧爾多跟兩個弟弟商量後，再次不顧父親反對，1953年，他動身前往美國展店。

但美國首家分店開張後短短15天，父親老古馳就去世了，兩年後母親也去世了。因為父親重男輕女，女兒只分得小筆款項跟小片土地，父母遺留的股權由三個兒子全數平分。至此，古馳家族正式由第二代接班，三兄弟各掌一方、分家不分業。

分家不分業　二代各有各的盤算

創始人老古馳還在世時，三個兒子分工清楚，合作尚稱融洽。次子奧爾多管理海外，三子瓦斯科(Vasco Gucci)管工廠，四子魯道夫管理國內渠道。然而創始人老古馳去世20年後，三子瓦斯科亦過世，也引發了股權的變化。奧爾多、魯道夫合力勸說三哥遺孀出售股權，自此兄弟二人各持有古馳的50%股權，不相上下。

奧爾多育有三子，他積極拓展海外市場、成效卓越。20世紀70年代，古馳在奧爾多領導下，於歐、美、亞三大洲都設有專賣店，為了鼓勵自己的三個兒子回家幫忙，奧爾多提早分配財產、出讓自己名下10%股權，奧爾多這一房的股權因此變成40%（奧爾多個人持有）及三個3.3％（三子分別持有）。而弟弟魯道夫，膝下只有一子馬裡齊奧(Maurizio Gucci)，這個寶貝兒子迷戀拜金女，其被愛情衝昏頭而締結的婚姻並不被父親接受，因此父子冷戰多年，兒子也遲遲沒有回歸家族工作。此時，家族勢力一面倒向奧爾多。

奧爾多·古馳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義大利經濟快速復甦，古馳也積極拓展美國市場，同時開展多元化經營，新增了香水業務。此時奧爾多一方面本著積極拓展事業版圖的雄心，另一方面也出於私心，希望繼續壯大自己這一房的勢力，因此，新設立的古馳香水公司，股權並非由兄弟平分，而是由奧爾多父子四人連同弟弟魯道夫共五人平分，每人獲得股權20%，弟弟魯道夫雖不滿意，但限於局勢，他也只能隱忍下來。

叔侄開戰　家族內鬥爭權

好景不常，兄弟雙方家族開始出現爭端：魯道夫掌管義大利、歐陸業務，被父親奧爾多派往米蘭總部任職的長子保羅(Paolo Gucci)，因認為自己薪資過低、被苛待，對叔叔的管理風格頗多意見，且懷疑公司財務狀況。雙方衝突加劇，事件最終以魯道夫強悍解僱侄子保羅收場；這還沒完，後來保羅打算自立門戶、以開創副品牌來混淆古馳的品牌識別，家族關係更加惡化，但對此父親奧爾多也不支持兒子創業，擺明態度反對到底。

儘管奧爾多對家族事業存有私心，希望壯大自己這一方在家族中的勢力，但他沒忘記身為家族長子的責任，而且弟弟魯道夫身體不佳，當時家族成員間還是有共識，知道彼此需要團結一致。於是在1982年，眾人商議決定，合併古馳香水公司及古馳集團旗下所有事業的股權，整合後的家族企業將於米蘭上市。

古馳家族拍攝於上世紀70年代末，前排魯道夫，後排左二馬裡齊奧、左四奧爾多、左六保羅。

新的古馳企業，繼續由兄弟兩家各自持股50%，其中大家長奧爾多個人持有17%股權，他的三個兒子各自持有11%，魯道夫則獨自持有50%。同時，大家都同意容忍保羅，在家族事業中以個人身份佔一席之地，讓他擁有對產品的設計權，但產品上市前的最終形式仍須經董事會同意。同年，魯道夫的獨子馬裡齊奧(Maurizio Gucci)也終於首肯回到家族企業工作，但此時魯道夫病情惡化，第二年就過世了。從此開始了第二波家族爭端。

第三代聯手外人　被主權基金吞噬

首先，魯道夫過世後，家族第三代魯道夫的兒子馬裡齊奧接手了古馳集團50%股權，成為公司的單一最大股東。家族成員也以禮相待，讓新接棒的馬裡齊奧初嘗大權在握的甜頭，以為自己可以帶領公司轉型。但事實上馬裡齊奧從小在家備受父親寵愛，又長年在海外生活，回到家族體制內時間不長，在事業方面缺乏歷練，他開始受到家族成員隱隱掣肘。

另一邊，保羅的各種設計不斷被家族董事會否決，他忍無可忍、與家族決裂，他控告公司做假帳，這個官司後來演變成他的父親奧爾多涉嫌逃稅的個人官司，因為奧爾多忙於應付官司，公司權力一時間成為真空。

而此時，鬼迷心竅的三代馬裡齊奧，決定對伯父奧爾多開戰。他見縫插針、找上堂兄保羅，出天價2千萬美元買下了後者3.3%的小額股權，馬裡齊奧成為握有過半數股權的控股股東。馬裡齊奧對保羅承諾，一旦事成後他將另設公司、給予保羅45%特許股權。一手遮天的馬裡齊奧，隨即改組董事會，把視他如己出的親伯父奧爾多轟下臺，自己成為家族企業董事長。

保羅·古馳

董事會改組後，保羅才發現，馬裡齊奧根本沒打算實現對自己的承諾，憤怒的保羅於是故技重施，狀告馬裡齊奧洗錢，導致馬裡齊奧狼狽流亡瑞士。

奧爾多把40%股權平分給兩個兒子後，隔年入獄服刑。出獄時垂垂老矣的奧爾多，又趁馬裡齊奧流亡在海外時，以不過半股權強行召開董事會，導致一家國際知名品牌公司上演了一個董事會有兩名董事長的荒唐鬧劇。

此時馬裡齊奧偶然地，在投資銀行穿針引線下，得到私募基金Investco幫助，陸續買下家族各成員手中的股權。當時保羅正迫切需要資金援助自創品牌，兩人協商後，保羅以4千萬美元首先賣出名下股權，私募基金又陸續買下他兄弟喬治(George Gucci)、羅伯特(Robert Gucci)的股權，奧爾多眼見三個兒子都出賣了持股，終於知道自己難以回天，也黯然決定賣出股權，奧爾多一房所有股權都落入他人之手，私募基金總計以1.35億美元，就收購了50%古馳股權。

兩年後，奧爾多罹癌過世，家族中無人能與馬裡齊奧抗衡。馬裡齊奧提議出價3.5億美元回購私募基金持有的古馳股權；以馬裡齊奧出價計，私募基金這筆生意投資報酬率已達100%，更有難以估算的宣傳效果，當然樂意退出。問題是，馬裡齊奧手頭並沒有錢，基金身為賣方，竟還需要協助馬裡齊奧撰寫財務計劃、尋求貸款，不料這樁交易最終連遭25家銀行拒絕，堪稱空前紀錄。

馬裡齊奧·古馳

馬裡齊奧這才驚覺，回購股權、讓自己一統江山的如意算盤窒礙難行，於是轉向要求私募基金合作，共同經營古馳，將公司推向現代化。立意雖美，但此時古馳營運欠佳，雙方經營理念不同、爭執變大。馬裡齊奧因個人債臺高築，需拍賣資產還債，私募基金於是再次提議以1千萬買下馬裡齊奧手上5%股權，私募基金再出借他個人4千萬美元，用以還債。

空有滿腦營運美景的馬裡齊奧，遲遲不願交出公司管理權。在雙方爭執不休之際，沒錢、無權以及公司的各種問題不斷夾擊馬裡齊奧，他最終被迫以1.2億元低價賣出50%股權，1993年，私募基金持有全部古馳股權，徹底終結了家族治理公司的時代。

當私募基金成為古馳全資股東，公司延攬老臣、原家族律師擔任執行長，又大膽聘用新秀設計師湯姆·福特(Tom Ford)擔任設計總監，勵精圖治整整三年，古馳於1995年底上市，私募基金退出，這筆生意通算下來，該基金獲利高達近六倍。

夫妻離異以暗殺終結怨偶

馬裡齊奧下臺後，公司經營團隊重組，他自己也開始清理個人債務。兩年後，馬裡齊奧跟髮妻帕翠莎·雷吉亞尼(Patrizia Reggiani)正式離婚。事實上，早在1983年，馬裡齊奧順理成章地成為第三代繼承人，此時他握有大量遺產，好不容易從叔叔和堂兄弟那裡爭得了家族企業主導權，但此時妻子帕翠莎想幹涉公司營運的野心也越來越明顯，這使得馬裡齊奧心生不滿，兩人關係漸行漸遠。

馬裡齊奧與妻子帕翠莎，攝於上世紀80年代。

此後馬裡齊奧開始不回家，當時古馳在歐美各大城市都有分店，馬裡奇奧的情人也遍布各地；他的花邊新聞自此不斷，最終他決定與一位年輕女子私奔同居。

而帕翠莎在兩人分居後，開始長期跟蹤馬裡齊奧，不只如此，她還反反覆覆地打電話威脅不忠的丈夫，說自己一定會殺了他，讓他為背叛付出代價。在連年跟蹤、監視、電話威脅後，帕翠莎個性愈發歇斯底裡。五年之後，她仍然不能接受丈夫身邊的女人不是自己。同時，帕翠莎也不願接受馬裡齊奧的離婚要求，她明白如果離婚，她將一無所有，更可怕的是，她最愛的「Lady Gucci」頭銜，勢必因為離婚而化為烏有。

1995年，經過10年纏訟和花費了巨額的律師費，這對怨偶總算正式離婚，但是法律關係終結也難以平撫帕翠莎的心。無法釋懷的她僱用了一個西西里島的年輕人，1995年3月27日清晨，後者將馬裡齊奧槍殺在古馳辦公室的樓梯上。古馳家族最後一位男繼承人馬裡齊奧，就這樣遭前妻帕翠莎·雷吉亞尼謀殺身亡。

#案例學習點

第一，家產平分法在實務上看似公平，其實後患無窮。尤其是在華人社會，大家不習慣民主投票的氛圍下，結合能力及興趣來分配股權，可能才是比較務實的做法。

在古馳這個個案中，即使創辦人生前早已做出分產安排，但是接班人一過世，計劃仍趕不上變化。可見針對家族治理，只能訂出原則性規定、以誠意協商，無法事事在預料中。

第二，面對家族紛爭，求助外援，不失為一條可行的道路。委託專業機構，提供不同方案處理家族紛爭，甚至與私募基金合作重組股權比例，都是選項之一；但尋求外援前，一定要先有心理準備，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第三，家族紛爭中，枕邊人永遠是最重要的聲音之一，沒有妥善處理，親密愛人隨時可能變成致命的蛇蠍美人！

（作者是臺灣董事學會發起人。參考資料及延伸閱讀：蔡鴻青，企業發展研究中心 [2014]，浴火重生的GUCCI。董事會評論，第六期，4-12。Frida Giannini，Katie Grand, Peter Arnell, Rula Jebreal, Christopher Breward，[2011]，GUCCI: The Making Of。梁能[2017]，GUCCI家族沉浮錄：一個輝煌品牌背後的血腥家族史。中歐國際工商學院。本文詳見於【《家族企業》雜誌2020年11月刊】 未經本刊授權，不得轉載；經本刊授權轉載的，請註明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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