鱉蛋
文|閏土
在過去生活困難時期,醫療條件差,養個孩子不容易,有人說給孩子起個鱉把(拙名)名字好養活,我們村諸如狗蛋、毛蛋、豬蛋、丫蛋等等,我不例外,我的乳名叫~鱉蛋,小時候是我婆給我起的名字。
前一向,我碰見九十多歲門份中的大媽,我問她老人家還認不認識我,她向前走了一步,用那乾裂而枯燥的手拉住我,又用手揉了揉那布滿縐紋的雙眼,語氣剛強地說:「你不就是那個鱉蛋嗎?」
一個鱉蛋,叫得我欣喜若狂,熱淚盈眶,這名字聽我母親說是我婆起的,我已步入花甲之年的人了,父、母親去世都十多年了。那個名字,一直延續叫了我十多年,直到小學畢業上中學,母親才慢慢改變了過來,不再叫我鱉蛋了。今天我大媽一叫我這個名字,倍感親切。
爸爸命苦,爺爺去世早,他八歲就給財東放羊,十歲多就套犁耕地,我婆生養了兒女四人,兩個姑姑,大伯因病早世,就父親支撐著這個艱難的家庭。
我媽生下我,我婆一看是個帶牛牛的男娃,高興壞了。據我媽說,在那個五十年代末,吃糧特別緊張,就野菜也填不飽肚子,許多人都出門討飯。我婆那怕一天自己不吃都要保證我媽吃好、喝好,保證有足夠的奶水餵我。
我是我婆掌上明珠,常常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聽母親說,還在我未出世,我婆就商量給我起名字,她還對我媽說:「如果生個男娃,就叫鱉蛋,鱉蛋比鱉更值錢。」 我媽一聽笑了,後來,我果然是個男娃,我鱉蛋這名就這麼定了。
鱉蛋這名比較古怪,也比較新奇,小時候不管誰走到我跟前,都要摸摸我的頭,逗逗我的臉,喊我幾聲鱉蛋,有時逗哭了我,我婆會狠狠地瞪那人幾眼,用雙手護著我。
我走到哪裡,我婆把我引到哪裡,串個門子、走個親戚,我婆都把我領著,晚上睡覺也跟著我婆睡覺,鄰居幾個老人常開玩笑地說我是我婆的跟屁蟲。
影響我最深刻的是,我婆交給我許多口譜,至今還記憶猶新的是那首「馬提扛,紅杆杆,我是我婆心坎坎,我婆把我打一把,我把我婆賣了去,我爺回來要我婆,一鬥喬麥換兩個。」
我咬字不清、奶聲奶氣的背著這首我婆教的兒歌,她老人家常笑得直不起腰來,連誇道「我鱉蛋娃記性好。」
一次,二、三月天熱了換季(換衣服) ,我婆沒到,我媽給我穿的衣服單了,我感冒了,我婆回來把我媽狠狠的數說了一頓,又用她身上的零花錢,給我賣了藥。並揚言,以後不讓我媽管我了。
我上小學一年級後,記得那是六二年,糧食奇缺,人們大部分以野菜為生,過著食不飽腹的生活,我婆常常去鄰居家串門,鄰居給婆婆些好吃的,我婆常用圍裙包住,捨不得吃拿回來,當鄰居讓她吃時,她客氣地說:「我嘴不饞,拿回去讓我鱉蛋娃吃。」
只要有好吃的,常常我一放學,我婆站在她房子門口,把手朝我一搖,我心神領會了,馬上就會去她房子,她還把門一閉,笑咪咪地看我吃完,才開門放我出去。
在村上,大多數人都知道我叫鱉蛋,我婆領我走親戚或去我姑家,我姑常常先不問候我婆,第一句話就說:「我鱉蛋娃又來了,又長高了。」 她不是給我幾個「洋糖」就是給我一把瓜籽,有時還給我兜兜偷偷塞上兩毛錢。
不知為什麼,那時我幼小的心靈裡,也很喜歡別人叫我鱉蛋,不愛聽人叫我大名。我知道,有人一叫我鱉蛋這名字,必定就有好吃的了。
我在家裡是最值錢了,我婆經常叫人給我理髮,總要叮嚀給我頭頂留個「老鴉窩。」以後我慢慢長大了,還給我信門口留個「錢錢毛蓋。」 我走到我夥伴堆裡也十分自豪。因為那時只有值錢娃才留這那些「老鴉窩」和「錢錢毛蓋。」
後來我慢慢感到,只有我婆常叫我鱉蛋,我感到分外的親切,有時我玩耍時間大了、或飯熟了不見我回來,我婆就託著長長的後音,好像唱山歌一樣,「鱉蛋崽」 。那優美的聲音漂向了村莊內外,灑向了農家小屋,迴蕩在我玩耍的角角落落。當我聽到我婆的叫聲,往往就向離弦的箭一向,跑向家裡,第一時間抱住我婆的腿,撒嬌著。我婆看到我,在我尻子上輕輕拍上幾把,捉住我的手,向她房子走去,洗洗我那花得像貓臉一樣的小臉,再幫我洗洗手,就吃飯去了。
現在,村裡人都知道我是我婆的跟屁蟲,我婆愛我,勝過一切。
一次,我們幾個娃相互「開火。」(用小胡基彈相互打對方)這是一種遊戲,我不小心被對方一個小瓦片打了過來,把我頭打了個大疙瘩,我回來給我婆一說,她火了,好像打在她的頭上,忙脫下她的鞋,用鞋底給我揉著,然後又牽著我的手,向那家走去,她告訴了那家大人,引來的後果可想而知。
六八年,我婆去世,那時我只有十三歲。
我婆去世,真好像割了我的心頭肉,在我幼小的心靈裡留下了無限的傷痛。說實話,我被我爸爸還悲痛得多,媽媽好像理解我心情,不停的給我擦眼淚,哄著我……
多少天, 我都沒有從悲痛中走出來,我想以後除過爸媽再沒有人愛我、心疼我了,也再沒有人親切的叫我鱉蛋了,喊我回家吃飯、幫我縫補書包,牽我手走親戚了。
隨著歲月的流逝,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從小學到中學畢業,後參加生產隊勞動,很少有人叫我奶名~鱉蛋,在我記憶的長河裡,慢慢淡化了,一些我婆引我走過的老親戚,大部分都去世了,維有在世的我倆個老姑,還隔三差五的叫我鱉蛋。
以後,兩個老姑相繼去逝,再沒有人喊我奶名了,這一擱又是十多年過去了。
七八年我被招錄到天度鎮鄉鎮企業上班,廠子在鎮上街道,每年都有五、六次古會。一日,我正在上班,有一位老人找我,她就是我大媽,那時她六十多歲,在單位院子到處打聽「鱉蛋。」
她把一院人都惹笑了,什麼鱉蛋、狗蛋的,我廠子沒這個人,有一個心眼多的職工問,他還有啥名字嗎,這位老人說:「大名有,我沒記下,就知道他叫鱉蛋,是晁留人。」
一句話,圍觀的人如夢初醒,忙把我從車間喊來,我一看是我大媽,她老人家又叫了我兩聲鱉蛋,我忙答道,這奶名多麼親切!
那晚,我失眠了,同事們一個個玩笑聲的「鱉蛋。」使我浮想聯篇,好多人說我這名字太逗了,鱉蛋,是十分值錢的。那晚,使我想起了我婆,想起她圍裙給我包的好吃的,想起半夜三更她從炕筒給我暖熱的柿子,還有她從街上給我買回幹崩崩的麻花,還有我最愛吃的花生等等。
可惜,我還沒有孝敬我婆,她老人家就駕鶴西去了,這是我終身的遺撼。
奶名,鱉蛋,它是我的記憶,是我的留戀,是我婆、我爸、我媽對我的愛,現在三位老人相繼去逝了,但我婆和我父母留給我深深記憶是永遠抹不掉的。
閏土,原名楊潤傑,農民,陝西扶風縣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寶雞作家協會會員、扶風縣作家協會會員、扶風文聯副秘書長、扶風縣讀書協會會長,。2017年出版散文集《一把苜蓿菜》。2017年參加陝西省文學院舉辦的《關中片區》作家培訓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