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聽人說過年越來越沒意思了,越來越沒年味了,缺失的年味應該是那些繁瑣的儀式感。
我生於七十年代,回憶小時候的年是極有趣的。
那時盼望著過年,過年有新衣穿有好玩的有好吃的,全家一起參與準備過大年。
小時候缸甕上都要貼個福字
那時從臘八開始就有年味了,母親總是極虔誠地信奉「臘八誰家煙囪先冒煙,誰家的高粱先紅尖。」臘月初七晚上母親便準備好大黃米和豇豆,灶下備好柴,凌晨三點鐘就起來燒火做飯,煮粘乾飯,主菜一般都是豬肉酸菜凍豆腐粉條,長大以後再也吃不到那樣的味道了!
臘八粥照例都要在糧倉的門上抹一點,有祈禱來年好收成之意,一般都是由老三和我去做這有趣的差事,「太冷了!戴上手悶子,抹完就回來,不許在外面玩冰!……」沒等母親囑咐完,我倆已經飛奔出去。臘七臘八凍死倆仨,著實的冷!我和弟弟將那臘八粥抹在能夠得著的門鎖下邊一點,那粥瞬間凝凍成白色,像現在過生日往臉上抹蛋糕一樣,看上去醒目又滑稽,我倆大笑著往回跑。
接下來的臘月是好玩又有趣的,殺豬、撒年糕、蒸豆包、糊牆、殺雞、做豆腐、買年畫、剪窗花、寫對聯、刻掛錢……一家人各顯神通,有什麼本領使什麼本領。
那時住的土房子,每年都要用舊報紙將牆四周及頂棚糊起來,那時書籍少,我的啟蒙讀物就是各家牆上的報紙,最喜歡的人民日報上的角落裡有一欄漫畫叫「刺梅」,從七八歲開始喜歡,一直到現在仍然喜歡諷刺漫畫,可惜越來越少的人去畫了。
爸爸是極時髦的愛設計的,別人家用舊報紙糊牆,我們家主臥室兼會客廳是講究的,全用的大白紙糊,哥哥弟弟刷糨子,我和爸爸往牆上貼,那是有技巧的活,毛躁的弟弟想試試,結果一張大白紙打成卷粘在一起,最終廢掉,少不了挨頓罵,浪費了8分錢。弟弟懶得幹這細緻活,便藉機跑出去玩小鞭了(將整掛鞭炮拆了一個一個地燃放)。整個屋子糊完,點上燈管,室內鋥明瓦亮!用母親的話說「美得睡不著覺了!」更細緻的活是做炕圍子,這是一般人家也沒有的。父親手巧,將報紙用墨汁刷黑,剪成約8公分寬1米長的長條,長條再折成若干小方塊,不剪斷,每個小方塊剪出各種各樣的窗花,有菊花瓣、大錢、心形、鳳羽、雙喜字、盤長、六瓣花、五角星……應有盡有。剪完若干,在離炕36公分左右的位置沿牆貼一圈,白底黑鏤空,煞是好看!再用大紅紙剪上幾張漂亮的大窗花貼在窗子上,媽媽新編的金黃色的高粱篾子炕席也鋪上了,室內煥然一新,時尚又高雅。
舊時的掛錢
刻掛錢,是我和二哥完成的,去集市上買回五彩紙,按不同顏色排好序,疊成16開大小,用紙線繩訂牢,哥哥做刻刀,一般用鋼鋸條折斷纏上布條,刃面打磨鋒利,或用鋼刀纏上布條,家住在鐵路旁邊,哥哥們經常偷偷拿一小截鋼絲放在鐵軌上,等到火車過去,那鋼絲已經被軋扁,然後做成小刀,不知被父母罵過多少次,依然樂此不疲。我設計掛錢款式,畫鯉魚畫喜鵲畫葫蘆畫梅花,設計美術字「新春快樂、歡度佳節、恭禧發財」等吉祥詞,配上祥雲或萬字紋,樹葉形的穗子,用鉛筆描好樣子,二哥有力氣,墊上木板,用他做的刻刀一筆一划刻好,那散落一炕的五彩碎紙,歡欣、喜慶、祥和。臘月二十九請人寫對聯無非是「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之類的,掛上自己設計的五彩掛錢,心中無限喜悅,特別是被拜年的親戚誇獎時,特別有成就感。那時有個習俗,當年家裡有老人去世過年要掛藍色掛錢。
最近剪的窗花
除了貼掛錢和對聯,還要貼年畫,最盼望爸爸趕集帶回來的年畫,有穿著肚兜抱著大葫蘆或魚或大公雞或福字或壽桃的喜慶娃娃,有威風凜凜的日月門神秦叔寶和尉遲恭,有諸多故事情節的五女拜壽、穆桂英掛帥、樊梨花比武招親……
今天轉了好久才買到的年畫娃娃。
年三十中午的飯是一年中最豐盛的了,小孩子們可以敞開肚皮吃了,燉土雞、燉排骨、炸豆腐渣丸子、澆汁鯉魚、玻璃肉、拆骨肉、熘豆腐……一般情況還要配上山楂罐頭或果酒解油膩。年夜飯比較簡單,肉餡餃子,七口之家三個半樁小子,要包幾蓋簾才夠吃,這時包餃子手藝不精的父親和哥哥是沒有資格參與了,母親只允許手巧的我幫她包餃子,因為母親一直迷信年夜餃子一定要煮好,煮破了會一年不順,我包過的她也要仔細檢查一遍才放心。餃子中間照例放一枚燙洗乾淨的硬幣,叫金元寶,誰吃到誰有福氣,半大小子們總是盯到有人吃到硬幣才放下筷子,有人故意裝腔作勢崩了牙,引來一群羨慕嫉妒恨又極其失望的眼神,當發現上當受騙,引來一陣鬨笑,繼續緊張地等待,所以對年夜餃子的味道都很馬虎,緊張的盯防衝消了餃子的美味。
年三十不許說「蒜」「花」及其他喪氣話,淘氣的大哥總是各種逗弟弟妹妹說出那個字來,引來母親瞪眼和作勢要打的動作,因為說「蒜」是與「算」諧音的,日子過得豐盈自然不用算的,錢是只進不花的,所以不說「花」,大哥逗弟弟,「爸昨天買的那個是啥了?說今天晚上放的!」弟弟年齡小繞不過,直接說「煙花!煙花!我要看放煙花!」大哥知道闖了禍,撒腿便跑,母親的笤帚疙瘩是追不上一個十四五歲少年奔跑的速度的。
父親買了個煙花,半個村的人都曉得了,那煙花名叫「二龍戲珠」,落後的農村沒看過煙花,天還沒黑就已經將小院圍得水洩不通。人們在猜測著,能吹牛的老李說「我那年去北京看過,點著後,一團火球騰空而起,在天上變成兩條龍,圍著中間一個大火球旋轉!」人們認真地聽,焦急地盼,天色終於黑透了,父親非常有儀式感地去點那煙花,果見騰空飛起兩隻火球,在空中炸響,四散開來,五光十色,煞是炫目,接著又飛起一對,人們驚呼著,直到那火球飛盡,人們仍目瞪口呆地等了足有五分鐘,醒悟過來後笑罵著老李能吹,但也感慨被震撼到了,意猶未盡回家準備年夜餃子和發紙(年夜飯前的一種儀式,放鞭炮雙響,燒黃裱紙祭奠先人,辭舊迎新)。
大年初一,自然是走家串戶拜年了!男的晚輩和媳婦們要給長輩們磕頭,最熱鬧的是看剛過門的年輕媳婦挨家挨戶給親戚磕頭,新媳婦在眾人的圍觀下害羞又緊張,長輩笑眯眯地滿意地將提前準備好的三元或五元紅包遞給新媳婦。當時感覺像看耍猴兒一樣的遊戲,雖然年紀小也替那年輕媳婦尷尬。好在姑娘孩是不用磕頭的,暗自慶幸。
我最害怕去請家堂的人家,據說是過年要把老祖宗請回家過年,依在母親身邊偷偷去看家堂上有啥,猜想那坐著很多老人正看著我們,也會悄悄觀察那供品會不會被他們吃掉,後來乾脆拒絕去請家堂的親戚家拜年。
大年初五之前是不允許摔破東西的,端拿碗碟都要小心翼翼,如果沒有摔壞什麼便十分慶幸,逃過一劫似的。破五前不允許動剪刀,否則年內犯口角,過年精神最累的莫過於各種禁忌。每過去一關都要鬆口氣,暗想還是平常日子好。
正月十五,撒花燈,父親和哥哥們會用谷糠玉米穰淋上柴油在天色剛黑時一小堆一小堆從院內撒向街巷,一條火龍蜿蜒而去,我和弟弟拎著紙糊的小燈籠歡呼雀躍於左右,村裡的鼓鑼隊已經過來了,吹嗩吶的鼓著腮幫子搖頭晃腦喜氣洋洋,鼓手掄圓膀子鼓點密集,打鑼的半天才有個機會,猛地一錘震天悅耳,打鈸的不急不徐,鈸上系的紅綢子亦十分耀眼。這樣一個小小的樂隊雖然不專業,也使寂靜的山村熱鬧非凡了!直到被柴油煙燻得眼鼻烏黑,至夜半方散去。
大年的尾聲是在二月二,二月二龍抬頭,煮豬蹄子和豬頭,理髮,因為有正月不剃頭的令道,正月剃頭方舅舅,舅舅會不高興的,不管頭髮瘋長到多長也要捱到二月二以後。炒龍豆,將黃豆泡好在室外凍一夜,第二天用沙土炒熟,酥脆的豆香令人垂涎。
過了二月二,學生準備開學,大人準備春耕。
年過了,日子還長。
在素常的日子裡還是盼望著充滿儀式感的大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