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曾寫下:「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一語道出無數情深。這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莫過於生與死;最沉重的思念與遺憾也莫過於故人去後,無論如何努力都抓不住、回不去的美好時光。
天下至真至美不過一個情字,至痛至傷也是一個情字。有情飲水飽,但故人若離去,則情至深至痛,至美至傷。越是美好的回憶、越是深厚的感情留給生者的思念與遺憾便愈深。
蘇軾寫:「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字字泣血,摧人心肝;元稹寫:「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念著你去後再無人能走進我的心,情深至此;陸遊寫:「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時光荏苒事物變幻,他還記當初的得她翩若驚鴻的樣子。納蘭容若也有這樣的情深,沉重的思念與遺憾,他寫下《浣溪沙·誰念西風獨自涼》這樣一首詞: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
沉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
當時只道是尋常。
詞的第一句是一句問句:誰念西風獨自涼?是納蘭在說:西風瑟瑟,秋意寒涼,確是只有我獨自一人,誰惦念呢?也許過去的這個時光裡,曾有人問他秋風寒涼加衣否,可時光帶走了那個人,故景再現故人卻已不再,亡妻長眠黃土,再無一個她關心西風涼否,催促他添一件衣裳。
緊接著兩句蕭蕭黃葉飛舞遮掩了疏窗,這是應了王國維的「一切景語,皆情語也!」,片片黃葉蕭蕭起舞,納蘭容若寫下如此傷感之景是因為他在思念著亡妻盧氏,一個被時光帶走追也追不回來的人。飛舞的黃葉中,他佇立在一抹殘陽之下,追憶往事。
詞的下闋正是他追憶的往日美好時光。被酒莫驚春睡重,他在暖融融的美好春天裡喝醉了酒,睡夢深沉,妻子曾無微不至的體貼照顧,連動作和聲音都放得極其溫柔害怕驚動了她,她是這樣溫柔的人,她曾這樣柔軟得愛著他。
納蘭容若出身顯赫,身份尊貴,又才華橫溢,如此皎皎少年一定是當時萬千少女的春閨夢裡人,而這樣的少年可曾愛過人呢?野史傳納蘭容若年少時心繫他的表妹,然而表妹卻因家族不得不步入深似海的宮門,從此與容若兩隔。
而後納蘭容若也與他的妻子兩廣總督之女盧氏成婚。我們無從考證傳言是否真實,我們也不知道納蘭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娶妻,但無論開始的時候有無歡喜與愛情,他們的婚姻從這句詞中體現了無限的溫情。她柔軟的愛著他,假使傳言是真,容若是不是也在這樣的溫柔裡心動了呢?
他一定心動了,因為他寫:「賭書消得潑茶香。」這句詞源自李清照與丈夫趙明誠賭書的典故,夫妻以茶賭書,如此風雅而親密的行為,兩人笑鬧著以致茶潑在了地上,滿室洋溢著茶香。他們有著共同的情趣愛好,偶爾賭書出了潑茶的小插曲是多麼難以磨滅的美好回憶。容若以李清照夫婦比作自己與妻子,又怎麼會沒有情呢?
然而情深難耐生死,婚後僅三年,盧氏便因難產離世。滿腔深情剎那成悲,有多少情便有多少痛。歲月它無情地流淌,悲痛不再宣之於口,卻一刻也從未離開過他,時間越久,思念與遺憾便越深沉。
那沉重的思念與深情盡化作最後一句「當時只道是尋常」,讀之仿佛能體會到容若的悲痛、遺憾。那時候是他們最美好的時光,然而他卻毫無察覺,以為本該如此,以為不過是最尋常的時光。轉眼經年,故人已逝,那樣美好的時光呀,那樣深愛的人啊,卻再也回不來了。
故人已逝經年,想必泥已銷骨,而他尚在人間。有道是:情深不壽,慧極必傷。他情深如許,走的時候年僅三十一歲,他不曾寄人間雪滿頭,但他一定懂了白居易詩裡的思念與遺憾,他不算長的一生裡一直懷念著那個柔軟著愛過他的姑娘。
他有著最沉重的思念與遺憾,卻只念「當時只道是尋常」……
參考書籍:《納蘭容若詞傳:我是人間惆悵客》(此書在上方橫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