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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顯微故事,作者丨殷夕,編輯丨萬芳
年輕人是如何獲得存在感和身份認知的?成為「鞋狗」或許是途徑之一。
沒有人想過,搖號買鞋的中籤率,會比搖號買車、買房更低。
從原本的小眾圈子,球鞋近年逐漸走向大眾消費領域,成為當代青年街頭潮流的主流。
它正在成為一種硬通貨,躋身投資領域,成為年輕群體追捧的身份標識和社交資產。
2020年之後,年輕人炒鞋的熱情並沒有消退。
今年3月,AIR JORDAN 3PETRO在天貓的抽籤人數抽籤人數達到92萬。4月份,CONVERSE X FOG的聯名款和AIR JORDAN 1的抽籤人數,分別為39萬和41萬。
本期顯微故事講述了一群買鞋的年輕人:
有的人收藏了200多雙鞋,但卻很少穿上它們;
有的人排隊買鞋,但對炒鞋者深惡痛絕,認為這些人讓自己失去了最愛的鞋款;
還有的人運氣好得似「歐皇」,經常中籤,但轉手就溢價賣出;
他們說,鞋子裡有真我,有夢想,還有黃金屋。
如果你了解那些收鞋子的人,就會知道,他們說的,或許都是真的。
以下是關於他們的真實故事:
小劉,24歲,未婚,就職IT領域,北京
在2018年之前,我幾乎沒接觸過鞋子收藏領域,更別提參與搖號買鞋了。
我生活在一線城市,是個交房租、掙工資、吃外賣的90後。我每個月收入1萬多,但花幾千塊買雙鞋?沒那個經濟實力。
我和潮鞋的緣分純粹來自運氣。
大概在2018年冬天,我同學在群裡找人幫他在Sneakers(一款運動鞋應用APP)上一起抽籤。我那時也沒事兒幹,就打算幫幫忙。
那次抽的是Nike和Off-White 聯名的The Ten。
那是我第一次抽籤買鞋,居然中了。我買下這雙鞋的價格是899元,後來溢價到4000至5000元。
我轉手賣掉後掙了不少錢,挺開心的,就請我這個同學吃了頓飯。
嘗到甜頭後,我開始重新看待鞋子。也是從那時開始,我學著查資料、加微信群,了解鞋子的門道。
(圖 | 小劉第一次抽籤買鞋的訂單)
運氣當然很重要,但了解不同發售渠道和抽籤方式也是必要的。
一開始我也搞不清,不知道鞋子還有一級市場和二級市場。一雙鞋的發售流程是先在一級市場搖號抽籤,再去二級市場專賣,那裡才是產生溢價的地方。
一級市場包括了NIKE天貓的旗艦店、全國線下門店,還有Sneakers,以及YY勝道、滔搏、銳利運動家等代理。
他們會以原價發售新款鞋,大多都是限量鞋,具體的發售數量不對外公布,所以才會出現很多人蜂擁購買的現象,還要通過抽籤來獲得資格。
(圖 | 抽籤排隊的頁面,當時的參與人數已經達到93.6萬)
抽籤不只一輪,可能是線上加線下的兩輪抽籤。
所有人先在線上參與抽籤,選出100個人獲得參與線下抽籤的權利。這100個人再去線下門店參與第二輪抽籤,最終獲得購買權利。
這樣做或許是為了平衡鞋子銷售的地域分布。有的人線上抽籤中了,但線下抽籤時間太急,異地則很難趕過去。
2019年,我線上中籤後,要去瀋陽線下抽籤。
當時是冬天,在瀋陽恒隆廣場的NIKE專賣店門口,一大早就有1000多個人在等抽籤,基本都是年輕人,還有帶著孩子一起來的。
(圖 | 小劉在瀋陽抽籤排隊現場及所購鞋子)
我運氣不錯,我是1000個人中獎的400人之一。剛中籤,就有個鞋販子過來問我賣不賣。
那雙鞋是我的尺碼,但樣子我不喜歡,原價1299元,對方當場給了我9000元。
那段時間我都特別開心,這一趟掙了差不多一個月工資,讓我有些膨脹。
一周後,我看到那雙鞋跌到5000元,雖然我沒任何損失,但我內心很觸動。
如果我是那600人中之一,這趟不僅花了時間和錢,最後還撲空,現在又會是什麼心情。
我們管運氣好的人叫「歐皇」,我在的群裡就有幾個歐皇常抽中鞋子,還經常炫耀他們中的籤。
每次看到我就很酸,但我也知道自己沒有那樣的運氣,而且這件事是否值得持續投入,我也很懷疑。
從2018年到現在,我當炒家賺了10萬元左右,多的時候一個月收入1萬元,少的時候有1000-2000元,但也不是每個月都有進帳。
我不推薦別人來搞這個,現在場子裡的人已經很多了,中籤的概率誰也說不準,有點賭博的意思。
我基本都是通過二級平臺交易,但沒和買家見過面,也不知道他們都是什麼人。
中籤的鞋,除了特別喜歡的,我很少會留下自己穿。
(圖 | 小劉自留的椰子鞋350系列黑天使)
溢價買鞋風險太多,對我來說,如果原價買不到,鞋再好看也不考慮。
如果我有一個億,我也願意溢價買鞋——不用排隊搖號挺好的。
但現在,我的經濟實力不允許我有這樣的想像,錢還要留著娶媳婦呢。
溜溜球,31歲,未婚,就職IT領域,北京
在我工作的地方,大家都穿得十分隨性,我也是。
如果你看到穿著優衣庫的我,腳上偶爾蹬著一雙小白鞋,應該完全聯想不到在我家裡有一面牆,收藏了200多雙均價5000元的聯名潮鞋,其中有不少價格過萬。
如果你對潮鞋有些研究,再仔細看看我腳上那雙小白鞋的鞋幫,或許就能從一個小小的紅色logo裡找到蛛絲馬跡。
但即便如此,你也依然猜不到我會在收藏潮鞋的這條路上,走了這麼遠。
我開始收藏鞋是在2017年底。與大多數收藏潮鞋的人不同,我關注到這個領域既不是因為喜歡籃球,也不是因為喜歡鞋。
那時的我年輕氣盛,說白了是自我膨脹——我是公司裡最年輕的總監,我想著應該在形象上做些改變。但轉變形象不是為了炫耀,所以奢侈品不會成為我的選擇。
在那時我關注到了潮牌,又看到了潮牌聯名鞋,我一下子就被這些聯名鞋吸引了——這不就是年輕人表達態度的方式麼?
這些潮牌背後代表的是年輕群體的亞文化,跟主流品牌發生碰撞時會有很驚豔的結果,很有意思,就像不同文化之間的對話。
儘管潮牌聯名鞋的價格不低,但它跟奢侈品不同,不是簡單粗暴地把logo和產品結合,而是將品牌文化、故事和價值融進產品。
這就是我對品牌的價值需求,就像遇到了一個很懂你的人,讓我一下就著迷了。
(圖 | Dior與Nike聯名運動鞋)
我這人一投入進去會很認真,所以剛開始收鞋的時候速度很快。
那時我一個月大概會收4至5雙鞋,差不多一個月要花掉2萬多塊。
好在我的收入高,沒有房貸壓力,2018年上半年,我一個月能收十幾雙鞋,每個月在鞋的消費接近10萬元。
但我也是名副其實的「月光族」,每個月90%的收入都用來收鞋。
現在我有兩百多雙鞋,每半年要請專業機構做保養,一年還要花5000元左右保養鞋子。
有一次我媽問我,你這行李箱多少錢?我說三萬,我媽又指著我的鞋問,你這鞋多少錢?我說七千。
我媽撇嘴,「你這生活可真好」。我馬上塞給她一萬塊錢,說,「媽,去逛街。」
我沒指望別人能理解我對於品牌的價值認知,但只要經濟實力允許,不花父母的錢消費,我願意去追求我認可的東西。
(圖 | 我收過最貴的一雙鞋是Off White和NIKE聯名的AJ1芝加哥紅這款,3萬多塊)
對於我來說,收藏鞋並不是為了炫耀,也不是為了穿。
我家裡有一面牆放著我200多雙鞋,我給他們集體拍過一次照片,但單獨的鞋我沒拍過,也不想拍來給別人看,瞧,我有AJ呢!
說實話,AJ這鞋我也不會穿出去,因為腳感確實不太舒服。
對我而言,收藏潮牌聯名鞋既是一種愛好,也是一個探尋自我的過程。
在三年多的收藏過程裡,我慢慢發現了自己的興趣點在哪裡,也對自己的真實想法有了更多了解。
比如對於看不懂的鞋,我從來不會跟風收。
我記得Off-white主理人Virgil Abloh 和 Nike 打造的聯名系列The Ten,將建築學中的解構理念用在了鞋上,解構是指將揉合在一起的元素,砸開再重新組合。
這個設計我能看懂也認可,所以我願意收。
(圖 | Off-white X Nike The Ten系列)
除此以外,我還很關注鞋子的藝術性,我收的鞋子不一定都好看的,但一定有感官吸引力。
我經常會問自己,我為什麼要收這雙鞋?我覺得通過這種方式,能剖析自己的想法。
就比如開頭提到的小白鞋,其實是Supreme和Nike旗下Air Force 1 Low聯名款。
這款鞋子看起來很普通,只是在後幫做了一個小紅色logo,卻溢價到2000多元。
我為什麼買更貴的聯名款?我既希望自己能融合在人群裡,但又希望有細心的人能發現我的不同,想讓人看到我穿了一雙與眾不同的小白鞋。
收藏對我的意義,不單純是收藏帶來的樂趣,而是提醒我,雖然我是個每天忙碌的社畜,但我仍舊有自己的追求。
不過,我現在收鞋的頻率下降了。隨著牆上的鞋子增多,我也意識到收鞋這背後更是內心的積累。
解讀一雙聯名鞋背後的文化和故事時,我能積累知識,優化思維方式,還能當作案例用在工作中。這也讓收鞋從量變飛躍到質變,更有價值了。
小七 24歲,未婚,就職水果貿易領域,深圳
我開始收藏球鞋是因為科比。
我收藏的第一雙球鞋是科比第七代的紫金鴛鴦,也是所有科比球鞋系列裡我最喜歡的一雙。
2019年底,科比來深圳參加中國男籃的抽籤儀式,那天我特意當時穿上了他的球衣和這雙球鞋去現場。
在那之後不久他就出了意外,這次見面的意義對我來說變得更重要了。
(圖 | 小七拍攝的科比系列紫金鴛鴦)
我從上中學就喜歡球鞋,那時候同學穿了一雙NIKE的球鞋,讓我印象特別深刻,就是那雙鞋把我帶進了新世界。
不過上學時候經濟不獨立,沒能力收藏。2018年我工作有收入了,終於靠自己的力量玩鞋了。
和其它人不一樣,我玩鞋不僅狂熱,還有自己的玩法。我收藏的80雙鞋裡,都是靠自己搖號、排隊買來的,很少會溢價購買。
這兩年多時間裡,球鞋抽籤、搖號我參與了100多次,中了的鞋子都留在家裡,也很少會轉賣。
有一次在號稱亞洲最大的AJ店裡,我中了一雙鞋子,還沒付完款就有人問我要不要轉賣。
他們給的價格很誘惑,但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這個鞋子現在還留在我的鞋牆上。
2019年是我玩鞋特別狂熱的時期。
有一次,我排了3天2夜的隊,不離開、不洗澡。當時發售的是耐克和陳冠希合作的CLOT x Nike Air Force 1 PREMIUM空軍一號。
發售地在香港上環,有好多人跟我們一樣提前來排隊。那附近有個街邊公園,我們一行7人找了紙箱子撕開鋪坐在地上,坐了3天2夜。
那天本應是先到先得,但來的人太多,主辦方臨時改成了生死籤,最後我們7個人裡只有2個人買到了。
我當時挺受打擊的,覺得自己身心俱疲。在那之後,我再沒長時間排隊買過鞋了。
我不能接受溢價買鞋,在我看來,只有參與搖號、抽籤的過程才能增加我收藏球鞋的體驗感。
我的收藏也大多集中於科比球鞋系列,相對於主流的AJ系列來說,在前兩年科比系列的性價比還是很高的,收一雙AJ的價格可以買兩雙科比系列。
科比球鞋系列的90%我都有,別人最貴的單品可能是限量款,我的基本都是籤名款。
畢竟玩鞋的目的不同,我是因為喜歡籃球和科比才走上這條路的,更像是粉絲,不是收藏家。
我還結識了不少因為熱愛籃球玩鞋的人。
2019年,我們組建了一個不到30人的非營利性質小團隊,通過自媒體來宣傳球鞋文化,也舉辦過鞋展,但是只展覽不售賣。
那場鞋展在深圳的來福士廣場舉辦,當時我們受AJclub的邀請,團隊裡20多個人都把自己的藏品都拿來展出。
(圖 | 小七拍攝的展覽現場圖)
我們團隊裡的每個人都是真心熱愛球鞋。遇上下雨天,我們會買個鞋套把鞋子保護起來,如果雨下得很大,乾脆就把鞋子脫下來打赤腳走。
只是我們這種熱愛還是力量太小,沒有影響到很多人。
2019年也是球鞋市場最渾濁的一年。那一年球鞋市場很多新人入場,他們大多都衝著利益來。
我估算那年市場上參與搖號買鞋的人有75%都是倒手售賣賺錢的,真正因為喜歡來買的很少。
他們很少關注一雙鞋背後的故事和承載的精神文化,看中的高額利潤回報。
確實,球鞋的發售方式很簡單,進入門檻很低,他們拉上自己的朋友一起參與就能增大中籤概率,久而久之就成了體系。
對於我們來講,這是致命的打擊。他們的入場讓我們這種原本為了熱愛而買鞋的人,越來越難買鞋。
比如剛過去的「曼巴月」,很多復刻版科比系列球鞋集中發售。原本價格還算正常,但因為年初科比去世,這個系列被炒得火熱,想收鞋紀念的人不得不去競爭搖號。
搖不上號,要麼溢價購買,但又覺得助長了這種風氣。不溢價買,又很捨不得,心裡失落。
我現在每天除了工作,大部分時間都用在鞋上,我常會擺弄鞋子,常穿著自己喜歡的鞋子去外景拍照。
(圖 | 小七與自己的收藏品)
看著自己收藏的鞋擺在牆上,我會想,如果經濟實力允許,我要把科比系列的球鞋收全。
對我來說,沒有比這更滿足的吧,但這只是幻想,真的很難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