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半個世紀的體質人類學和種族理論之後,我們要跳到1862年,從而強調對一個歐洲種族進行抵抗的特殊問題。 1859年,語言學家阿道夫· 皮克泰特在日內瓦出版了一篇論文,名為《印歐起源或原始雅利安人:論語言古生物學》。
他從大量能夠得出存在一種印歐語言的 比較語言學研究中,提出了存在一種印歐種族的假設。不同種類的被命名為印歐語言之間的親緣性,自17世紀以來就為人知曉了,它指的是 一種古代語言的整體,從中產生了大多數現代歐洲語言。印歐語言群包括古希臘語、拉丁 語、古波斯語和梵語,其中梵語是自公元前4世紀就被證明使用了的印度教的宗教文本語言。在19世紀初,大量重要的比較語言學研究,細化了這種語言共同起源的假設:在德國,弗朗茲· 博普撰寫了一本印歐語言學比較語法書;在瑞士,阿道夫· 皮克泰特則在凱爾特語與梵語之間尋找關聯。
1862年,一位比利時語言學家,奧諾雷· 沙維,先擔任討論課教 師後來成為自由思想家,重新提起並且系統化了阿道夫· 皮克泰特關於雅利安種族的觀點,為此他出版了小書《語言與種族》。沙維聲稱通過將語言 學定義為科學,他科學地證明了人類多祖論。他還總結了閃語族語系和印歐語系之間的區別,並將這兩種語系都回歸到它們各自使用人群的起源,也就是說,存在兩個不同的人類種族:雅利安人和閃族人。上述學說自從1862年出現起,就成了剛成立的巴黎人類學協會組織辯論的內容。
這一學術協會的創始人是卡裡斯瑪式的保羅· 布羅卡,他是醫生和體質人類學家,他堅持不懈地推崇一種科學的人類學,不過那時人類的自然史和社會史之間還沒有區分開。作為眾多短期存在的學術協會之一,巴黎人類學協會 雖然也使用相同的術語「種族」,但是超越了以往對民族學對象的定義:它要研究的是「體質組織、智力與道德特性、致力於區分種族的語言 和歷史傳統」。這種把「種族」視為體質、語言和文化集合體的定義,在1862年引起爭議 之後,被巴黎人類學協會細緻地抨擊。
在布羅卡組織的研討課上,沙維混淆了語言學論據與種族論據的觀點,同時受到醫生和語言學家批評。醫生們強調,對於說印歐語言的人與說閃族語言的人來說,他們的話語 器官在嚴格意義上都是相同的。語言學家們強調,不可能去證明種族差異與語言和文化差 異之間的關聯。在這些語言學家中,我們可以發現歐內斯特· 勒南,他已經因為1855年 出版的《閃族人語言通史》而小有名氣,隨後又 因為1863年的《耶穌的一生》而暴得大名。這本書第一次認為耶穌就 是與他人一樣的普通人,因此我們可以對他進行歷史的研究,而不是神學的研究。
勒南是一位顯赫的學者,作為語言學和歷史學專家,他的觀點與布羅卡堅持的自然科學的人類學雖然並不相同,但可以互為補充。在1862年的爭論中,出場的醫生和語言學家一致同意,有必要明確地區分兩種學科。 語言的歷史與人類的生物史無法兼容。語言學的集體性,即說同樣語言的所有個體,並不是被生物親緣性定義的集體性的反映。以「雅利安種族」為名的印歐種族共同體的假設, 從科學的角度看就是無稽之談。我們可以說布羅卡和勒南是進步主義、反宗教且反對反動派的公民,但他們都沒有在政治層面上進行爭論。正是科學的理性讓他們如此做的。
這場爭論對語言學和體質人類學都是非常重要的。它發生在1902年美國人類學協會決 定將人類學劃為四個分支的四十年之前。 2 1902年起,相似性消失了。在法國,語言學家們,尤其是印歐語系和閃族語系的專家們,要比研究其他大洲人類的專家更加受重視。前者的研究對象——古代與《聖經》,要更為高貴。而在美國,歷史學識的弱勢,相反促進了人類學智識的強勢:美國史屬於美洲印第安人史的一部分,而美洲印第安人史實際上就是人類學。1862年的爭論,在法國沒有產生制度上的重大後果。它只是重複了業已建成的分界。
年輕的人類學還局限在體質人類學,並且依靠在博物學家和醫生建立的機構之上:國家自然史博物館和布羅卡任主席的巴黎人類學協會。印歐語言學家們,被幸運地從史前史和生物學中分開,於1864年組織成立了巴黎語言學家協會。但是這一協會並不與研究其他大洲的語言學家們合作,後者在同時期與研究物和物質文化的民族學創建了共同的協會。換句話說,法國人類學成功地避免了語言學和體質人類學之間 的危險關係,不過付出的代價是將對近處的科學和對遠方的科學進行區分。於是,1858年法國以兩個最常被研究的 大洲的名字,創建了美洲與東方民族志學會。
這一學會很快就成為民族志學會,該組織旨在研究每一個大洲:美洲、非洲、中國和日本、大洋洲,但從不對歐洲感興趣。如果說1862年的爭論以及它堅定的結論對今天的我們如此重要,那肯定是因為雅利安 種族的理論。它雖然沒有科學的依據,但在今天的政治用途中仍然常見。雅利安種族理論 尤其服務於德國納粹政權下的理論學者。這種理論超出了政治的邊界,例如德國人的民族 志提出德國對歐洲的帝國主義徵服;除此之外,該理論還為出現在歐洲土地上的針對非雅 利安人的猶太人和吉普賽人的種族集中營辯護。
在歐洲,1848年的革命弘揚了歐洲人民來自語言和文化的多樣性,從而建立新的國家 並且摧毀舊的帝國。但是反動派的學者卻對舊制度充滿鄉愁,這種舊制度強調一個面對其 他大洲的歐洲統一體。革命之後,我們知道歐洲文化是複數的:斯堪地那維亞文化不同於 德國文化;就像歷史學家儒勒· 米什萊在1833年的《法國史》中精彩指出的那樣,法國代表了南方文化與北方文化的聚合點。那麼對於那 些對貴族歐洲失去的統一體懷有鄉愁的人來說,還剩下了什麼?答案就是種族。這正是阿蒂爾· 德·戈 比諾伯爵在1853至1855年出版的《論人類種族的不平等》中所要辯護的,儘管這本 書在剛出版時並未引人注目。
該書並不聲稱是科學的著作,而是一本文學抨擊小冊子,一 本自認為不為人知的浪漫主義作家的悲觀作品。作為法國駐巴西大使,戈比諾經歷了被 法國知識分子稱讚的巴西年輕政權的陰影。那些法國知識分子有奧古斯特· 孔德 ,他的「秩序與進步」的箴言至今仍被刻在巴西的國旗上;還有本雅 明· 貢斯當,他起草了巴西憲法。巴西因而是雜交混血的標誌。而戈比諾的觀點,則像四個世紀之前的波馬· 德· 阿亞拉那樣,將那一時期所有的不幸, 都歸結於雜交人種。戈比諾從雜交人種的退化中提煉出了種族理論。
要不是戈比諾的理論被20世紀的一位種族理論家休斯頓· 張伯倫使用戈比諾的書就要被世人遺忘了。張伯倫遠不像戈比諾那樣有著優雅的悲觀主義,他重拾了雅利安種族的理論以及作為其基礎的印歐語言學。作為劇作家理察· 華格納的女婿,張伯倫是一個歸化德國的英國人,並且保持著德國與英國之間的敵意,他的理論後來受到希特勒的重視,從而為1918年德國的戰敗復仇。事實上,希特勒從他的書中看到了超越國家民俗學框架的手段,這一手段旨在發展一種更宏大的歐洲種族理論,而這對希特勒首次徵服德語國家非常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