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21 13:22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陳黎 張芬齡 譯 田藝苗的田
巴勃羅·聶魯達(1904-1973),智利詩人。他的詩歌既繼承西班牙民族詩歌的傳統,又接受了波德萊爾等法國現代派詩歌的影響;既吸收了智利民族詩歌特點,又從沃爾特·惠特曼的創作中找到了自己最傾心的形式。聶魯達的一生有兩個主題,一個是政治,另一個是愛情。他早期的愛情詩集《二十首情詩和一首絕望的歌》被認為是他最著名的作品之一。
文章來源:燃讀 | 翻譯:陳黎 張芬齡
整理編輯 | 田藝苗的田
二十首情詩和一首絕望的歌
譯|陳黎,張芬齡
1 女人的身體
女人的身體,白色的山丘,白色的大腿,
你委身於我的姿態就像這世界。
我粗獷的農人的身體挖掘著你,
並且讓兒子自大地深處躍出。
我曾孤單如隧道。群鳥飛離我身,
而夜以其強大的侵襲攻佔了我。
為了存活,我鍛造你如一件武器,
如我弓上之箭,如我彈弓裡的石頭。
但報復的時刻已到臨,而我愛你。
肌膚、苔蘚、貪婪而堅實之奶汁的身體。
啊,乳房之杯!啊,迷離的雙眼!
啊,陰部的玫瑰!啊,你緩慢而悲哀的聲音!
我的女人的身體,我將固守你的美。
我的渴望,我無盡的苦惱,我遊移不定的路!
流動著永恆渴望,繼之以疲憊,
繼之以無窮苦痛的黑暗的河床。
2 光以其將盡的火焰
光以其將盡的火焰包裹你。
出神而蒼白的哀痛者,如是站著
背對黃昏那繞著你旋轉的
古老的螺旋槳。
一語不發,我的女友,
獨自在這死亡時辰的孤寂裡
而又充滿火的活力,
毀滅的白日純粹的繼承者。
一束陽光落在你深色的衣裳。
夜巨大的根莖
突然從你的靈魂生長出,
藏在你體內的東西又重現於外,
一個蒼白的藍色民族,
剛剛降生,便從你那裡獲得滋養。
啊,臣服於黑色與金色輪旋的圓圈
偉大,豐饒而有磁性的女奴:
挺立,奮力,完成如此活躍的創造
以致花朵紛落,而自己充滿悲哀。
3 啊,松樹林的遼闊
啊,松樹林的遼闊,碎裂的波濤聲,
緩慢的光的遊戲,幽寂之鐘,
霞光落進你的眼裡,玩具娃娃,
陸上的海螺,大地在你身上歌唱!
河流在你身上歌唱而我的靈魂逸入其中,
如你所願,且向你所鍾愛的地方逃去。
請用你的希望之弓瞄準我的去路,
我將在迷亂中釋放出我一束束的箭。
在我的四周,我看到你霧般的腰身,
你的靜默追趕著我那被追捕的時光,
而就是你和你透明石頭般的雙臂,讓
我的吻在那兒拋錨而潮溼的欲望在那兒築巢。
啊,你那神秘的聲音,被愛染色且加倍
增長於一邊迴響一邊消逝的黃昏!
如是在深沉的時刻裡,我看見田野上
麥穗在風的嘴巴裡搖曳彎身。
4 早晨滿是風暴
早晨滿是風暴
在夏日的心中。
雲朵漫遊如一條條道別的白色手帕,
風用其旅人的雙手揮動它們。
無數顆風的心
在我們相愛的寂靜裡跳動。
在樹林間鳴響,管弦樂般神聖,
彷佛一種充滿戰鬥與歌的語言。
以快速的偷襲劫走枯葉且讓
鳥群跳動之箭偏離了方向的風。
將她推倒在無泡沫的浪,無重量的
物質,和斜傾的火之中的風。
她眾多的吻爆裂並且沉落,
在夏日之風的門口遇襲。
5 為了使你聽見我
為了使你聽見我
我的話語
有時細得
如同沙灘上海鷗的足跡。
項鍊,醉酒的鈴鐺
獻給你葡萄般光滑的手。
而我望著自己遠去的話語。
它們其實更屬於你。
它們如常春藤般攀爬上我的舊痛。
它們如是攀爬上潮溼的牆壁。
你是引發這血腥遊戲的罪人。
它們紛紛逃離我陰暗的巢穴。
你充滿一切,充滿一切。
它們先於你居住於你所佔據的孤獨,
它們比你更習慣於我的悲傷。
現在我要它們說出我想對你說的話
為了使你聽見我如同我想要你聽見的那樣。
苦惱之風依然捲走它們一如往昔。
夢的颶風有時仍然將它們推倒。
在我痛苦的聲音裡你聆聽其它聲音。
出自原來嘴巴的哭聲,因古老懇求而流的血。
愛我吧,伴侶。別棄我。跟隨我。
跟隨我,伴侶,在這苦惱的波上。
但我的話語被你的愛染上顏色。
你佔據一切,佔據一切。
我要把它們編成一條無盡的項鍊
獻給你白皙,葡萄般光滑的手。
6 我記得你去年秋天
我記得你去年秋天的模樣,
灰色的貝雷帽,平靜的心。
晚霞的火焰在你的眼裡爭鬥。
樹葉紛紛墜落你靈魂的水面。
你像蔓生植物緊纏我的兩臂,
樹葉收藏你緩慢平靜的聲音。
燃燒著我的渴望的驚愕的篝火。
纏繞著我的靈魂的甜美的藍色風信子。
我感覺你的眼睛在漫遊,秋天已遠去:
灰色的貝雷帽,鳥鳴以及房子般的心——
我深深的渴望朝那兒遷徙,
而我的吻落下,快樂如火炭。
船隻的天空,山嶺的阡陌:
你的記憶由光,由煙,由平靜的水塘組成!
你的眼睛深處燃燒著千萬霞光。
秋天的枯葉繞著你的靈魂旋轉。
7 挨近薄暮
挨近薄暮,我把憂傷的網
撒向你海洋般的眼睛。
那兒,在最高的篝火上我的孤獨
燃燒蔓延,溺水者一般揮動臂膀。
我向你茫然的眼睛發出紅色訊號
你的眼睛湧動如燈塔四周的海水。
遙遠的女人,你只守望黑暗,
你的目光中不時浮現恐懼的海岸。
挨近薄暮,我把憂傷的網
撒向那拍擊你汪洋之眼的大海。
夜鳥啄食初現的星群
星光閃爍如愛戀著你的我的靈魂。
黑夜騎著陰暗的馬奔馳
把藍色的花穗灑遍原野。
8 白色的蜜蜂
白色的蜜蜂,你在我靈魂中嗡嗡響著,因蜜陶醉,
你飛旋在煙霧緩慢的螺旋裡。
我是絕望者,沒有回聲的言語,
一個一無所有,也擁有過一切的人。
最後的纜索,你牽繫著我最後的渴望。
你是我荒地上最後的玫瑰。
啊,沉默者!
閉上你深深的眼睛。夜在那裡振動翅膀。
啊,裸露你那膽怯的雕像般的身體。
你的眼睛深深,在那裡夜扑打著翅膀。
清涼的花的手臂,玫瑰的膝蓋。
你的乳房像白色的蝸牛。
一隻陰影的蝴蝶來到你的腹部入睡。
啊,沉默者!
這裡有因你的缺席造成的孤獨。
下雨了。海風追獵著流浪的銀鷗。
水赤著腳走在潮溼的街上。
樹葉,像病人般,抱怨那樹。
白色的蜜蜂,你不在,卻在我靈魂中嗡嗡響著。
你在時間中復活,纖瘦而沉默。
啊,沉默者!
9 陶醉於松林
陶醉於松林和長長的吻裡,
夏日般我駕駛著玫瑰的快帆,
彎向那纖瘦的日子的死亡,
牢牢奠基於水手堅實的狂熱。
蒼白且被我貪婪的水所捆住,
我穿越光禿禿氣候的酸味,
依然披戴著灰衣與苦澀的聲音,
以及一頂被棄的浪花悲傷的頭盔。
堅忍著激情,我騎上我唯一的浪,
月亮,太陽,炎熱,寒冷,突然間
睡著於幸運島嶼們的喉間,
它們潔白,甜美,如清涼的臀部。
在潮溼的夜裡我以吻織成的衣裳
顫抖著,瘋狂地被電流所激,
以英雄的方式分化成諸般夢境
與醉人的玫瑰,踐實於我的身上。
逆流而上,在外圍的波浪當中,
你平行的身軀被我的雙臂所系住
像一條與我的靈魂無盡接合的魚,
快與慢,在天空下的活力裡。
10 我們甚至失去了
我們甚至失去了這個黃昏。
今天下午沒有人看見我們手牽手
當藍色的夜降落世上。
從我的窗戶我看見
遠處山上西天的狂歡會。
有時像一枚錢幣
一片太陽在我兩手間燃燒。
我憶起你,我的心被你
所熟知的我那悲傷所擠壓。
那時,你在哪裡?
在哪些人中間?
說些什麼話?
為什麼全部的愛會突臨我身
當我正心傷,覺得你在遠方?
總是在黃昏時拿起的那本書掉落地上,
我的披風像一條受傷的狗在我腳邊滾動。
你總是,總是在下午離去
走向黃昏邊跑邊抹掉雕像的地方。
11 幾乎在天之外
幾乎在天之外,半個月亮
停泊在兩山間。
旋轉、漂泊的夜,眼睛的挖掘者。
讓我們看有多少星星粉碎在池塘裡。
它在我的眉間畫下一個哀悼的十字,逃離。
藍色金屬的鍛爐,無聲戰鬥的夜晚,
我的心轉旋如瘋狂之輪。
從遠處來的女孩,從如此遠處被帶來,
她的眼光有時在天空下閃耀。
牢騷,風暴,憤怒的旋渦,
不停地在我的心上穿過。
墓地之風運送、破壞、驅散你慵懶的根。
在她另一側大樹一棵棵被連根拔起。
但是你,明晰的女孩,煙與穗的疑問。
你是風用發亮的葉子製成的東西。
在夜間群山後面,燃燒的白色百合,
啊,我無言以對!那是萬物的混合。
將我的胸膛一片片切開的渴望啊,
是走另一條路的時候了,她不會在那兒微笑。
將群鍾埋葬的風暴,渾濁的暴風雨的騷亂,
為什麼現在要碰她,為什麼要讓她悲傷。
啊,走那條遠離一切的道路,
沒有苦惱、死亡、冬天在那兒攔截,
在露水中睜開它們的眼睛。
12 有你的胸部,我的心
有你的胸部,我的心已足,
有我的翅膀,你的自由已足。
在你靈魂上沉睡的東西
將從我的嘴巴升到天上。
每日的幻想都在你身上。
你的到臨如露水滴在花冠。
你用你的缺席掏挖地平線。
像波浪一般,永遠逃逸著。
我說過你在風中歌唱,
彷佛松樹,彷佛船的桅杆。
你像它們一樣高,一樣無言,
並且突然傷感,如一次旅行。
你像古道般收容事物。
你充滿回聲與鄉愁之音。
我醒來,在你靈魂裡沉睡的
鳥群不時遷徙並且逃離。
13 我用火的十字
我用火的十字在你身體的
白色地圖上作標記。
我的嘴巴像一隻躲躲藏藏的蜘蛛:
在你身上,在你身後,膽怯又渴望。
在黃昏的岸邊說給你聽的故事,
悲傷而溫柔的娃娃,好使你不再悲傷。
一隻天鵝,一棵樹,遙遠而歡樂的事物。
葡萄的時光,成熟與果實的時光。
我住在一個港口,在那裡我愛上你。
孤獨與夢交織,與靜默交織。
禁錮於大海與悲傷之間。
沉默,迷亂,在兩個靜止的船夫之間。
在嘴唇與聲音之間,某樣東西正在死去。
它有鳥的翅膀,它屬於苦惱和遺忘。
就如同網網不住水。
我的娃娃,只殘留幾滴在顫抖。
然而,在這些瞬間即逝的話語中,仍有什麼在歌唱。
仍有什麼在歌唱,有什麼攀升到我貪婪的嘴巴。
噢,能夠以所有快樂的話語讚揚你。
歌唱,燃燒,逃離,彷佛瘋子手中的一座鐘樓。
我悲傷的甜人兒啊,你突然間變得怎麼了?
當我抵達最危險、最寒冷的峰頂
我的心關閉如一朵夜間的花。
14 每日你與宇宙的光
每日你與宇宙的光一同遊戲。
微妙的訪客,你來到花中、水中。
你不只是這顆每日被我當成一束花
緊握在手中的白色的頭。
沒有人能與你相比,從我愛你的那一刻開始。
容我將你伸展於黃色的花環中。
是誰,用煙的字母,把你的名字寫在南方的群星當中?
哦,容我記起未存在之前的你。
風突然大叫,捶打我緊閉的窗臺。
天空是一張大網擠滿了陰影的魚群。
所有的風在這裡先後釋放,所有的風。
雨脫掉身上的衣服。
鳥驚慌而逃。
風啊。風啊。
我只能抗拒人類的力量。
風暴捲起黑葉,
搗散所有昨夜仍然停泊在天空的船隻。
你在這裡。啊,你並不逃開。
你將回答我的呼喊直到最後一聲。
依偎在我身旁,彷佛你心裡害怕。
然而一道奇怪的陰影一度掠過你的眼睛。
如今,小卿卿,如今你也把忍冬帶給我,
連你的乳房也散發著它的芳香。
而當悲傷的風四處屠殺蝴蝶,
我愛你,我的快樂咬著你嘴唇的葡萄乾。
適應我不知叫你吃了多少苦頭,
我那野蠻、孤寂的靈魂,我那令他們驚逃的名字。
無數次我們看過晨星燃燒,親吻我們的眼睛,
在我們頭上霞光展開如旋轉的扇子。
我的語字淋在你的身上,敲擊著你。
有多麼久啊,我愛你珍珠母般光亮的身體。
我甚至相信你擁有整個宇宙。
我要從山上帶給你快樂的花朵,帶給你鍾型花
黑榛實,以及一籃籃野生的吻。
我要
像三月春天對待櫻桃樹般地對待你。
譯註:智利鍾型花(copihue),智利國花。花紅色,偶爾也開白花。
15 我喜歡你沉默的時候
我喜歡你沉默的時候,因為你彷佛不在,
你遠遠地聽我說話,而我的聲音觸不到你。
你的眼睛好像已經飛走,
好像一個吻已經封住了你的嘴巴。
由於萬物都充滿我的靈魂,
你從萬物中浮現,充滿我的靈魂。
夢之蝴蝶,你就像我的靈魂,
你就像「憂鬱」這個詞。
我喜歡你沉默的時候,你彷佛在遙遠的地方。
你彷佛在哀嘆,一隻喁喁私語的蝴蝶。
你遠遠地聽我說話,而我的聲音夠不著你:
讓我跟著你的靜默一起沉默。
讓我和你交談,用你的靜默——
明亮如一盞燈,簡單如一隻戒指。
你彷佛是夜,默不作聲,滿布繁星。
你的靜默是星子的靜默,如此遙遠而單純。
我喜歡你沉默的時候,因為你彷佛不在,
遙遠而令人心痛,彷佛你已經死去。
那時,一個詞,一個微笑就夠了,
而我感到歡喜,歡喜那並不是真的。
16 黃昏時在我的天空
泰戈爾《園丁集》第 30 首意譯
黃昏時在我的天空你好像一片雲,
你的形體和顏色正是我喜愛的樣子。
你是我的,是我的,嘴唇甜蜜的女人,
你的生命是我無盡夢想的住所。
我的靈魂之燈為你的雙腳染上玫瑰色,
我的酸酒在你唇間變得甜美許多,
啊,我黃昏之歌的收割者,
我孤獨的夢多麼相信你屬於我!
你是我的,是我的,我對晚風
高喊,風拖著我死了配偶的聲音。
我眼睛深處的女獵人,你的掠奪
讓你夜間的目光平靜如水。
我的愛,你被我音樂之網捕獲,
我的音樂之網寬闊如天空。
我的靈魂出生於你哀傷之眼的岸邊。
在你哀傷的眼中夢的國土開始成形。
17 思想著,影子糾纏於
思想著,影子糾纏於深深的孤獨中。
你也在遠處,啊,比任何人都遙遠。
思想著,放走鳥兒,抹消形象,
埋葬燈。
霧的鐘樓,多麼遙遠,高立在那兒!
抑制著悲嘆,磨碎黯淡的希望,
沉默寡言的磨坊工,
夜降落於你低俯的臉上,遠離城市。
你的存在與我無關,彷佛物品一樣陌生。
我想,我長時間跋涉,先於你的我的生命。
先於任何人的我的生命,我崎嶇的生命。
面對大海,在巖石中間的叫喊,
在海的霧氣裡,自由、瘋狂地奔跑。
悲傷的憤怒,叫喊,大海的孤獨。
失控,粗暴,伸向天際。
你,女人,你在那裡是什麼?你是什麼紋路,什麼杆子
在那巨大的扇子上?你遙遠一如現在。
森林裡的大火!呈藍色的十字燃燒。
燃燒,燃燒,火苗四射,閃耀於光之林中
它轟然倒下,噼啪作響。大火。大火。
而被火花灼傷的我的靈魂起舞。
誰在呼喊?什麼樣的寂靜充滿回聲?
鄉愁的時刻,歡喜的時刻,孤獨的時刻,
在所有時刻中屬於我的時刻!
風歌唱著穿行過的號角。
與我的軀體結在一起的如是淚的激情。
被所有的根搖撼,
被所有的浪攻擊!
我的靈魂無止盡地滾動,歡喜,悲傷。
思想著,將燈埋進深深的孤獨中。
你是誰,你是誰?
18 在此我愛你
在此我愛你。
風在幽暗的松林裡解開自己。
月亮在遊蕩的水上發出磷光。
同樣的日子相互追逐糾纏。
霧氣散開成舞蹈的形體。
一隻銀色的海鷗從西天滑落。
有時一片帆。高高,高高在上的星星。
或者一條船的黑色十字。
孤獨的。
有時清晨醒來,連我的靈魂也是溼的。
海遠遠地發聲,又發聲。
這是港口。
在此我愛你。
在此我愛你,而地平線徒勞地將你遮掩。
置身這些冰冷的東西中我依然愛你。
有時我的吻登上那些沉重的船隻
由海上駛向無法到達的地方。
我看見自己如那些舊錨般被遺忘。
當黃昏靠岸,碼頭格外悲傷。
我的生命已倦,毫無成效的飢餓。
我愛我沒有的東西。你如此遙遠。
我的厭煩與緩慢的暮色搏鬥著。
但夜來臨,並開始對我歌唱。
月亮轉動它夢的圓盤。
最大的那些星星藉你的眼睛望著我。
而因為我愛你,風中的松樹
要用它們的針葉歌唱你的名。
19 黝黑、靈活的女孩
黝黑、靈活的女孩,那使果實成形,
麥粒飽滿,海草捲曲的太陽
塑造了你快活的身體,明亮的眼睛
以及你有著水一般微笑的嘴巴。
當你伸開雙臂,一個黑色、渴切的太陽
在你披肩的發上滾成一束束青絲。
你和太陽嬉戲,彷佛和一條小溪,
它在你眼睛留下兩潭幽暗的靜水。
黝黑、靈活的女孩,沒有東西能讓我接近你。
一切都讓我遠離你,像遠離正午。
你是蜜蜂瘋狂的青春,
浪的痴癲,麥穗的力量。
然而,我陰暗的心依然找尋你,
我愛你快活的身體,輕鬆、纖細的聲音。
甜美而堅定的黑蝴蝶,
彷佛麥田與太陽,罌粟與水。
20 今夜我可以寫出
今夜我可以寫出最哀傷的詩篇。
寫,譬如說,「夜被擊碎
而藍色的星在遠處顫抖。」
晚風在天空中迴旋歌唱。
今夜我可以寫出最哀傷的詩篇。
我愛她,而有時候她也愛我。
在許多彷佛此刻的夜裡我擁她入懷。
在永恆的天空下一遍一遍地吻她。
她愛我,而有時候我也愛她。
你怎能不愛她晶瑩碩大的眼睛?
今夜我可以寫出最哀傷的詩篇。
想到不能擁有她,想到已經失去了她。
聽到那遼闊的夜,因她不在更加遼闊。
詩遂如草原上的露珠滴落心靈。
我的愛不能叫她留下有什麼好難過的呢?
夜被擊碎而她離我遠去。
都過去了。在遠處有人歌唱。在遠處。
我的心不甘就此失去她。
我的眼光搜尋著彷佛要走向她。
我的心在找她,而她離我遠去。
相同的夜漂白著相同的樹。
昔日的我們已不復存在。
如今我確已不再愛她,但我曾經多愛她啊。
我的聲音試著借風探觸她的聽覺。
別人的。她就將是別人的了。一如我過去的吻。
她的聲音。她明亮的身體。她永恆的眼睛。
如今我確已不再愛她。但也許我仍愛著她。
愛是這麼短,遺忘是這麼長。
因為在許多彷佛此刻的夜裡我擁她入懷,
我的心不甘就此失去她。
即令這是她帶給我的最後的痛苦,
而這些是我為她寫的最後的詩篇。
21絕望的歌
對你的記憶從我所在的這夜晚浮現。
河流以其頑固的悲嘆與海連結在一起。
像黎明的碼頭般被遺棄。
這是離去的時刻,噢,被遺棄者!
冰冷的花冠雨點般落在我的心上。
噢,廢料的底艙,溺水者殘酷的洞穴。
你的身上堆積著戰爭與飛行。
從你的身上鳴禽的翅膀豎起。
你吞下一切,彷佛遠方。
彷佛海,彷佛時間。一切在你身上沉沒!
那是攻擊與吻的快樂時刻。
輝耀如燈塔的驚呆的時刻。
掌舵者的焦慮,盲眼潛水者的憤怒,
愛的騷亂痴迷,一切在你身上沉沒!
在霧的童年,我生了翅且受傷的靈魂。
迷失的探險者,一切在你身上沉沒!
你纏繞痛苦,你緊握欲望。
悲傷將你擊倒,一切在你身上沉沒!
我讓陰影之牆後退,
我向前走,超越欲望和行動。
噢肉,我的肉,我愛過又失去的女人,
在這潮溼的時刻,我召喚你並為你歌唱。
如同一個杯子,你收容無盡的溫柔,
而無盡的遺忘打碎你如同一個杯子。
那是島嶼黑色,黑色的孤獨,
而在那裡,愛戀的女人,你的雙臂庇護了我。
那裡是渴和飢餓,而你是水果。
那裡是憂傷與廢墟,而你是奇蹟。
啊女人,我不知道你怎能將我包容
在你靈魂的土地,在你雙臂的十字架!
我對你的欲望何其可怕而短暫,
何其混亂而醉迷,何其緊張而貪婪。
眾吻之墳,你的墓中依然有火,
累累的果實依然燃燒,被鳥群啄食。
噢,被咬過的嘴巴,噢,被吻過的肢體,
噢,飢餓的牙齒,噢,交纏的身軀。
噢,希望與力氣瘋狂的交合,
我們在其間結合而又絕望。
而那溫柔,輕如水,如麵粉。
而那語字,在唇間欲言又止。
這是我的命運,我的渴望在那裡航行,
我的渴望在那裡墜落,一切在你身上沉沒!
噢,廢料的底艙,一切在你身上墜落,
什麼痛苦你沒說過,什麼痛苦沒淹過你!
從浪巔到浪巔,你依然燃燒並且歌唱。
像一個水手般立在船首。
你依然在歌聲中開花,依然破浪而行。
噢,廢料的底艙,敞開而苦味的井。
蒼白盲眼的潛水者,不幸的彈弓手,
迷失的探險者,一切在你身上沉沒!
這是離去的時刻,艱苦而冰冷的時刻
夜將之固定於所有時刻表。
海喧鬧的腰帶纏繞著海岸。
寒星湧現,黑色的鳥在遷徙。
像黎明的碼頭般被遺棄。
只剩顫抖的影子在我手中扭動。
啊,超越一切。啊,超越一切。
這是離去的時刻。噢,被遺棄者!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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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聶魯達:二十首情詩和一首絕望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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