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浪的葬身之地不僅僅在沙灘上,有時也在沙漠裡。
幾個月前,我們曾經寫過一部紀錄片《Fyre》(《論地表最壕音樂節的整段垮掉…垮掉…掉……》),講述了一個心比天高的「金融天才」怎樣通過不斷的努力,最終把一場被吹上天的Fyre音樂節徹底搞砸的真實故事。
故事主人公的一腔孤勇也許並非空穴來風,因為在他身前,確實曾經站著一個更加「頭鐵」的後浪:第一年就虧掉百萬美金,然後繼續攢局,虧到賣房賣車差點破產……最後終於把美國科羅拉多沙漠中的這場音樂派對,搞成世界最頂級的狂歡與時尚大秀,把自己的熱愛變成了一個和千萬人分享快樂,順便掏空他們口袋的事業。
紀錄片《科切拉音樂節:在沙漠的20年(Coachella: 20 Years in the Desert)》,講的就是這位後浪艱難上位的故事。
奔湧吧,後浪
事實上,《科切拉:沙漠中的20年》這部片子本身是音樂節推廣的一部分,如果世界一切正常,開播時間正是第21屆科切拉音樂節本應開始的時候:太平洋時間4月10日中午12:00。
但由於大家都知道的原因,粉絲們只能通過屏幕來享受音樂的魔力了……
或許是因為宣傳片的定位,收了「金主爸爸」的錢,紀錄片最終呈現出來的片子質量,如某位豆瓣網友評論:「作為紀錄片還是挺水的,但是素材硬啊。」
1999-2019整整20年超2400場演出,以PB(1PB=1024TB=1024×1024GB)計算的素材量……剪裁成100分鐘左右的紀錄片,帶給觀眾的體驗是驚人的。
這部紀錄電影的發布,意味著音樂節上的許多表演首次展示給大眾,包括麥當娜、Prince、碧昂絲、Jay-Z、坎耶·韋斯特、電臺司令、小妖精樂隊、瑞士浩室黑手黨、蠢朋克、比約克、比莉·艾利什等等。
這個美國加州印第奧(Indio)市科切拉峽谷沙漠中的音樂節,幾乎等同於21世紀頭20年的歐美音樂發展史。
對於音樂人而言,發展至今,科切拉已成為他們事業上升過程的轉折點。藉助這個舞臺,藝術家們可以宣告自己在流行文化中的地位。
2017年,懷孕讓碧昂絲退出當年的科切拉音樂節——原本她繼2007年冰島另類天后比約克之後,成為十年來第一位在科切拉音樂節上壓軸出場的女歌手。主辦方迅速找來新的壓軸歌手人選,將這項音樂圈「殊榮」交給了另一位歐美頂級當紅天后,Lady Gaga。
第二年,碧昂絲就用一場「返校節(Homecoming)」宣告女王歸來。主舞臺上搭起一座金字塔,458000人收看了黑人天后在其上表演的這場了不起的演唱會,而隨後一個月中,4300萬人通過YouTube觀看了這場無前例的歡宴成為2018年度標誌性文化事件。
2019年的科切拉現場,不滿18周歲的碧梨(比莉·艾利什)登臺,與臺下數萬粉絲一起「唱蹦」表演,下一代巨星「實紅蓋章」。
把傳統的變成現代的
有樂評家將科切拉音樂節稱為音樂界的潘通(PANTONE)色卡,認為它是流行的塑造者和定義者,不僅成為流行音樂類型的風向標,也是世界上其他音樂節爭先效仿的對象,同時在商業上取得巨大成功。
從麥當娜到泰勒·斯威夫特、Lady Gaga、蕾哈娜、碧昂斯、Jay-Z、坎耶·韋斯特、繆斯樂隊……這麼說吧,你在One World(三年前的紀錄片,揭示她如何發起一場改變世界的演唱會)裡能見到或見不到的音樂巨星們,在這裡幾乎都能輕鬆偶遇,欣賞他們的live表演,更是稀鬆平常事。
科切拉音樂節也是時尚界的主戰場,重要程度不弱於四大國際時裝周和坎城電影節。名媛、女星、超模、時尚博主們齊聚一堂,爭奇鬥豔地展示最引人注目的穿搭打扮。卡戴珊姐妹、維秘天使團、超級網紅都絕對不會錯過這樣的亮相機會。在Instagram和小紅書上,「科切拉」這個標籤下面,是無法勝數的街拍美圖和最in單品。
但曾經,音樂節,尤其是搖滾音樂節的名聲一直算不上多好。從朝聖之路「伍德斯託克音樂節」算起,嬉皮士、大麻、濫交、混亂、暴力、迷幻……造成了普通人對音樂節的既定印象。不管樂迷如何美化音樂節現場人們天真的笑容,也沒法否認一場組織混亂的演出會給當地居民帶來了多少麻煩(「連貓與狗都在亂搞」)。甚至在「伍德斯託克」之後,美國許多州縣立法禁止轄區內舉辦類似活動——關於音樂節史上的這個史詩級奇蹟和與之相關的紀錄片,等我們下次題荒時再寫。
有鑑於此,保羅·託雷特(Paul Tollett),科切拉音樂節的締造者,最初的想法就是「給歌迷一個美好的環境」,讓演唱者與欣賞者都有歸屬感——當然,他也不否認商業上的考慮。一切出於偶然。
1993年,搖滾樂團Pearl Jam因不滿售票公司收取額外的服務費,將表演場地搬到位於印第奧市的帝國馬球俱樂部。幫他們規劃場地的,是一家叫Goldenvoice的小展演策劃公司。
科切拉峽谷廣闊沙地上的這場演出吸引了25000名樂迷,也讓Goldenvoice看到了大型音樂節的潛(錢)力。
時間到了1997年,Goldenvoice在與大型娛樂公司的競爭中不斷掙扎,走投無路。CEO保羅·託雷特拍腦門,想出了一個能挽救財務困難的點子。
辦一場音樂節,邀請的歌手並不一定要是排行榜常勝軍,反而是一些有個性、能帶領潮流的音樂人,更重視他們的藝術性。
託雷特認為,只要把一群這樣的人聚集起來,一定能吸引到為數可觀的觀眾。地點就選在曾經合作過的帝國馬球俱樂部。
他曾希望在1998年就舉辦第一屆科切拉。「但沒做成,」他說,「我們不得不先把計劃擱置,然後在1999年的時候做,並邀請了貝克(Beck)、莫裡西(Morrissey)和化學兄弟。科切拉在10月舉辦,但我們8月就公布了陣容等細節。這是我們做過最蠢的決定,因為在活動開始兩個月前就開始宣傳,等於是在浪費預算並且慢性自殺,但我們那時不是很懂。」
老天跟託雷特開了個玩笑。就在科切拉公布演出細節的同一周,伍德斯託克』99也公布了陣容和時間……那是以「伍德斯託克」之名的最後一次「復活」,堪稱一場災難,音樂節三天內吸引來超過25萬觀眾,人們在ROMA空軍基地裡恣意「揮灑」青春,「Love&Peace」不再,只餘毒品、縱火、強姦與騷亂。音樂節結束後,44人被捕,8起強姦案被上報,超過1萬人需要進醫院接受治療。
整個音樂節市場的形象遭到重創,首屆科切拉音樂節預計7萬觀眾的目標,最後只達成了一半左右,慘澹收場,公司對外宣布的虧損數字是85萬到100萬美元。
迫於資金緊張,託雷特不得不賣掉房子和車。
他承認那段日子確實很艱苦,但並沒有打垮他:「我通常會悉心分析為什麼失敗,但從來沒有因為失敗就覺得難為情,也沒有因此畏首畏尾。一般洗個澡就過去了,繼續努力,不過有些失敗需要多洗一次。」
到2016年,科切拉音樂節的票房收益近一億美元。
認真,是我們改變世界的方式
科切拉的成功,處處依靠細節堆積。
託雷特的筆記本電腦裡有個Excel文件,記錄了科切拉六大表演場地的使用日程。表格裡,每個場地都有不同的顏色代表,分別填充在三天內從中午到午夜的不同時段,時間越晚顏色越深。
他解釋,大家都希望晚上演出,那樣就能充分展示表演效果,可不是誰都能排到晚上,也不是誰都適合夜裡。比如獨立搖滾歌手埃茲拉·福爾曼,他是恪守教義的猶太人,要在周五太陽下山前趕到猶太教堂,周六休息日也不能表演。
音樂是吸引粉絲的決定因素,但不是唯一因素。「在科切拉,我與9萬人一起在荒野上看日落。那個場面,至今想起來都會覺得震撼。」有意無意宣揚的這句流行語,使得「在科切拉山谷看上一場落日」被許多人列入了心願清單。這一美景也成了每年如期而至的「網紅打卡點」。
與這獨特的自然環境配合,每年主辦方都會邀請藝術家,設計契合當年音樂節主題的裝置作品。而且幾乎每年,這些裝置作品都在打破自身的尺寸記錄。託雷特曾表示:「我們要做的是生產能力所達最大極限的裝置作品,是我們可以搬運進音樂節場地的最大型的作品,我們希望你在百裡之外也能感覺到視覺震撼。」
音樂與藝術,兩者結合出的誘惑,誰能抵擋得住?
2012年起,科切拉音樂節演出時間延長到兩個周末。理由?託雷特向合伙人說的很明確:「怎麼樣讓科切拉做得更好?搞兩個科切拉。」
具體何時做音樂節推廣也是有講究的。每年科切拉音樂節海報和演出陣容公布,都是樂迷關注的大事。或者說,海報公布的那一刻,衝鋒號角即已吹起,該搶票了。
對音樂人來說,科切拉音樂節海報還有另一層意義,上面的排位直接和出場費掛鈎。「對於那些DJ們來說,科切拉海報上的位置將決定他們未來在美國和國際市場上的要價。」
從周五到周日的主打音樂人,必然要佔據海報最上最醒目的一行——他們每人都會得到300萬到400萬美元的演出費。
在他們下面,是一行行歌手和樂隊的名字,字體漸次縮小,讓更多的藝人名列其中——最後幾行的演出費用部分不足一萬美元。
對主辦方來說,邀請參加音樂節的藝人是一門藝術。除了麥當娜、保羅·麥卡特尼等頂級明星,科切拉也給了小眾音樂人很多機會。《科切拉:沙漠中的20年》導演佩克爾舉例說:「蠢朋克2006年的金字塔表演,每個藝術家的採訪裡提及最多的就是它。這個舞臺憑藉一己之力地重塑了電子音樂的現場體驗,引爆了這個類型。」——電子音樂在流行音樂圈的顯赫地位,科切拉絕對功不可沒。
過去,託雷特通過查看音樂統計機構或者音樂會行業雜誌了解誰的唱片賣得更多,誰的音樂會門票賣得更好,進而決定海報上的「排行」。但現在,主辦者們更多依靠數據來做考量,特別是對DJ——他們利用社交媒體的指標衡量人氣,比如Facebook、Twitter的粉絲數、YouTube的視頻點擊量。
託雷特總結,現在再也沒有什麼地下音樂了,在音樂分享平臺幫助下,各式各樣的音樂類型都可能迅速流行,相關音樂人幾周就會名聲大噪。他請過一些小樂隊,短短六個月他們就麻雀變鳳凰;也有那種邀約時正處巔峰,此後就走下坡路的情況。「這就像炒股,不是做多就是做空。」
然而,隨著越來越多明星變成「科切拉」主要賣點,獨立歌手和樂團在邀請名單上被漸漸邊緣化,科切拉也無法避免地被批評越來越主流和商業化。
有人對此嗤之以鼻,有人卻樂見其成,Goldenvoice聯合創始人、《科切拉:沙漠中的20年》執行製片人雷蒙德·洛克表示:科切拉的誕生是對當時現場音樂的深刻理解以及反思,並身體力行了對未來的願景,這一切剛好幸運地落在了音樂和文化中心附近的一片沙漠上。
2020年,當人們開始越加珍視音樂的無國界特性時,科切拉已經擴展為一個觸及時尚流行、音樂藝術、社會文化多層面的盛會,它所呈現的樣貌是這一代年輕人的真實縮影。而「真實」,是比一切慷慨陳詞更有價值的力量。至於這個微觀世界將來的發展,是後浪們施以決定權的時候了。
資料來源
《Coachella: 20 Years in the Desert》
《『Coachella: 20 Years In The Desert』 Documentary Bows Via YouTube Originals On Former Opening Day》
《The Man Behind Coachella》
《從虧損百萬到世界級狂歡派對,是什麼成就了科切拉音樂節?》
撰稿 鮮 於
編輯 許 靜
校對 張 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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