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449公裡解決自己的社交恐懼

2020-12-18 騰訊網

人稱「呆博」的程新皓在2019年11月27日發出這第一封郵件,12月1日早上他背著超過10公斤的背包從昆明出發,背包裡有兩件一模一樣的T恤,兩件一模一樣的襯衣,兩條一模一樣的褲子,還有因為患得患失塞進包裡的十幾塊相機備用電池和充電器。他準備走的滇越鐵路的盡頭是一片大海,曾經7歲的程新皓知道這個,內陸山區的孩子抵擋不住這樣瑰麗的想像:那些他見過的伴著汽笛聲的黑夜裡的光亮,最後是終結在一片大海中。27年後,他打算用一種老實的踏實的方式將自己與這條鐵路綁定在一起,去遭遇他知道的以及不知道的。

程新皓為自己定下的規劃是,每走一公裡撿一塊石頭放進背包裡,再拍一段視頻。他把三腳架與相機掛在背包袋上,當發現一個場景,或者突然出現一個人、動物,他可以在30秒內架好相機開拍。當第19天他終於走到滇越鐵路的中越邊境——也就是他這次旅程的終點——他收穫了750多G的視頻素材和10幾公斤重的石頭。《致海洋》的最後一個鏡頭中,程新皓走向中越邊境大橋處停住,卸下身上的所有背包,如釋重負——但因為邊境上熙來攘往的人,這個鏡頭不得不拍了三遍,他如釋重負了三次。

鏡頭中出現過幾次火車,時速只有20公裡左右,不比汽車更快。1910年就開始通車的滇越鐵路將馬幫20幾天的路程縮短為三天。然而時光荏苒,20公裡的時速讓這條鐵路在21世紀迅速衰落,現在的滇越鐵路只有為數不多的貨運。從昆明到開遠段因為雨季滑坡停運半年,半年沒有被車輪壓過的鐵軌開始生鏽,鐵道的石塊中長起了很多草。

從第一天到最後一天,449公裡,人走下來是19天,在1910年滇越鐵路通車時是三天,在今天是動車的4小時19分鐘,時間與距離被極大地摺疊。然而以身體為媒介的丈量,多了不期而遇的路人、熱心的好人、臆想中的猛獸、身體的疲憊、因傷痛而難以入睡、寒冷、恐懼……什麼都是真實的,這讓一段鐵路的行走具備了豐盛的意義。時隔一年多,程新皓仍然能回憶起一些鏡頭:

第9天,程新皓「拖著全是毛病的身體,發現三十千米的距離竟比昨日遙遠得多」,最後兩個半小時都在日落後的夜路。路邊碑上的讀數不斷增加,他心裡默念著的讀數不斷減少,快了,還有1700米……1300米……讀數清零,程新皓抵達了他當天的停留點小龍潭火車站並驚喜或驚嚇地發現,站已經廢除,此地沒有可以住宿的地方。

小龍潭曾經也是個大站,當地的煤礦專供火電廠之後,那裡便衰落了,村莊的人幾乎全搬走,只剩下火車站。好心的鐵路工人允許程新皓留宿,半廢棄的車站倉庫改造的房間,一排四間,有一間空著,前主人已經離開,留下一個光床板,沒有鋪蓋。當天晚上的氣溫是2度,程新皓把所有帶的衣服、三條褲子兩雙襪子,加上一件雨衣都裹上,還是覺得冷,寒意從所有與床板的接觸面傳上來。如果側睡,身體和床板接觸的幾個部位就非常冷,過幾分鐘後必須換個姿勢,換另外幾個部位受冷。就這麼反反覆覆,一直挨到第二天早上睡著了幾分鐘,6點鬧鐘一響,程新皓如大赦一樣把東西收拾好就走了,告別了拖著鏈子衝他狂叫的大黃狗。

程新皓《致海洋 To the Ocean》(節選)

程新皓《致海洋 To the Ocean》(截圖,2019), 單頻錄像, 49'56"

到第14天時,那一天程新皓走了最長的路,39公裡。在31公裡時他到了計劃中的終點倮姑寨,天色已晚,本想住宿,發現唯一可以住宿的人家,男主人跑出去喝酒未歸。等他回來是件渺茫的事,程新皓決定繼續往前走,再走10公裡,走到人字橋附近一個叫伍家寨的村子住宿。「倮姑寨這一段路山高林密谷深,橋梁接著隧道。鐵路在此處會兜過一個大 U 形,在人字橋的峽谷最窄處跨過河谷,再沿著另一側兜出來,繼續向南而去。而這個大 U 的沿線是整個滇越鐵路雲南段最險峻的所在。」他在郵件裡寫道。

程新皓想像中周圍是保留了很多森林,擔心有野獸出沒,一路上不由心驚膽戰。他杵著登山杖,攥著小刀,手心漸漸冒汗。回想起1910年,滇越鐵路帶著新的速度穿越雲南,曾經的自然不可避免地要退卻。但此刻,程新皓感知著另一種現實:自然並未退去,而是從黑暗中湧出,盯著他。鐵路本身已經死去,在一百多年的鏽蝕中成為自然本身,無法驅逐緊逼而來的自然。突然黑暗中閃爍出兩隻發亮的眼睛,頭燈打過去,是樹上一隻果子狸。程新皓松下一口氣。

1910年1月31日到達昆明的第一列火車

走到7公裡處的小站亭堂,程新皓遇到一位熱情的工友彭師傅,騰出了空房讓他住下,有乾淨的被褥,有熱茶,他甚至還洗了個熱水澡,讓程新皓覺得非常超現實。彭師傅對他說:這裡早就沒有大的野獸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在天光之下,程新皓看到的不是想像中的森林,到處都是人類活動破壞過的痕跡,一下子有點啞然失笑。這裡早已無法找到100年前這條鐵路達到的山高谷深的自然。自然真的已經退去了。

所以,即便作為一個雲南人,程新皓依然不能說自己有多了解這片土地。雲南被不同地區的人賦予了不同的想像,程新皓好奇的點在於,在這些刻板印象或者標籤背後,真實的雲南是什麼?我和雲南有怎樣的聯繫?他走過的滇越鐵路是一個切面,花了十年時間考察的莽人部落是一個切面,扛著木頭一次一次過的河是一個切面……在每一個切面中,程新皓將自己徹底地投入進去,他的身體不斷被推到極限,疲憊與危險引發的各種行為及臆想,讓體驗感更為激烈,這些體感或許會讓他慢慢逼近一個答案。

滇越鐵路一直通往至越南海防港出海

滇越鐵路越南段盡頭的大海依然還在未來的想像之中,程新皓將帶著撿來的400多塊石頭,以另一種方式結束這個行程。

這些行走的記錄程新皓寫在24封郵件中,以D的名義發送給一個叫X的人。D不是我認為的「呆博」程新皓,X也不是我窮盡想像的各種角色。這恐怕是採訪到最後最令我意外的事。

AB=《藝術商業》

AB: X是誰?為什麼要用這種私人郵件的方式記錄行程?

程新皓:X是一個虛構人物,因為要寫給一個虛構人物,所以我把自己的身份也虛構成D,但經歷是真實的。這24封郵件的確是寫給我的一些朋友,但不是一個朋友,是30多個人。有些人會給我回信,我就會把回信的內容編排在第二天郵件裡面。只有在第24封信裡面,排頭和落款是變化的。裡面我寫的是諸位,最後落款是新皓。

如果是一本正經的記錄反而會有表演的成分在。你也可以想像,走那麼一趟,10幾天,一定被累到夠嗆了,我在中間要做一系列的作品。如果真的有一塊作品是一板一眼每天在記錄的話,我會覺得那種記錄的表演性甚至比我虛構的表演性還要強,因為我試圖偽造出一種客觀的狀態。所以乾脆就讓它是虛構的,甚至連落款和對象都是虛構出來的,這個層面從一開始就展現出來,反而我覺得這樣可以把一些真誠的東西放在裡面。

《來自鐵路的二十四封郵件》,假雜誌出版

AB: 為什麼要設計每公裡裝一塊石頭呢?

程新皓:這是在所有行程之前,我唯一確定的東西。關於這種行為和表演性的問題,我對自己的要求就是,要削弱這種表演性,讓我在鏡頭當中呈現出來的狀態,儘可能是實際發生的狀態。在這19天中,我要從一個開始時體力充沛,休息了很久開始出發的人,到背包越來越沉重,隨著走的距離一點點累加,處在一個真正的極限狀態的人。

這個石頭,第一,是某一種度量,每個鏡頭都會有一次撿石頭的過程,這樣一種重複就可以把所有東西串在一起;第二,又不是某種絕對的重複,隨著每一塊石頭重量的增加,我整個狀態是在改變的。伴隨著石頭的度量,我每走一公裡,逐漸累加到最後的464公裡,我自己的身體體能和意志的狀態,也是會發生改變的。這樣就可以看到兩方面:一個是重複的東西,另一個是重複的過程當中出現了差異。我需要某種意志力在最後挺過去,這種身體上的變化,這種不行當中狀態的變化,最後也在一個19天的路程當中體現出來。這是我一開始設計的,但具體是以這樣的方式出現,是我不可能在一開始想到的。

第19天,程新皓背著十幾公斤的石頭來到了此次旅程的終點,中越邊境大橋

AB:我查過滇越鐵路,這條鐵路沿途給當地帶來非常快速的發展,現在沿途的一些村子是一種什麼狀況?

程新皓:鐵路的衰落不是一個突然的過程,而是漸進式的。比如2003年就把所有的客運停了,只剩下貨運。現在貨運的功能也逐漸被取代,比如高速鐵路的修建,特別是泛亞鐵路。滇越鐵路是米軌,而且是按照100年前的設計標準設計的,它的貨運如果被取代的話,就很可能迅速地繼續衰敗下去。

周圍的村莊、小集鎮也會自然而然地受到鐵路衰敗的衝擊。最明顯的就是一個叫碧色寨的村子。1936年中國雲南地圖上它叫壁蝨寨,不是說那裡臭蟲多,而是這個村子很不起眼,就像小臭蟲一樣。當時的官員覺得這個名字不好聽,就重新換了兩個字,叫碧色寨。

本來只是一個小農業村,滇越鐵路修通後,碧色寨成為當時滇越鐵路上最大的幾個車站之一 (事實上,是唯一的一個特級站)。這一站最靠近蒙自,蒙自又最靠近個舊,個舊是整個雲南乃至整個中國當時最主要的錫礦生產地,中國當時85%以上的錫礦都產自個舊。法國人之所以修建這條鐵路其中最重要的幾個考慮之一,就是可以壟斷礦產的運輸,使這些雲南的礦產能夠為他們所用。

程新皓《致海洋 To the Ocean》(截圖,2019), 單頻錄像, 49'56"

30年代的中國民族資本家自己也出資修建了另外一條鐵路,就叫個碧石——個舊、碧色寨、石屏——把個舊和滇越鐵路聯通在一起,聯通的樞紐就是碧色寨。

因為這種地緣關係,碧色寨迅速發展起來。這裡駐紮了很多國外公司的辦事處,比如美孚石油公司,還有很多做對外貿易的或者洋行。隨著這些機構的出現,中國的海關、警察局都在這裡出現了。你可能難以想像,在雲南最早的電報系統、最早的咖啡館、網球場,不是在昆明、不是在蒙自,而是在碧色寨這樣一個曾經在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小村子裡第一次出現。

這個地方是什麼時候衰落的?在1940年。因為二戰的背景,法國政府投降了希特勒,變成了日本的盟軍。中國擔心日本人利用滇越鐵路直接進到雲南境內,所以當時的國民政府把碧色寨到河口這一段鐵路全部拆掉。

這一段鐵路一停運,碧色寨這樣一個曾經對外交通的核心樞紐,喪失了地緣的重要性,一點一點衰落下去。雖然20世紀50年代末,鐵路重新通車,碧色寨也沒能再恢復原來的繁榮。洋行和國外公司已經不存在了。因為貿易而興起的小鎮又重新變回了農業村。

(上圖)現在的人字橋依然堅固;

(下圖)20世紀初正在修建中的人字橋

我2008年去過一次,曾經的美孚石油公司的倉庫、歌臚士酒店以及各種洋行又被農民們重新佔據,變成了日常生活生產的場地。曾經的食堂在養雞,曾經鐵路的站房重新被分割成一塊一塊,供本地人居住。它變回了100多年前曾經有的樣子,變成一個早上可以聽到雞叫、可以看到人們帶著農具到田地工作的小村子。這可能是整條鐵路線的縮影。

今天再去看,很多站點被廢棄了,廢棄的車站被石灰刷白,曾經的宿舍站門都被磚頭砌上。你可以切身感受到,有些東西的確一去不復返了。像碧色寨這樣的村子,可能一下子繁華,又突然悄無聲息地回到曾經的狀態中。

雖然有些東西回不去了,當地人的生活方式已經切實被這條鐵路影響了,你甚至可以說整個雲南本身區域的形成,之所以是像我們今天想像的這樣,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在100年前因為這條鐵路以及背後的國際政治的角力等等,伴隨著這條鐵路發生的各種事件,已經深刻地影響了雲南。

逃避統治的藝術

AB:我記得雲南的少數民族特別多。為什麼會形成這種局面?

程新皓:準確地說,應該是雲南山區及東南亞北部的山區,遍布了各種各樣的山地少數民族。詹姆士·斯科特在《逃避統治的藝術》這本書裡分析了這件事,他使用了一種區域核心的視角,提出把這塊區域命名為贊米亞(Zomia),Zo是遙遠山地,mi是人民,包含了地理和種族兩方面的意義。

他認為贊米亞最明顯的特徵並不是它的邊緣性,而是它是一塊山地,這樣的山地在工業革命之前,是那些基於谷地的農業文明而產生的王朝所無法控制到的邊緣地帶。這樣的谷地區域,王朝控制的能力只能延伸至谷地的邊緣,因為上山之後,整個運輸、投入的人力和物力的成本都過高。

工業革命之後,就是鐵路的到來,才有可能把統治的勢力範圍擴展到這些山地。在此之前,居住在這些山地的族群是什麼呢?是那些不願意被這些谷地政權統治的逃民,他們一波一波地在不同的時間點內,以不同的方式逃到山上去。你會發現在山上不斷地有新文化出現,也就是不斷地有新的民族出現。甚至這些民族就是在這個過程當中被製造出來的,而不是民族的遷徙。

所以我們說到雲南或者東南亞的多民族,實際上這個民族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在這種歷史當中不斷因為事件製造出來,製造出來之後,他們的身份也一直在流變當中。

在草果田中勞作的莽人

來自程新皓《陌生地形》系列,2015

AB:就像你之前考察的莽人部落。

程新皓:我不太願意稱莽人為一個「部落」,這樣的概念會掩蓋現實的豐富性。如果要說,我覺得莽人是一個很典型的贊米亞山地族群,組織形式和身份認同一直在流變中,哪怕到今天,他們都還在利用自己的流動性獲得一些生存上的優勢。

AB:現在莽人那邊也有國界的區分嗎?

程新皓:莽人在中國境內有800多人,在越南可能有四五千人。他們住的地方在西隆山分水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越南叫孟藝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曾經都是在不斷地遷徙,每一戶人家可能今年住在這個村子,分家之後就搬到另外一個村子裡去住。中國這邊的莽人敘述各自姓氏來源的時候,都說是越南那邊搬過來的,甚至都能追溯到是哪一代人搬過來。

遙望國境線的莽人

來自程新皓《陌生地形》系列,2018

以身體作為媒介

AB:你的作品都在用「肉搏」的方式。為什麼用這種非常艱苦吃力的方式,用其他方式不可以嗎?

程新皓:當然可以,但一定和現在的不一樣。但我並不評判哪一種更合理。你能夠被感知到的東西也會是不一樣的東西。特別是2018年以來我在做的一系列作品,是把我自己包含進去的,把和我自己有關的曾經發生過的事,或者是童年的經驗,或者具體到我們現在談的這條鐵路都包含了進去。

小時候我就住在滇越鐵路邊上,我從2008年開始就在拍攝這鐵路,但一直沒找到一種合適的形式。我想探討我和滇越鐵路之間的關係;以及在這種關係當中,你可能呈現出來的這條鐵路本身和雲南的關係;或者它和雲南這100年歷史的糾葛變遷,在這種變遷當中,興起又重新衰落,又重新變成像大地一樣自然的東西,這些好像是曾經石破天驚的現代化對這片區域徹底的改變。在今天,這些已經是開花結果,落在地上重新腐爛成泥土,重新變成了這片土地的一部分,好像你覺得這條鐵路本身就應該是在那裡,好像你覺得鐵路邊上的人本身就應該像這樣談論它的,像這樣在它旁邊生活。

我們在談論的雲南的這些傳統,這些民族,這些村落和文化,其實都是這條鐵路帶來的。所有的東西我需要包含在我的作品裡,需要用某種形式使得這些東西同時出現,並且不是被強加上去的。

我並不想把它作為一種散文電影,用旁白或者什麼方式把這些東西說出來,而是需要它們在這個過程中變得可見,我需要給它一種媒介。錄像是一種媒介,但我覺得在這裡最重要的媒介是我自己的身體。

因為身體的存在,因為這個身體在長時間內對單調動作的重複,這種長時間段內的改變,腿瘸了,戴上護膝了,戴上後一瘸一拐地走,一直到最後精疲力盡……在這個過程當中,鐵路的尺度和肉身之間的關係才可能被感知到。

程新皓《致海洋 To the Ocean》(截圖,2019), 單頻錄像, 49'56"

從這個角度來說,當然需要一種「肉搏」,一種真實的肉搏,我會覺得這種關係不可能在簡單的表演裡被看到,哪怕我演技再好。我需要一個真正長的時間段,真正的長距離,真正的一個人的旅程。這些自然而然在過程中感覺到的東西,就會被視覺化,就會被看到。我最後就是把這種被看到的東西變成一個錄像,把它們串在一起,把所有在鐵路上的偶遇,不管是人還是動物,和具體的一個地點還有建築串聯在一起。我會覺得這就是我需要的東西,只有通過這種方式我才能說服自己,這樣還算成功地把我想要討論的東西呈現出來。

AB:你真是選了一種特別艱難的方式。

程新皓:笨拙,不討巧,但我覺得又是自己能夠控制住的方式,是比較適合我的方式。

AB:你不會擔心出現意外,比如扛著一根大木頭過河?

程新皓:會擔心,而且我明確地知道,那個風險就在那裡,但那就是我需要的東西,我不是想要表演出一種危險的狀態來,而是過程是以一種不可知、不完全可控的方式進行。可能我大致會有一個判斷,比如我應該能夠做到,我應該能夠過得去,但剩下的就是我必須把自己拋擲在那樣一個搏鬥的現場才可能成立的東西。

程新皓《過河 The Crossing》 (2019), 單頻錄像, 10'35"

作品無法在一開始就能看到最後的樣貌,如果我在這段旅程開始之前就知道最後做出來的東西,那我會懷疑這段旅程是不是有效,是否只是一個我不斷證明自己偏見的東西。就像我只是來到這裡,拿了一些我腦子裡曾經有的框架的材料,再把材料填充進去,我不太認可這樣的作品,不覺得這樣的作品是你真的在面對一個田野,面對一個實際的對象和場景。

當然我事先要有一個框架,要有對這個東西的思考,但這些思考也只是我材料的一部分,我得帶著這個框架進入到具體的場域當中,要和這個場域發生搏鬥和碰撞。在這個過程中,自然而然你會發現自己的那些材料和框架,是經不住推敲的,很可能在和現實的搏鬥當中破碎掉。

但也正是因為這種搏鬥和破碎,你會有新的材料出現,可能從中發現某一些片斷能夠拿來做一塊新的磚,能夠重新砌起來一個東西。在這個過程中,經歷了真實的經驗,最後所獲的的就不再是簡簡單單從自身出發的東西,變成搏鬥本身,你能夠看到所有痕跡,具體的搏鬥而產生的非此不可、不能獲得的一些材料。只有在這種過程中獲得的作品,才有可能說,它是一種從具體的歷史和地點當中產生出來的一種感性的材料。

AB:肯定要有可控的部分,但是可控的部分會激發出更多不可控的東西。

程新皓:或者說一開始就必須得保留某種未知在這裡面,當你做好了所有準備,你就是做好了把自己拋到那個未知當中的準備。

程新皓《還歸何處》 (2019),三屏錄像,40'03"

AB:你最近有新的關注點嗎?

程新皓:我可能會開始一個坦贊鐵路的項目,很明顯這條鐵路也是和滇越鐵路相關的,它和滇越鐵路似乎形成了某種很有趣的對偶。

坦贊鐵路是中國援建非洲的第一條鐵路。在1968年,中國用了8年時間在坦尚尼亞和尚比亞之間修建的,最後在坦尚尼亞當時的首都三蘭港入海的一條鐵路。這是在反殖民話語之下,在亞非拉第三世界國家團結的話語之下,製造出來的新東西。它的重啟在這裡已經發生了變化。

當這兩條鐵路被放在一起,哪怕我不做一個明顯的比較,很可能其中很多話語也會顯現出來。我可能從明年開始會把一些精力放在坦贊鐵路上。

AB:你不會也要去走坦贊鐵路吧?

程新皓:肯定會去,但應該不會去徒步,因為坦贊鐵路有一段要經過非洲草原和沼澤地帶,說不定會被獅子吃掉。但我肯定會整個走一遍,不一定是步行。

我今年很意外地獲得了一批照片,是當年中國援建坦贊鐵路的一個工程師私人拍攝的照片,大概是這人去世了,所以照片被人賣到二手市場,我就把它全部買掉了。裡面提供的視角非常有趣,是某種屬於個人的視角,帶著時代感,又有很多偶然和不經意的東西。在這種私人的視角當中,出現了很多在宣傳照片不會出現的有趣細節,這些細節更有歷史的溫度。

我想從這批照片出發,去尋找這批照片裡的某些具體地點或者某些具體的同事。當然我現在還沒有完全想明白,但我會因為這些照片去到坦尚尼亞和尚比亞,當然也得等到疫情過去了。

程新皓

1985 年出生於雲南。2013 年畢業於北京大學化學與分子工程學院,獲博士學位。現作為藝術家工作生活於雲南昆明。他的作品通常基於長期的田野調查,並均與故鄉雲南相關。通過身體在場的工作方式,程新皓使用錄像、裝置、攝影與文字等媒介,體察不同來源的邏輯、話語、知識與其背後自然、社會、歷史,及鑲嵌於其中的行動者們之間的復調連結。

藝術商業編輯部

採訪、文:劉向林

編輯:保興

圖片:程新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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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問:我社交恐懼症,性格缺陷,感覺自己很嚴重,好壓抑我不知道怎麼辦了可能小時候也一直一個人。現在這幾年一直沒上班,也沒有朋友了。婚姻糟糕,有了孩子之後,工作辭了。現在感覺人越來越自卑,看到人就恐懼。因為那些地方人多,都會看著我,就恐懼。內心又希望交朋友。
  • 社交恐懼是什麼?該怎麼克服
    你是否因恐懼社交失去很多首先說一下社社交焦慮,社交焦慮(又稱作「社交恐懼」)就是指面對可能被他人審視的一種或多種社交情況時產生顯著的害怕或焦慮。基本症狀有在大街上走路,覺得別人都在觀察自己?社交恐懼的人會對社交或公開場合感到強烈恐懼或焦慮,害怕成為社交的焦點。患者在陌生人面前、或可能被別人仔細觀察的社交或表演場合時,產生恐懼,害怕自己的行為或緊張的表現會出糗或難堪。社交恐懼不僅可能是工作交際的短板,還可能影響戀愛生活。如何正確看待社交恐懼,以及如何改善、應對甚至克服社交恐懼,也是現在生人社交需求社會和宅文化大背景下,越來越多人面對的問題。
  • 還幫助她解決了社交恐懼難題!
    果果在讀博士期間,需要閱讀大量的英語文獻,其中還包括一些專業詞彙。顯然,超市的營業人員沒有弄明白她究竟想要什麼,在僵持了半天之後,兩個當地的女生幫助她和超市營業人員進行了溝通,才順利解決。經歷過這件事情之後,果果決心要提升自己的英語能力,尤其是口語方面的表達能力。在2017年,她成為了開言英語的一名會員。在今年,因為受到疫情的影響果果在開言英語學習的時間有了充足的保證。
  • 父母一方內向害羞,有社交恐懼,會遺傳給下一代嗎?
    社交恐懼症與遺傳是有一定的關係,遺傳分為廣義和狹義兩種,狹義的遺傳有明確的染色體或基因,一旦下一代攜帶這個染色體和基因,他就必定患病,廣義的遺傳只是具有遺傳易感性,不會百分百的遺傳給下一代;兒童患有社交恐懼症有兩種可能:1.遺傳,基因的傳遞2.後天家長的行為對孩子造成心理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