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牙人
作者丨一葉千瀾
- 01 -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人的牙和骨頭,非得是白的,不是黑的?我無意討論人體化學構成的問題。我不過是想說,黑色的牙和黑色的骨是存在的。
黑色的牙齒,它既不是蛀牙,也不是被塗黑了的牙齒。它長在下排牙齒的最裡面,當你看到它的時候會難以置信,竟然有人會長出這樣的牙齒。
我看了看她的名字,霍曉曉,而她整個人看上去並不小,胳膊和腿透露出一種緊實的美感,不纖細,但是流暢的線條看上去恰到好處。我猜她的專業一定與體育有關。
「你猜得真準,我學跳舞的!」她利落的從椅子上下來,在我面前轉了個圈,輕盈如鹿。
「這次你一共補了四顆牙,以後要少吃糖。」我故意板起臉對她說道,她捂著嘴有點不好意思,輕輕地說了聲「那我走了」就飛也似地竄出了我的牙醫診所,像是有誰在她身後追著她似的。
晚上五點,沒有客人預約的我準時下班,鎖上了診所的門。每次聽到這「咔噠」一聲輕響,我的毛孔像是要在傍晚的空氣中完全舒展開來,迎接夜晚的到來。
我輕車熟路的去了ktv,前臺也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心領神會,報出房間號碼讓人帶路。
小包廂,一個小時,對於準備的時間來說足矣。
手機上赫然顯示的是一張地圖,而名為「霍曉曉」的藍點正在一下一下閃爍著。那頻率恰如我跳動的心臟,是獵人渴求著獵物的興奮。而我那個,在路上一直會不小心撞到別人的公文包裡,放著狩獵的弩箭。
我是一名獵牙人,專門去抓那些長著黑牙的人。
霍曉曉這顆黑牙讓我有些捉摸不透。據我所知黑牙對自己深夜所犯下的罪惡並不知情,所以他們理所當然的來到牙科診所,拔掉他們所謂的「蛀牙」。而我第一次用口腔手電筒直直的照著她那顆黑色的牙齒時,「不要管我下排最裡面的那個牙,我做了個黑色的牙套。」她笑的無邪,藉口拙劣,卻像在對我下戰書。
她知道我在補的牙齒裡放上了定位,我知道她每天都肆無忌憚的活躍在戰場上。一番周旋試探,我決定在今晚拉開狩獵的序幕。
代表著她的藍點一直沒有動過,幾次排摸我已經很清楚了,這一樓的公寓是她的住所。而她悠閒的躺在窗臺上的吊床上看書,恭候著我的到來。
「今晚沒吃糖嗎?」
我站在不遠處看著她冷笑,她咯咯笑了起來,「吃糖的時間還沒到,你也太心急了些。」
她話音未落,我的弩箭已經瞄準她激射出去,吊床劇烈的晃動了幾下,我不由的走近兩步想要看看我的戰果,可是吊床上哪裡有她的身影?
「你只能以我為獵物。」
聲音如鬼魅般出現在我的耳邊,我立刻轉身試圖抓住她,但是她一個漂亮的後空翻躲了過去。
「現在的小女孩都喜歡這種中二的臺詞嗎?」我抽出了在外套裡放著的匕首,擺出了防備的姿勢,「再說了我已經有妻子了。」
「你的目標只能是我,在沒有逮到我之前不要以別人為目標。」她堅定地又重複了一次,執著的讓我有些惱羞成怒。
「那就如你所願。」我突然朝她發起了進攻,就在快要抵達她面前的時候她憑空消失了。
這次我看清楚了,這不是我的臆想,而是她真的在我眼皮子底下消失了!我外套裡的手機振動了起來,抬頭是個沒見過的號碼。「那麼晚安了,霍先生,我現在在你前方的路燈下。」
我驚愕的抬頭,看見她站在路燈下朝我大力地揮著手,緊接著我就收到了第二條簡訊,「你每天都可以來抓我哦,現在是在陽臺上。」
我看了看路燈下,哪裡還有在揮手的她,趕忙扭頭看到在一樓陽臺的吊床上,霍曉曉慵懶的拉了個哈欠,繼續看書。
我感覺到自己的手心裡有一層滑膩的冷汗,這失誤伴隨著未知的狀況,像一隻名為「恐懼」的看不見的手,緊緊的攥住了我的心臟。
- 02 -
回到寓所已經凌晨一點了,我的妻子倚在床邊的夜燈下,書已然滑落在了地上。我替她掖上了被子,不小心碰到她放在外面的手,冰涼的指尖冷得我一瑟縮,勾起了我天翻地覆的心疼。
我躺在她的身邊輾轉反側都沒要入睡的跡象,索性起身站在陽臺上抽菸。
想了想還是給小夜去了個電話,沒人接。很快她就回撥了回來。
「怎麼了霍引?大半夜不睡覺給姐姐我打電話幹嘛。」
她的聲音透著股慵懶,作為一個職業的獵牙人,她的職務基本上就是從協會裡接到任務直接做了領報酬,傍晚起床清晨睡覺,規律的和白領似的。
「小夜,你之前有沒有碰到過那種……非常奇怪的黑牙?」
「哈?」小夜像是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一樣的,比較肯定的告訴我,「我之前沒有碰到過這種的,怎麼……你遇到麻煩了嗎?」
「還不能確定,等我吃準了再給你電話吧。」我沒等小夜回答就自顧自掛掉了電話,看著路燈有點暗自出神。
黑牙是一種以夢為食的生物,別人的夢境在他們的眼中都是幻化成了各種動物的形態,我們稱為夢獸。那些夢獸會在晚上跑到那些黑牙的住所——它們會被那顆黑色的牙齒所吸引,而黑牙們就會把那些夢統統吃掉,讓那些人成為無夢的人。
之前遇到的所有黑牙並不知道自己在晚上會是這樣一種狀態,對於他們來說這種事情就是在做夢。
我又想起了霍曉曉那張年輕而又狡猾的臉頰,不,黑牙的目的遠遠沒有吃掉別人的夢那麼簡單。
這時我的手機突然響了,「霍先生怎麼不睡站在陽臺上抽菸呀?是在想我嗎?」
我往四周掃了一眼並沒有看到她的身影,「在想怎麼殺了你。」
回信很快就來了,「那可不行~你明天還要上班呢,殺我是晚上的娛樂活動。」
焦頭爛額的獵人,優哉遊哉的獵物。這簡訊看得我心煩意亂,我放回了口袋裡,那女孩子也知趣的沒有再給我發消息。
天漸漸地亮了。我聽到了妻子走到客廳的動靜,轉頭看她朝我走過來便迎了上去,「怎麼醒了?」
她靜靜地窩在我的懷抱裡,冰涼的手指搭在我的背上,聲音裡壓抑著剛從夢境裡解脫出來的悲愴,「我夢見你晚上出任務的時候死了……」
我的身子一顫,她的話語還在我的耳邊繼續著,「真的……你退出獵牙人協會好嗎,光憑我們兩個人的工資完全足夠生活了……」
「我知道。」我也有些無奈,「但是我是為了延續家族的獵牙人身份才去學的牙醫……」
她從我的懷抱裡掙脫出來,不安凝在她哀婉的眉心上,我剛想要出聲安慰她,她就轉身進了屋裡。那些未出聲的話語只能化作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
接下來的一個月就像一個漫長的追逐戰,霍曉曉一邊躲著我的襲擊一邊吃著夢獸,真不愧是學跳舞的,輕步曼舞像燕子伏巢、疾飛高翔像鵲鳥夜驚。 我知道她是在這個城市求學的少女,在學校附近租了套公寓一個人住,學習成績也很好。這些方面沒有一個突破點。
隱隱約約的,我總覺得她是衝著我來的。
「今天不打。」我走在下班回去的路上,仔細觀察著她一下子驚慌失措的神情,果然如此。
我不以她為目標的話,她就露出了馬腳。
「不可以!」我被她強烈的反應嚇了一跳,她上前想要奪走我的公文包,反而被我用公文包砸了一下肚子吃痛摔在了地上,可她仍掙扎著站起來想要制止我,「絕對不可以,不能去抓那個人!」
那個人?
她竟然知道我下一個目標……這麼說反而更激起了我的疑心,難道小夜分配給我的那個目標是個很關鍵很重要的人物?這麼想著我腳下的步伐加快了不少,霍曉曉還試圖跟上來想要說服我,一下子被身後什麼人制住了。
「喲,小姑娘,不能這麼盯著男人不放哦!」小夜架住了霍曉曉,看向了我,「她就是你說的那個很不同的黑牙?很年輕啊,難道是什麼變種嗎?」
霍曉曉試圖去咬小夜的胳膊,但是小夜已經迅速的把她的兩個手扳在了身後用手銬銬上,一邊往她的車裡塞著,一邊向我吹口哨,「真是不枉我早起……這個人我就先帶回去了,你速去速回,再不交上獵物……你懂的。」
我今晚的任務很簡單,一個四十幾歲的中年人,有抑鬱症,找到他的時候他很安靜的坐在房間裡,夢獸圍在他的身邊他也沒去吃。我翻進了窗戶,在他的脖子後面敲了一下他就應聲倒地。這樣的順利甚至都讓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我背著他走在無人的路上,側頭看了看他靠在我肩膀上沉靜的睡眼,也沒什麼特別之處嘛。
突然他的眼睛睜開了,雙眼炯炯如金線,勾勒出猛獸的模樣。
我不能動彈的那一刻,就是他張開大嘴把我整個頭顱吞入的一刻。
醒來的時候這個環境陌生又熟悉,我聞著這床褥的香氣,腦子還處在宕機狀態。
「你醒了?」霍曉曉的聲音聽上去疲憊又頹唐,我翻過身就看見了她,她靠在桌子邊上抽著煙,素色的衣衫上一片狼藉,看樣子從小夜那邊逃出來也廢了不少功夫。
等一下……霍曉曉被小夜制住了以後,我去抓了新的獵物,然後我被……我從床上蹦了起來,那一幕在我的腦海中重現了一遍。
「不要摸脖子了,你已經復活了,腦袋當然在脖子上。」當我還在回味復活這個詞的時候,霍曉曉面無表情的補上了一句,「恭喜你成為黑牙。」
隨後便是一聲槍響。
- 03 -
我看著子彈從我中槍的地方像是被頂了出來,掉在地上發生清脆的響聲,傷口慢慢的癒合了起來,最後完完全全的恢復了。
「每個黑牙都有一個能力,你的技能就是痊癒。」她的槍口還冒著煙,像是早就知道會是這麼一回事一樣,「你的脖子上的傷口就是這麼恢復的。」
「那你的呢?」我想了想我看的不多的動畫片,「瞬間移動?」
「我啊,我的是不需要睡覺,是個沒什麼用的能力。」
她聽我說瞬間移動這個詞的時候目光閃爍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恢復了平常。
「黑牙吃的都是噩夢,我們像是在夢遊一樣吃掉這些夢獸,其實就是把你的噩夢轉移到自己的身上,久而久之我們就會被這些噩夢逼瘋了……喏,」她往地上努了努頭,我看見一個頭被打爆的屍體,依稀還能看出是我剛剛的獵物,「他的抑鬱症就是這麼來的。」
「黑牙吃了很多噩夢,堆積在腦海裡無法消化,他自己就會變成一個夢獸。」
「那既然你們是吃噩夢的,為什麼獵牙人協會還會來抓黑牙……」
「你還不懂嗎?我們身上最大的價值不是能吃掉噩夢,而是能力啊!你還不明白那協會是幹什麼的嗎!」
霍曉曉把菸頭摁在菸灰缸裡,很輕的說了一句,「我的任務失敗了。」任務?什麼任務?她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繼續把槍對準了我,「雖然你的能力是痊癒,也不是死不掉。」
「砰」一聲,一個小小的堅硬的東西像是嵌入了我的心臟,令人喘不過去的痛苦迅速的蔓延開來。癒合和撕裂的聲音交織著,就算被擊中了心臟,我也在緩慢地死亡。她替我合上了眼睛,美麗的眼睛中蓄滿了淚水。
明明是她殺了我的,為什麼她在哭呢?
「我上次被獵牙人盯上了,所以沒能來支援你。」
這是誰的聲音,好熟悉……
「也怪我自己的能力沒有用,雖然能不進入睡眠讓自己不崩潰,但是沒有母親您時間跳躍的能力的話,我一個人還是不行……」
「沒關係這只是第一次……」
「讓我再看看父親吧,這是我第一次見他……」
「如果他沒被做實驗折磨死……」
我的意識越來越模糊,想起了當時和妻子開玩笑說的話,那是個溫暖的下午,我從背後抱住還在做飯的妻子,「你覺得以後有孩子讓她學跳舞怎麼樣,感覺會很有氣質,就像你一樣。」
「你猜得真準!我是學跳舞的!」她在我面前輕盈的轉了個圈,然後有些疑惑的看著我,「霍醫生,你走神了?」
我像是從夢中驚醒一般看著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場所,「不好意思,學跳舞很好,但是你不能再多吃糖了,這次已經補了四顆牙了!」
然後在她的名字旁邊塗了一個黑色的實心圓,這是個黑牙,是我即將要捕捉的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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