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無花果
去年看楊笠的脫口秀,還自得其樂於自己挖掘到了一個如此有趣的人,今年,已經完全「換了人間」,看著熱搜上的劍拔弩張,好幾次替楊笠捏了一把汗。
楊笠現在很紅,如果說能用什麼來衡量,就是名副其實的「熱搜體質」。就在上周末,楊笠又因在《脫口秀反跨年》中的一句「男人還有底線呢?」而被男觀眾投訴「挑起性別對立」,上了微博熱搜第一。與上次楊笠發表「普男論」立即引發大量網絡反彈、回懟不同,這一次,力挺楊笠的聲音淹沒了謾罵。
但許多人都明白,這場輿論之戰還沒完。許多未明朗的、未曾被搬到檯面上來的話題都在發酵當中,有的源自於楊笠的「冒犯」,有的則不是。
《脫口秀大會3》上高手如雲,前六名的每個人都十分有辨識度。楊笠有一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直率,每每在臺上的驚天一「懟」,臺下一夜之間就能激起千層浪。即使在這樣一個靠嘴巴出位的舞臺上,這種天真混雜著無畏的莽勁兒都會體現出一種異類感。何況,她還是個女生。
在同場競技的李雪琴看來,楊笠什麼都敢說,膽子太大了;在笑果文化老闆李誕看來,楊笠「蔫壞蔫壞」的;楊天真說,楊笠是個充滿吸引力的「女流氓」;楊冪認為,楊笠吸引男生的方式有點幼稚。羅永浩則形容楊笠是《脫口秀大會》上唯二的「進攻型選手」,並且比另一位進攻型的楊蒙恩還要強上4倍。
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楊笠,但她的確擁有著一種「獅吼功」般的威力。現在的她,每說一個「金句」就會引發千萬種解讀和發散。其中擁護者有,反對者有,借題發揮者有,憤憤不平者有。網際網路給了人們盡情抒發的空間,以至於有人給她冠以「互動型脫口秀創始人」的名號。
從這點來說,楊笠還真有點當代藝術家內味兒了。
01
楊笠的黑色幽默
楊笠畫像是這樣的:忽強忽弱的勝負心,漫不經心的語調,重口味的社會性描述,打擊面經常收不住的「女流氓」氣質,和傻好人形象……反正跟惡毒不沾邊。不過,相比李雪琴的安全又討喜的喪萌,楊笠直戳重點的「大實話」風格被評價過攻擊性過強,尺度大,口味重,常常讓不管男生還是女生都無所適從,並不是誰都能咽得下的。
但對於一個喜愛看進攻型選手的觀眾來說,這樣的楊笠就像一杯酒一樣,是有後勁兒的。她在第一期節目中就質疑了女演員的形象管理這件事。楊笠問導演組,錄製節目一天了,誰能保證一天不挖鼻孔?導演組回答她,除了你都能。她當場在臺上復刻了導演教她的幾種體面式挖鼻孔方式,並且自黑:如果真的要做自己的話,我連節目都上不了。
這一段是楊笠最初流傳於網絡上的橋段,這種草根式笑話,等同於宋丹丹對趙本山說的那句「讓你放鬆精神,沒讓你放鬆腳」,是從地裡拔出來的全天然。
楊笠自曝的「不能播」和「不合適」有多少呢?除了挖鼻孔被攝像機拍到,還有母親的養豬趣事,自己給母豬接生的窘迫,跟初戀男友的約會結束於某種氣體等等……這些「趣事」都是悲劇之下掩藏著的苦中作樂,細想一下難免讓人上頭。笑果自然見仁見智。
強悍而萬能的母親連電焊都精通,只會在沙發上「做自己」的父親連豬圈都不進,讓楊笠有了順其自然的兩性認識。當同齡女孩在數玫瑰花瓣時,楊笠在給母豬剪臍帶,一邊剪一邊念叨著,「他愛我,他不愛我」……這些真實的生活記憶也好,藝術加工也好,放在一個花樣年華,每天只想著談戀愛的女孩身上,許多人是接受不了的。楊笠第一季的段子由於太過重口或者聽起來就有味道而被吐槽過。並且她自己也說,在之後有改進。
自嘲是一種喜劇套路,挖傷疤來曬也是套路的其中一種表現方式,尺度是其中的閥門。小尺度、小場面的滑稽尋求一樂,稍微大一點就容易從同情轉到共情上。
周星馳的電影《破壞之王》和《食神》裡,都有描寫過追求女神/男神而不得的情節。何金銀為了追女神苦練功夫卻照樣被揍得鼻青臉腫;樣貌醜陋的如花追到發布會上給食神獻花,卻被食神一腳踢飛;莫文蔚飾演的火雞姐想讓偶像給自己畫一張愛心,被偶像無情拒絕。這些情節所表現的弱勢群體也渴望得到美好的夢想,卻終成一場空,都是難得的悲劇型喜劇元素。
而楊笠母親的那句「這人啊,就跟豬一樣」所蘊含的哲理,也不禁讓人聯想起《少林足球》裡豬肉佬那句「我豬肉佬也有一個當舞蹈家的夢想。」
喜劇需要悲劇鋪墊才有回甘,戳到痛點上的悲劇會引發社會熱議就一點也不稀奇。楊笠總是笑著說一些原本值得悲傷的事。只不過問題在於,當一個被傳統觀念認為是「弱者」的女性在臺上肆意扒拉傷口時,許多人會當真,甚至會被冒犯到。
有時候真相不必太多語言的加工,只要擺出赤裸裸的事實,就足夠有份量。楊笠就是這樣,她的語言平緩,面帶微笑,沒有刻意營造某種氛圍,卻常常不經意間挑戰維繫多年的價值觀和潛規則。李誕稱,現實中認識楊笠的朋友都會認為她是一個天真的人。正是這種天真與社會的老練直面碰撞時,才會產生意想不到的火花。
自認為十分擅長講談戀愛話題的楊笠說,無法想像對著于謙自我陶醉地說出,「寶寶,又抽菸吶?」;面對偶像劇灌輸的白馬王子與平凡女孩相愛的價值觀,她戳破真相說,「善良對擇偶沒有任何幫助」;面對時尚標準,她說自己只愛穿T恤牛仔褲,因為「不管我現在做什麼工作,我骨子裡永遠是個農民」。
有時候,笨拙的天真鈍感就像一面照妖鏡,能將這個社會的犄角旮旯照射的無所遁形。
02
女性脫口秀演員
現在,不管楊笠再怎麼在臺上解釋說,自己想討好的並非是女觀眾而是男觀眾,都阻擋不了目前她被女性擁戴、男性攻擊的大形勢。由於沒有被規訓過的假面和迂迴,她不設防地在臺上說出的「男人,這麼普通卻這麼自信」,「男人還有底線呢?」都顯得那麼的擲地有聲,針針見血。
楊笠用脫口秀的形勢為「女性主義」這個大命題炸開了口子,於是泥沙俱下。
楊笠關於男人的冒犯性調侃,說到底還不算是跟不滿意的現狀作鬥爭,頂多是支稜起來是say hi的程度。但對於很多人來講,即使是這樣的勇氣都是值得人佩服的。沈騰、徐崢、大張偉這些喜劇人都曾對這點表示了贊同。
喜劇的內核是悲劇,這句話就算說一百遍也依然有道理。不挖掘到痛點的喜感只是浮於表面的樂,要上升要喜劇的層面,必然需要巨大的地基來做支撐。冰山一角是喜,剩下的皆是悲,也可以說,喜劇就是悲劇的精華部分。正是這一點精華,給了人們以無限的解讀空間和熱情。
楊笠的脫口秀聽起來沒有什麼更高級更學術的詞彙,但不妨礙它本質上的高級。作為女性脫口秀演員,她沒有迴避粉絲鬧劇所產生的詭異效果,不迴避女生愛談戀愛的本性,不迴避一個段子的火爆正是來自於和觀眾的共鳴,同時也不會迴避對男性的吐槽。現實中的種種悲哀都會被她拿來做養料。李雲迪用蕭邦的曲子來形容楊笠的風格,看似平靜的表面下其實是暗藏洶湧的浪潮,傳遞出來的是一波接著一波的戲劇感。
「舞臺是需要真誠的,在舞臺上,只要你一開口就瞞不住任何事情。所有人都能夠看穿你。」這是楊笠認為的成功段子的基本要素。當楊天真用「女流氓」來形容她時,從小就是別人口中的「好人」,「乖乖女」的楊笠表示了驚訝,隨後又坦然接受。相比後者,前者這個標籤顯然更帶勁兒,也更符合當下的時代審美和個性感召。
楊笠這樣解讀她自己的特立獨行,「只是想活得更舒適一點,想讓別人少管我一點。在不影響別人的前提下,能活得『不要臉』一點,沒有『原則』一點,幽默一點。」這樣樸素的希望在這個爭分奪秒來產生效益的時代顯然是奢侈的。而一個女生想要達到真正的喜感而不是隔靴搔癢,也是奢侈的。
楊笠是那個不太懂規矩的一員,恰好,她是一名脫口秀演員。她試圖用「搞笑」來完成自己的在這個社會上的任務。說她格格不入也好,說她混不吝也好,至少在脫口秀這個舞臺上,這樣的人也能讓自己找到那個抒發的「氣口」。這是件好事。
03
楊笠還能說別的嗎?
在最新一期的《脫口秀反跨年》中,聽完了楊笠的段子,臺下的王建國環顧四周的幾位男脫口秀演員問道,「有被楊笠的段子諷刺到嗎?」其他幾個人紛紛表示,「有有有」。隨後王建國補充了一句,「我覺得當『垃圾』挺好的,平平淡淡才是真。」
男性即使被女性調侃一把,也沒啥大不了。
冒犯性對於楊笠來說是把雙刃劍,她借這種天然的冒犯性走向大眾,但她並沒有完全接下這個人設。在微博上,楊笠回復把她當爽文女主的網友,希望對方僅僅把她當作一位好笑的脫口秀演員,這與她在臺上經常說的「想贏」異曲同工。當人們期望她再說出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話引發社會輿論時,她只強調她是一個演員,想的是在比賽中拿到好名次。
相對於其他脫口秀演員,楊笠喜歡循序漸進地講好一件事,在段子的豐富性和技巧性上都欠點火候。這也導致她在《脫口秀大會3》中輸給了王勉、呼蘭、王建國,獲得了決賽第四名的成績,雖然有人大呼可惜,但也證明她還是有進步的空間。
至於是不是只會講談戀愛和男男女女,個人對楊笠的其他主題還是有所期待。她的草根視角對時尚的解構,對戀愛套路的解構,對農村生活的解構也都很有咂摸的空間。在不講男女的時候,楊笠依然是那個風趣幽默,犀利重口的楊笠。
當b站在不斷玩轉、翻新趙本山當年小品上的段子時,當下的網友卻試圖將楊笠裹挾在輿論的風口浪尖裡,摳字眼的辯論男女對立問題。還是希望大家給敢於大方犀利的談論社會痛點的女脫口秀演員一點空間。
男性的搞笑是搞笑,女性的偶爾「冒犯」也可以很搞笑。別多想,就讓子彈飛一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