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讓我成為了完整的自己。」
文 / 華商韜略 曹謹浩
我經歷最冷的冬天,是舊金山的夏天。
——海明威
在太平洋的海風滋潤下,沒有酷暑與寒冬卻又多變的氣候給舊金山帶來的,不僅僅是矽谷風投大佬們清一色的厚背心,還有聚集於街頭角落的流浪漢。
這個孕育了微軟、谷歌等巨頭的「科技聖地」,也是全美無家可歸者的最大庇護所,眾多公益機構都在這裡開展救助活動。
這幾天,被嘲諷為「幣圈賈躍亭」的孫宇晨也為這裡獻出了自己的愛心——以456萬美元的史上最高價拍下了巴菲特午餐。
【1】
紐約曼哈頓上區49街的牛排館裡,烤牛仔骨、肋排、冷水龍蝦尾和一杯工藝雞尾酒,這份華爾街精英眼裡平平無奇的菜單背後,有個舊錢包都能拍賣出21萬美元的頂級食客:巴菲特。
競價獲得與巴菲特午餐,近距離交流並聆聽教誨的機會,正成為一波中國商人這些年越來越熱衷的事。他們攀登在拍賣網站的出價排序上,等待著自己的朝聖之旅,或者是風頭出盡。
也是中國人和全球網絡拍賣的出現,讓這頓起初最低只有1.8萬美元的午餐價格急速攀升。因為一旦這些朝聖者走出那間號稱華爾街「權力之屋」的餐館,就仿佛聖光加持一般,變成了股神的門徒。
2006年,已經卸任步步高總裁的段永平代表一家慈善基金會赴宴,這也最符合巴菲特午餐的初衷——救濟無家可歸的人。
「我們花62萬美元是捐獻,而不是買一頓飯。」段永平剛對國內媒體說完這句話,「62萬美元買一頓飯」的標題就讓巴菲特午餐一夜躥紅。
2008年,面對「私募大佬」趙丹陽自告奮勇的薦股,巴菲特毫無提防地說了句:回去研究研究。
正是這一句敷衍的回應,在趙丹陽向媒體透露後,被層層放大演變成了資本市場的巨浪,讓趙在回國的那一刻就已經浮盈1400萬美元——整整七頓午飯錢。
被擺了一道的巴菲特從此立下了一個飯桌規矩:不談個股。
因為這類事情是股神心中長久的陰影。
那是1970年代,當時朋友極力勸說巴菲特捐出一大筆錢,成為了格林內爾學院的校董。但該學院挪用了1360萬美元的捐款買下了一家電視臺。四年之後,電視臺以4800萬美元轉手賣出,巴菲特這才發現,自己的捐款成為了別人的投資資金。
於是,深感被耍的巴菲特再不願涉足高校捐款了。
這件事的陰影后來隨著巴菲特的財富增長逐漸發酵,給他帶來了「冷血富豪」的諢名。
【2】
巴菲特的吝嗇可是華爾街出了名的。
1986年的一天,一件奇聞興奮了那些盯著華爾街的記者們:巴菲特居然買了架私人飛機,而且還是那種最低檔的二手「獵鷹」,總價只有8.5萬美元,算上通貨膨脹也不過今天大街上的一輛普通豪車。
但廉價至此,巴菲特還是在年報裡嫌棄它太奢侈,無奈自己名氣太大不能坐航班了。
這種吝嗇或許源自於基因,因為據說來自法國的巴菲特家先祖就是一個以吝嗇、刻薄出名的農場主。他的後代們也如同故鄉那位小氣的葛朗臺一樣,謹慎地操持著家業。
巴菲特的父親——霍華德·巴菲特雖然在待人處事上不同於刻薄的祖父,但他將家族的「吝嗇」傳統上升到了另一個層面。
作為一個老派共和黨人,霍華德每次經過英國大使館時都會大發雷霆,強烈抗議支援歐洲戰後重建的馬歇爾計劃。巴菲特的母親則由於頭疼原因,脾氣很暴躁,但她留給兒子的除了一生的恐懼之外,還有一顆對數字極具天賦的大腦。
在這種家庭環境下,巴菲特的童年時代就在一個個打零工攢滿的硬幣罐和一本本普通孩子眼裡枯燥無味的商業書刊陪伴下成長。或許,他這一生將會像很多早慧的少年天才一樣,在壓抑、自我與孤獨中度過。
幸虧,一個叫蘇珊的女孩進入了他無趣的世界。
蘇珊出身於心理醫生家庭,性格熱情開朗、善解人意,而且具有非常強烈的同理心,樂於參加公益慈善活動。也只有這樣一個姑娘,才能理解沃倫·巴菲特這個開著打折處理的靈車來約會的怪人。
幾番周折後,原本希望嫁給醫生、藝術家的蘇珊發現了巴菲特刻板、無趣外表下的聰慧與單純以及內心深埋的童年陰影。
婚後初期,居住在廉價公寓的那些年,蘇珊不僅在生活上全方位照顧缺乏常識的巴菲特,也在細心地為他驅逐那些灰暗的記憶和負面的情緒。
「我人生有兩個關鍵點:一次是從子宮降生,一次是遇到蘇珊。」
長久以來,吝嗇的巴菲特總是擔心捐贈影響他投資的本錢,因此,巴菲特堅持用「投資」的理念去看待公益慈善。
「第一,不要虧錢;第二,不要忘了第一點。」
儘管如此,蘇珊還是成功勸說巴菲特成立了巴菲特基金,每年為50多名黑人大學生提供獎學金,後來擴展到生育、戰爭領域。
但這個巴菲特基金卻成了別人眼裡的笑話:
受到格林內爾學院挪用捐贈資金的影響,在七八十年代,已經成為億萬富豪的巴菲特,其基金會的捐款總額只有70多萬,有一年僅僅只捐了不到4萬。
這種嘲笑隨著財富的增長,演變成了外界嚴厲的批評,但把賺錢視為一場人生競賽的巴菲特根本不在乎。
由於兩人漸行漸遠的理念與巴菲特身上越來越耀眼的光環,1977年的一天,感覺失去自我的蘇珊遠走舊金山,住在一間小公寓裡,去追求自己的人生。
臨走之前她安排好了巴菲特以後的生活,包括後來一直照顧巴菲特生活起居的阿斯特麗德·蒙克斯。[1]
儘管,蘇珊一直保持著與丈夫密切的往來聯繫,但失去她相伴左右的巴菲特還是陷入了好一陣抑鬱中。
【3】
過了幾年,當巴菲特第一次去舊金山看望蘇珊時,他嘆道:這真的……這才是你的城市。
比起嚴寒與酷暑交替、還時常遭遇風暴的故鄉奧馬哈,舊金山宜人的氣候、鮮活明亮的街景像極了蘇珊給周圍人帶來的那種春風化雨般的溫柔。得益於高科技行業的興起帶來的經濟繁榮,這裡的人們也更加熱情、友善與慷慨。
巴菲特知道,蘇珊在這裡更能找到自己的人生意義。
因為早在度蜜月的時候,蘇珊就帶著丈夫特地去看望聾啞兒童。婚後,除了照顧缺乏生活技能的巴菲特,蘇珊還在當地黑人社區當一名志願者,走訪了很多貧窮社區的學校。後來在那個風起雲湧的六七十年代,蘇珊更加積極投入到公益慈善運動中。
此時,蘇珊和巴菲特的關係也比她剛離家出走時改善許多,巴菲特更能理解蘇珊的選擇。在蘇珊的諄諄善誘下,進入暮年的巴菲特不再像年輕時那樣小氣,捐贈基金會的錢也多了起來。
2000年的一天,蘇珊把格萊德紀念教堂的塞西爾神父引薦給巴菲特,並且建議巴菲特利用自己的影響力,拍賣與其共進午餐的機會,捐款給幫助無家可歸者的格萊德基金會。
在促成這一善舉之前,蘇珊就已經在基金會裡幹了20年的義工,前15年周圍人根本不知道她的丈夫就是大名鼎鼎的股神。
原本,慈善午餐只是名流圈很普通的義舉,但因為他是巴菲特,於是,史上最貴的一頓飯就誕生了。
這也是蘇珊一生為沃倫·巴菲特做的最後一次安排。
2004年7月29日,被癌症折磨的蘇珊突發腦溢血昏迷。在病床邊守了五個小時後,巴菲特在護士那裡確認她已經永遠地走了。
那一刻,巴菲特哭成了淚人。
帶著蘇珊遺體回到故鄉後,他把自己關在屋裡好幾天才給朋友打電話,通話中幾度哽咽。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已經74歲的巴菲特一看到蘇珊生前的照片就會嚎啕大哭,像個失去母親的孩子。
2006年6月,那個曾以小氣著名的沃倫·巴菲特向公眾宣布,他將把自己的大部分財富捐給專注於慈善事業的蓋茨基金會,成為了有史以來最大一筆慈善捐款。一位全球健康衛生領域專家將其稱之為「載入史冊的無私善舉」。
在接受採訪時,巴菲特不由得回憶起亡妻:
原來,我覺得她會活得更長久,她會做那個偉大的決定。
【4】
在網際網路時代,隨著「巴菲特午餐」的爆紅,這種流傳於上流社會的小圈子慈善活動逐漸為大眾所知曉。
「名人午餐」的概念流行一時。國外除了巴菲特,還有柯林頓、默多克、蘋果CEO庫克,國內也有史玉柱的午餐、茅于軾的下午茶時間……
形形色色的天價午餐,在資訊時代的高度曝光之下演變成了各取所需的名利場。一方花費重金利用名人光環打造形象、幫助炒作,另一方陪著陌生人說著客套話,樹立美譽、提升名氣。
財經作家吳曉波曾經說:
「巴菲特午餐本身就是一場秀,一場消費行為。巴菲特和吃飯者互為消費對象。」
這或許也正是「幣圈賈躍亭」在一次次聲名狼藉之後,還選擇高調競拍巴菲特午餐的企圖所在。
三個小時,巴菲特無法改變孫宇晨利用空氣幣割韭菜的想法,更無意去改變自己視比特幣如毒藥的觀點。但毫無疑問的是,「幣圈賈躍亭」這波面向世界的操作的確蹭上巴菲特了。其實,去年被證監會立案調查的天神娛樂,其董事長朱曄也曾與巴菲特共進午餐。
難怪有人一次次站出來大聲宣布,巴菲特從神壇墜落了。
然而,巴菲特從來都不是神,只是一個凡人。
大蕭條中出生,成長於戰後黃金年代,崛起於冷戰後期,一生謹慎、小氣的巴菲特經歷了美國乃至世界經濟的無數驚濤駭浪。他這一輩子的對手,既有索羅斯這樣的大鱷、麥道夫這種曠世巨騙,還有「避險基金教父」斯坦哈特這樣的長青樹。
在天堂與地獄交織的華爾街,多少傳奇湧現、無數小丑跳梁,只有他走上了神壇。
今天,這場一生都不曾鬆懈的競賽已經看到終點。
回首過去,眾多名人的天價午餐只是興致使然,曇花一現,只有年邁的巴菲特堅持了快二十年,儘管這些錢對於他來說不過是毛毛雨而已。
永遠的麥當勞早餐,永遠的櫻桃味可樂,永遠的DQ冰淇淋,巴菲特人生的「價值投資」,不過是最簡單的時間與堅持而已。
名氣?財富?罷了,罷了。
不管這餐桌上坐的是什麼人,不過是過眼雲煙,無所謂了。只有蘇珊和她為之付出一輩子的慈善事業,才是現在真正重要的事情。
爭議也好、騙子也好、營銷也好,把蘇珊的遺願堅持下去,就是特立獨行一輩子的巴菲特最深的深情。
「她讓我成為了完整的自己。」
註:[1]蘇珊於2004年去世後,照顧巴菲特26年的阿斯特麗德成為了巴菲特的第二任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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