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西方歷史中,黃金文化源遠流長,它被看作是太陽的化身。黃金不僅是硬通貨幣,還是名貴奢侈品的重要原料之一,黃金的使用與社會等級和宗教信仰緊密相連。在先秦時期,人們將金、銀、銅都稱為金,分別是黃金、白金和赤金,即「金三品」。但《漢書·食貨志》中有明確記載,「金有三等,黃金為上,白金為中,赤金為下」,黃金最為珍貴。目前我國發現的最早的黃金製品為新石器時期文物,如1976年在甘肅玉門市清泉鄉境內的火燒溝新石器時代遺址中的金耳環。而歷經數千年的發展,黃金製作裝飾工藝日趨成熟,精益求精,本文討論的金粟工藝就是黃金製品的重要裝飾工藝之一,它以精巧的設計和先進的科技,在傳統與現代金飾中都佔據著重要地位和影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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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晉銅底金炸珠嵌青金石雙龍飾牌,深圳望野博物館藏
黃金化學性穩定,只可溶於王水和水銀,並且具有極強的延展性和可鍛性。現代科學證明,1盎司的金可以拉成50裡長的金絲,易於鑄造;1盎司的金可以錘薄至400萬分之一尺厚或100平方尺面積大的金箔,便於利用。因此,基於黃金的化學性和物理性,衍化出了專門的黃金加工工藝,稱之為細金工藝。細金工藝種類繁多,如掐絲、鑲嵌、錘揲等,金粟工藝也是其中之一。
金粟工藝,又叫金珠、金炸珠、金筐寶鈿工藝等。通俗來說,就是將黃金製成直徑極微小的球形顆粒,然後將它們以一定的形式排列、焊接在金器的表面或邊緣,也可作為主體或局部的紋飾。這種工藝比起錘揲、鏨刻等其他細金工藝更為複雜,視覺立體感更強。在光束的照射下猶如繁星點點,反射出璀璨光芒,格外美觀精緻。
一、金粟成珠
就目前的考古資料顯示,我國金粟工藝出現的時間在戰國中期。金粟工藝製品主要有「服飾首飾」「貨幣」「飲食用具」「兵器飾件」「宗教法器」和「模型器具」六大類,分布地區也十分廣泛,北方、中原、南方地區均有出土發現,常見於新疆、內蒙古、陝西、河南、江蘇、廣東、廣西等省份。
製造金粟的傳統方法有吸珠法、撥珠法、研磨法和吹珠法四種。吸珠法的工藝現在已不得而知。撥珠法是將正在溶融的金液,往一種球面物體上撥,利用衝擊力,使團聚的金液分散開來,形成細小的顆粒。研磨法是用金絲裁剪成大小一致的小金粒,放在兩塊質地堅硬、表面平整的小木板之間,轉動上層木板進行研磨。吹珠法又叫熔珠法、炸珠法,有兩種方法,一種是把細金絲剪成大小一致的小金粒放在細沙盤上或碳末盤上,用吹管對準油燈蓋的火焰有節奏的吹鼓,使火焰被吹向砂盤上的小金粒,讓其燒紅達到焰融的程度,冷卻後便形成了小金珠;另一種是是將黃金溶液滴入溫水中使之凝結成大小不等的金珠的方法。
現藏於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博物館,1975年出土於新疆焉奢博格達泌古城的漢代八龍紋嵌寶金帶扣就是研磨法製成的金粟飾品。此帶扣重48克,採用了錘揲、掐絲、鑲嵌、炸珠等多種複雜工藝製作而成,其款式與現代的腰帶帶扣幾乎一致。其上裝飾有一條大龍和七條小龍,龍姿翻騰跳躍、靈動飄逸。龍眼上鑲嵌著紅寶石,龍身還裝點著幾顆綠松石,龍身花紋和水波紋用金絲焊接而成,其間滿綴小金珠。金粟顆粒目測直徑在0.3-0.6毫米之間,這些細如金沙的珠子就是先將金絲斷成等長的小段,然後溶融聚結成粒,然後在兩塊平板間碾研加工而成。與其類似的,還有深圳望野博物館藏,魏晉時期金粟珠嵌寶石飾牌。
漢代八龍紋嵌寶石金帶扣,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博物館藏
此黃金製品可謂是中國境內考古出土金粟工藝中的扛鼎之作
魏晉時期金粟珠嵌寶石飾牌,深圳望野博物館藏
二、渾然一體
金粟工藝的複雜性,不僅在於其製作,將微小的金珠按一定的規律排列在金器表面,如何固定和連接也是很困難的事情。金粟裝飾與製品主體之間可焊接、可粘接。常見的方法是先用白芨等粘著劑暫時固定位置,然後撒點焊藥,經加熱熔化,焊藥冷卻後達到焊接目的。焊藥的主要成分一般用硼砂、金粉、銀粉按比例混合而成,高超的焊技幾乎看不出焊接的痕跡。兩漢金器上裝飾性很強的魚子紋或聯珠紋大都是以金珠焊粘而成的。
根據科技考古測定,我國境內的早期焊珠製品(唐代之前),不論珠粒還是主體,都是組成成分不同的黃金合金材質,如李倕冠飾上某粒金珠的組成成分為金49.9%、銀48.5%、銅1.6%,基座成分為金58.2%、銀40.3%、銅1.5%。然而,來自馬西格利亞納的7世紀胸針是金粟焊接在鍍金銀基體之上,公元前2350年至公元前2100年之間的特洛伊針飾是金珠粒焊接在銅基體之上,文獻資料裡又有記載來自希臘、歐洲中部和北部的銀質焊珠工藝製品,還有15世紀西班牙馬具上是為銅質焊珠。
唐代李倕冠飾,陝西省考古研究院藏
李倕墓出土,冠飾結構繁縟,由大量金、銀、銅、鐵、瑪瑙、珍珠、琥珀、玻璃、螺鈿等不同材質的大約508個零部件組成,製作工藝極為精美複雜。復原後的冠飾在頂部和中部各插有一隻金質鳳凰,冠飾的黃金部位表面基本都焊有直徑為1毫米到1.5毫米到金珠。
東漢掐絲鑲嵌金闢邪,河北定州市博物館藏
總長度僅5釐米左右,而其身的裝飾工藝卻十分複雜精湛,足以說明東漢時期細金工藝的高超技藝。
金粟工藝常與掐絲工藝和鑲嵌工藝同時使用。河北定縣東漢中山穆王劉暢墓出土的掐絲金闢邪與掐絲金羊群,動物形象通體以金絲構成但其外部輪廓卻綴滿金珠。西安沙坡村出土的東漢時期金灶,灶身用掐絲法製成,內嵌綠松石,釜內盛滿了金粟米,製作極其逼真。
東漢金灶,西安市文物管理委員會藏
此金灶長3釐米,寬1.7釐米,高1.2釐米。通體近橢圓形,灶門為長方形,裝飾有金絲和金珠。灶面上有一釜,釜內盛滿粟米,粒粒可見。釜前的兩側原鑲兩顆綠松石,現僅留嵌痕,灶臺四周裝飾掐絲工藝製成的盤繞狀帶紋和弧形紋。灶臺右上角有一煙囪。灶門正上方和釜的四角鑲嵌桃形紅、紫、綠色寶石,灶底有篆書「日利」二字。此器製作先後採用打制、掐絲、壘絲、焊綴和鑲嵌等工藝,整體感覺繁複但精巧,代表了東漢時期最為先進的工藝。
這件金灶與真正的爐灶幾乎相同,其作用可能與當時的祠灶術有關。西漢時期,有個叫李少君的人跟漢武帝說,祠灶可以招致神仙,神仙可以把丹砂變成黃金,把這些黃金製作成飲食的器具就可以長生不老。李少君因而深得漢武帝的信任,祠灶術在漢代頗為盛行。也有人認為爐灶內盛放的用金珠做成的米飯就是古代道士所煉製的丹砂,這種技術後來就演變成了煉丹術。煉丹術也被稱為黃白術,黃就是黃金,白就是白銀,也就是用黃金和白銀煉製成長生不老之藥。金灶的發現對於我們認識漢代社會最為盛行的神仙方術有重要意義。與此金灶類似的,還有山東莒縣雙合村漢墓出土的金灶,該灶底部有金絲製成「宜子孫」銘文。
三、東西淵源
金粟工藝的英文是Granulation,其前綴源自拉丁語Granum,意為「穀粒」,最初的含義是「製造金屬珠粒」。關於金粟工藝的來源問題,孫機先生認為這類方法很早就出現在西亞地區,歷史悠久,約在西漢時傳入我國;至東漢時,此類工藝已臻成熟之境。德國人Hermann Schadt在《金工的藝術》一書中稱這種古老工藝技術在公元前3000年已出現,目前最早的焊珠工藝製品,發現於公元前2560年至公元前2400年左右的烏爾王陵。在公元前9-前1世紀由位於今日義大利中部的伊特魯斯坎人將金粟工藝發展為成熟流行的重要金工手法,根據研究,伊特魯斯坎的金珠直徑大多為0.25mm,某些金珠甚至小於0.14mm,極為精巧。
公元前7世紀伊特魯裡亞搭扣,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藏
Gold serpentine fibula (safety pin) with animals in granulation
通過目前掌握的金粟工藝考古材料,我們可以得出中西方在金粟工藝發展交流中的時空線索。我國金粟工藝的發軔期是春秋中晚期至戰國時期,那時的金粟工藝製品尚不是裝飾的主流產品,它往往作為玉器的配角出現。發展至戰國晚期,北方草原地區的金粟工藝製品常以點狀或線狀焊接在器物表面,例如內蒙古杭錦旗阿魯柴登出土的戰國鷹頂金冠飾,鷹頂金冠飾由冠頂和冠箍兩部分組成,整個冠頂呈現雄鷹俯視狼咬羊的生動情景,具有明顯的北方騎馬民族的裝飾特點,為匈奴遺物中最有代表性的藝術珍品。鷹身與尾羽連接處有兩行現狀金粟裝飾。這種焊接手法的來源是西方地中海國家,它們往往將四顆金粟焊為一組,並隨著地中海文明的擴張,影響到了我國北方的遊牧民族,之後又通過戰爭與貿易而間接將金粟工藝引入中原。
戰國鷹頂金冠飾,內蒙古杭錦旗阿魯柴登出土,
內蒙古自治區博物院藏
漢唐時期是金粟工藝快速發展,直至巔峰的時期。漢武帝時代的張騫通西域,使中原與西域的交往更加通暢,中亞風格的滿鋪金粟的風格傳入,1983年寧夏固原南郊九龍山漢墓出土的西漢鑲松石金帶飾上的工藝便是西域金粟工藝進入中原的有力證據。帶飾上下兩邊做成由小圓圈組成的陽文幾何圖案,中間用弧線與小圓圈做成桃形圖案,中間圓心呈陽文,鑲有紅綠相間的松石,製作工藝非常精巧。
西漢鑲松石金帶飾,寧夏固原博物館藏
公元1世紀金項飾
阿富汗蒂拉丘遺址墓地(Tillia tepe,即"黃金之丘")出土,阿富汗國家博物館藏
而與陸路傳播相輝映的是東南海路的技藝傳入。廣州先烈路龍生崗西漢墓和江蘇邗江甘泉東漢墓等地出土的空心金粟小球,可能預示著金粟工藝進入中原的路徑更為複雜。這種羅馬風格的金粟球可能為西方傳入,也可能是本土仿製。空心金粟球同樣見於湖南長沙五裡牌李家老屋的東漢墓(直徑1cm-1.5cm),共出土11顆,推測可組成一串項鍊。並且海路金粟風格的轉入,並未止於中國,公元六世紀的百濟國忠清南道公州市武寧王陵出土了一串此類風格的金項鍊。因此說明金粟工藝的傳播由海路陸路並進,從實物、形制、工藝等多方面影響我國金粟工藝的發展演進。
東漢空心金珠球,長沙市博物館藏
11枚空心金珠球,分扁圓、六方、圓形三種,用薄金片製成球形,周圍用細金絲捻成邊飾,有的球面用焊綴金絲捻成花瓣和極細小的金珠,有的用金環拼焊成形,空檔處對焊小如芝麻的金珠,如粟米一般,粒粒可見。
公元11-12世紀伊朗地區空心金粟球項飾,
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藏
四、精金良寶
在黃金尚未冶煉生產的舊石器時期,人們對於美已經有所認知,開始佩戴石類、象牙、貝類等材質的首飾。進入新石器時代之後,玉石、珍珠、水晶、琥珀、瑪瑙等各類珍貴的寶石開始成為首飾的主流,其後寶石開始與黃金相結合,形成了今天意義上的黃金珠寶飾品。如果說黃金詮釋的是價值,那麼寶石則是華麗的象徵。甚至可以說,珠寶的魅力不僅限於表達經濟實力和時尚潮流更替,還承載著每個時代的文化信息與意義。
戰漢一直以來都是玉文化史上不可超越的階段,出土於內蒙古鄂爾多斯準格爾旗西溝畔的耳墜,由金耳環、長方形鹿紋金飾牌、方形嵌蚌金串飾、包金邊玉佩等組成。西溝畔匈奴貴族女性頭飾的出土是繼阿魯柴登匈奴貴族墓之後的又一重大發現。頭飾中的鹿形紋飾是典型的草原文化特徵。包金邊以及周邊金粟工藝是典型的波斯、地中海古希臘、羅馬等西方古文明的風格。它是研究漢代以前中原與北方草原民族以及整個歐亞草原東西文化交流的極好物證。
西漢匈奴貴族婦女金玉耳墜,
鄂爾多斯準格爾旗西溝畔出土,
鄂爾多斯青銅器博物館藏
進入盛唐時代,出現了將金粟與鑲嵌結合的工藝——「金筐寶鈿」,金粟工藝達到頂峰。該工藝運用廣泛,形制多樣,與同時期其他工藝,如寶鈿、花鈿、金(銀)鈿、寶裝等既有交叉又有區別。雖然此種工藝盛行於唐代,但實際在先秦至漢時期已開始流行。陝西省長安縣南裡王村唐竇曒墓出土的玉梁金筐真珠蹀躞帶就是唐代「金筐寶鈿」工藝的代表性作品。玉帶製作始於隋唐,是一種由數塊乃至十數塊扁平玉板鑲綴的腰帶,是古代官階品位的標誌,以金玉最為珍貴。在每塊玉帶板的下方,帶有能掛載小物品的小勾的玉帶便被稱呼為「蹀躞帶」。玉梁金筐真珠蹀躞帶以玉為緣,內嵌珍珠及紅、綠、藍三色寶石,下襯金板,金板之下為銅板,三者以金鉚釘鉚合,造型精巧,裝飾豪華,是一件極精美的藝術珍品。
唐代玉梁金筐寶鈿真珠裝蹀躞帶
陝西省考古研究院藏
金粟工藝延續數千年,今時今日依舊為大眾追捧,這就是「古為今用」的最好體現吧!古代的金粟工藝或許是繁複的,但現代飾品藝術已將其提煉創新,獲得了更多趣味。就好比現在我們再談及金粟,大家可能會想到的是梵克雅寶四葉幸運系列項鍊,它將傳統金珠工藝與寓意幸運的四葉草元素相結合,以金珠點綴方式與白色珍珠母貝進行強烈對比,極富幾何美感,線條簡潔輕盈,擺脫了傳統金珠首飾的厚重感,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
視頻製作:許穎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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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Sophie
此文原載於廣東省出版集團《收藏·拍賣》雜誌,2020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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