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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州海峽是自駕前往海南的必經之路，2020年1月25日，海口暫停湖北旅客上島，大批過路人滯留徐聞。圖為1月28日，在海口秀英港輪渡碼頭，工作人員為自駕車司機測量體溫。 （新華社/圖）
（本文首發於2020年2月6日《南方周末》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特刊「疫線報導」）
打向徐聞縣疾控中心的電話越來越多，一時之間，恐慌和排斥情緒籠罩著縣城。
結果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住宿和飲食都是免費的，還有飲料水果提供，每天政府還會提供一個口罩，一到兩天會有醫生過來消毒。「房間裡清潔打掃是我自己做。」
截至2020年2月3日20時，這家有一百多個房間的酒店已經接待湖北籍旅客153人，至今尚未發現確診病例。
2020年1月20日，旅客日吞吐量高達13萬人次的瓊州海峽一側，廣東湛江市徐聞縣一如往常繁忙卻安靜，承擔著通往海南的交通要道功能。
這天夜裡，院士鍾南山出現在央視連線中，對公眾確認武漢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人傳人」，驚醒了武漢人，也驚醒了全國人。
歲末年初是南國的旅遊旺季，很多在外出遊的湖北籍旅客，卻因1月23日的武漢「封城令」，被阻隔在城市酒店之外，在異鄉流浪。
突然暴發的疫情，也讓面積僅1605平方公裡的偏遠小縣城，突然面臨著防疫和安置湖北籍人士的壓力。
徐聞縣城南面，一個由縣政府臨時決定設立的安置點落在遠離居民區的華通賓館處。縣防控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工作人員小向介紹，1月25日開始，縣政府為湖北籍旅客提供了一家專門用來集中進行醫學觀察的酒店。也是在這天，海口暫停湖北旅客上島，大批過路人滯留在這座南方縣城。
截至2月3日20時，這家有一百多個房間的酒店已經接待湖北籍旅客153人，至今尚未發現確診病例。
正是這一舉動，徐聞縣成為了網上最先善待「武漢人」的城市。
但少為人知的是，徐聞縣政府的這一舉動，也曾遭受過阻力和非議。用負責湖北籍旅客統籌安置的徐聞縣機關事務管理局副局長梁光琉的話說，「這是一個大膽而及時的決定。」
和廣東湛江下轄的其他市縣一樣，徐聞這座小縣城，在最初迎來這群來自湖北的客人時，也是驚慌失措的。
徐聞扼守南海航道咽喉的雷州半島最南側，與海南島隔海相望。到冬天「，候鳥」一樣的旅客奔向南方，徐聞則是自駕經瓊州海峽渡海前往海南的必經之地。
據湛江晚報報導，廣東省海峽辦發布消息稱，2020年1月20日，瓊州海峽旅客吞吐量達135127人，其中進島83283人。這裡面難免有湖北籍的旅客。
驚慌首先來自徐聞縣城的老百姓。隨著疫情蔓延，在他們眼中，將「武漢人」與「病毒」劃上等號的想法再正常不過。一些市民一旦發現自己樓下、馬路旁停泊了鄂牌車輛，紛紛拍照，發到微博、朋友圈。
情緒逐漸累積。一面是滯留在徐聞的眾多鄂A車輛，一面是還沒戴上口罩的徐聞人，有網友呼籲，「政府重視起來，救救徐聞，救救湛江」。
徐聞當地一家羊粥鋪老闆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那幾天，來店裡吃飯的人，他都要問問是不是湖北人。
打向徐聞縣疾控中心的電話越來越多，親朋好友同心同力，看到鄂牌車輛就趕緊「舉報」。一時之間，恐慌和排斥情緒籠罩著縣城。
政府很快感受到了壓力。據梁光琉回憶，25日一早縣委、縣政府就召開了緊急會議，商討對策。
梁光琉沒有參加會議。事後他才從參會領導那了解到，會上爭議激烈：有人認為縣城防控力量薄弱，應該默許老百姓的行為。「最終，縣主要領導決定指定一間不靠近民居的賓館收留湖北人進行醫學觀察。」
事後談及此事，梁光琉依然能感覺到當時的壓力。事實也的確如此，多位前往徐聞縣指定酒店的湖北籍旅客向南方周末記者介紹，當時湛江下轄其他市縣都沒有這樣的決定，他們也是被多個酒店拒絕，不得已才「逃」到了這裡。
一個有意思的細節是，事後有徐聞縣工作人員在解釋這項政策時，反覆強調這是根據上級部署作出的決定。但在梁光琉的描述中，由於這並非強制集中隔離，因此沒有向更上級報備。
會議結束後，徐聞縣成立了新型冠狀病毒疫情防控工作指揮部，並發布告示，自2020年1月26日12時起，對來自湖北尤其是武漢、過海途經徐聞的旅客進行集中醫學健康觀察14天，地點在徐聞縣徐聞大道華通酒店。
告示發布後，經社交媒體上大量轉發，自願來徐聞安置的湖北旅客越來越多，還有人從廣西自駕前來。
臨時被抽調到防控指揮部工作的小向也印證了這一說法。告示一經網絡傳播，「辦公室電話都快打爆了」。其中也有滯留在各個地方的湖北人，希望來徐聞安置。
但事情執行起來並非想像的那麼順利，畢竟疫情愈發嚴重。
1月26日，徐聞縣安置湖北人當天，也是武漢「封城」的第四天，湖北省公布的確診新冠肺炎的病例就已經達到了371例，相比於前一天，又增加了24例。
同樣是在這天，武漢市市長周先旺在新型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新聞發布會上表示，因春節和疫情的因素，有五百多萬人離開了武漢，引發極大關注。
五百多萬人去了哪？這成了媒體和公眾最為關心的問題。第一財經·新一線城市研究所引用的遷徙大數據顯示，1月10日至1月22日春運期間（武漢封城之前），從武漢出發的人有六至七成前往了湖北省內其他城市，其次是河南省、湖南省、安徽省、重慶市、江西省。
在全國多個地方對湖北人亮起「紅燈」時，徐聞縣的決策還是遭到了一些本地市民的質疑。
「當時有市民打電話來吵，說你們都不要命了，把（武漢）人留在這。」小向說，當湖北旅客到指定的華通酒店時，酒店的服務員也跑了。
責問不僅來自本地人，徐聞甚至在鄰縣人民心中也成了「疫區」。
距離徐聞兩百多公裡的高州市，當地一居民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隔壁村有一個從徐聞回來探親的人，大家表面上不會說什麼，但私底下會互相告知不要去她家附近。
他說，本地人是從新聞裡了解到武漢人滯留徐聞的消息，因此徐聞也變得「危險」起來。不過，鄉下鄰裡都互相認識，並沒有到趕他們走或者舉報的程度，但出於對疫區人民的敏感，還是有些牴觸。
遇到不理解、不配合，但防控還得做。縣指揮部只好動員機關單位的幹部、民間志願者和醫務人員輪流值守。按照小向的說法，當地成立了臨時黨小組，並抽調各鄉鎮衛生員輪流值守，「每三天換一批」。
目前該安置點有二十多個固定工作人員，再加上輪班醫生、安保人員和志願者，總共六十多人。
南方周末記者注意到，徐聞縣對待湖北籍旅客或有湖北旅遊史人員進行集中醫學觀察模式，被多地效仿。
例如廈門市政府將鼓浪嶼上所有武漢遊客遷移出島，安置酒店隔離觀察。雲南、海南等省份也相繼發布公告，要求各地市為旅行在外的湖北遊客提供幫助。
人員問題解決了，住宿解決了，對指揮部而言，是怎麼解決他們的吃飯問題。
梁光琉介紹，25日湖北旅客剛來時，徐聞當地餐廳大多已經關閉，他們只能找些大排檔吃飯。梁光琉擔心不衛生，容易導致腹瀉，就統一安排一家快餐店準備飲食。
但市場監管局說這家店衛生標準達不到。梁光琉只好找到華通酒店的老闆，重新啟用華通設備到位的廚房，這樣距離近，飲食衛生也達標。
安置總算走上了正軌。小向說，每天早上8點和下午3點，醫務人員都會上門為湖北旅客測量體溫兩次，並定時匯報體溫監測情況給防疫工作小組辦公室。
武漢籍旅客劉慶是最早入住徐聞縣指定酒店的那批旅客之一。劉慶原本計劃25日在雷州市（隸屬湛江）住上一晚，第二天再啟程自駕前往三亞。
旅途在這天脫離了預期的航道。
在雷州預定的酒店以「上面有要求」為由，拒絕了她的入住。知道自己的身份「闖了禍」，劉慶也沒有辯解和糾纏便準備離開。此時已是晚上9點，當地疾控中心和警察找到了她，量了體溫。
結果顯示正常，眼看天色已晚，疾控中心和酒店方面幫她聯繫了一個度假村，老闆也同意她入住。但很快她的車輛引起了當地人的注意。
「他們就在樓上喊，說的方言我聽不懂，但我大概能感覺到氣氛不對，就是要轟我走的感覺。」劉慶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幸虧有好心人告訴她，徐聞有政府安排的住處。
旅行再一次成為了「流浪」。
劉慶的遭遇絕非孤例。其時湖北人在異鄉可能遭遇的「尷尬」和「誤解」還未引起足夠的重視。直到1月27日，武漢市文旅局發布《致兄弟城市旅遊行業同仁的一封信》，信中特意請求，「兄弟城市文化和旅遊部門繼續給予大力協調和排憂解難，對所有在外旅行的武漢市民給予必要的幫助，讓他們更深切地感受到兄弟城市的溫暖和關愛」。
25日夜裡前往徐聞的劉慶，還沒接收到溫暖，反而是忐忑陪伴了她一路。她擔心酒店的衛生條件不好，還擔心住進去後出現交叉感染。但無處可去的她，也只能選擇徐聞。
結果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住宿和飲食都是免費的，還有飲料水果提供，每天政府還會提供一個口罩，一到兩天會有醫生過來消毒，「房間裡清潔打掃是我自己做」。
事實上，南方周末記者注意到，徐聞縣在當地算是一個經濟不發達地區，工業並不發達。2018年徐聞全縣經濟生產總值190.6億元，排在湛江市9個縣（市區）的倒數第二位。
在梁光琉看來，政府能下決心提供免費食宿並不容易。「目前工作人員的防護裝備還比較缺乏，有些工作人員只穿著一次性雨衣作為防護服的替代。」
另一方面，民間的氣氛也在逐漸好轉。
南方周末記者了解到，現在徐聞當地人有人送水果、牛奶、方便麵等物資給湖北旅客，徐聞商會也組織了企業家為湖北捐款。自1月25日0時至2月5日12時，廣東省累計增加確診病例797例，湛江增加18例，但徐聞還未有一例確診病例，這或許是市民的信心和包容都在恢復的原因之一。
2月5日，梁光琉證實，徐聞第一批86名湖北籍旅客已解除醫學觀察。按照他的說法，廣東省防控指揮部要求，根據大數據監控，進入廣東境內期滿14天的湖北籍旅客，在沒有異常症狀的情況下，就可以解除隔離。
「他們將獲得徐聞縣海安衛生院頒發的健康證。」梁光琉說，其他地方看到他們的健康證後，會按規定給予放行。
（應受訪者要求，小向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