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鍾情這種事,我不相信,但並不代表沒有。特例總會出現,來的時候你不容選擇,只能沉默接受。就像你逛街時偶然看到的一套茶具,即使平常你連茶都甚少飲用,但因為眼緣,你是根本沒辦法說服自己不去結帳。一個道理。
雙子女第一次見到水瓶男,是在水瓶男的私人診所。雙子女的牙疼到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在顫抖,水瓶男是他的牙醫。
水瓶男舉著那擁有一絲微弱亮光的東西在雙子女的牙齒上敲敲打打,他說:「你這30顆牙齒裡,有一大半都該治療了,你是怎麼忍過來的?」雙子女口齒不清的說道:「人不是只有28顆牙齒麼?」水瓶男在雙子女右邊最裡面的牙齒上敲了一下說:「這裡長了一顆智齒。」說完又在雙子女左邊最裡面敲了一下說:「這裡即將長出另一顆智齒。」解開疑惑的雙子女問:「聽說智齒得拔掉是麼?」帶著口罩的水瓶男看不出表情有何變化,他說:「長出來的這顆不用拔,這顆你從來都沒有疼過吧,它長的很好,別人應該很羨慕你。」雙子女想到自己可以減少拔牙的痛苦,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太好啦。聽說醫院拔牙很疼的,我從來都沒在醫院拔過牙呢。」水瓶男看了一眼雙子女,一盆冷水澆過來:「新長出來的那顆必須拔掉,它長歪了,位置不對。」雙子女一個哆嗦問道:「不拔會怎樣呢?」水瓶男冷冷的說:「生不如死。」
雙子女還是沒有拔掉那顆長歪的智齒,因為這一天的治療已經讓她生不如死。她覺得生再大的病也沒有牙生病來的痛苦,這種感覺是她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歷的。但是水瓶男卻說:「下周你要來複查,記住。」說這話的時候,水瓶男摘掉了口罩,雙子女看清了他的樣子:微卷的頭髮,清瘦的臉龐,白皙的皮膚,深淵般的眼睛,似整過容的鼻梁,和一排整齊的牙齒。雙子女是這樣形容水瓶男的,她說:「水瓶男的味道很好聞,像是混合著消毒水的百合花香,讓人難以忘記。」我始終不能想像這是一種怎樣的味道,儘管我把眼前的百合液體香薰兌入少量的消毒水,我依舊聞不出它是好聞在哪裡。我想,這種混搭恐怕我這一生是無福消受了。
第二周去複查,雙子女顯然已沒有了上一周的苦情。這必須得感謝水瓶男,他從雙子女最恐懼的那個世界把她撈了上來。儘管他每天都要拯救好多人。
臨走的時候,水瓶男摘下口罩問雙子女:「你確定你那顆智齒不要拔掉嗎?」雙子女說:「不要不要,等它完全長出來再說吧。」水瓶男也沒有再多加勸阻,只是淡淡的說:「那等它疼的時候你再來找我吧。」
雙子女低估了智齒的能力,當智齒一天天長大,有那麼幾天,她真是恨不得自己用棉線拽掉它。就像小時候父親給他拔牙那樣,父親喊道:「你往那邊看,媽媽給你買了金絲猴巧克力。」金絲猴巧克力是雙子女小時候最喜歡的零食,在那個年代,在那個小縣城裡,這一種巧克力是最貴的,賣2塊5。雙子女一隻手握著媽媽給她買的金絲猴巧克力,另一隻手捧著父親剛剛給她拔掉的牙齒,哭著笑起來。
再次來到水瓶男的診所,雙子女託著左邊的腮說:「醫生呀,有沒有什麼辦法不用拔智齒,它也會老實的呆在口腔裡面。」水瓶男那天心情似乎不錯,他哈哈大笑起來,潔白的牙齒都像是在微笑。他說:「姑娘啊,你要對你的牙齒負責啊,也要對你的人生負責啊。」雙子女一口否決:「不行不行,我還是不敢拔,我這個人最怕疼了,一丁點疼都受不了。」水瓶男說:「打麻藥你感覺不到疼的。況且它天天疼你都能忍受,拔那一下怎麼如此膽怯。」雙子女還是不肯妥協:「醫生啊,你就幫我想個辦法吧,求你了。」
可能是水瓶男給智齒消了炎,或者是什麼雙子女也搞不清的高級技術,操作完那一系列繁雜的工序後,雙子女真的不疼了。而且她的智齒還在。當然,這並不是永久的治癒,每隔一段時間雙子女的智齒還是會疼,每次疼,她都會去找水瓶男。我曾經問過雙子女她為什麼不乾脆拔掉智齒算了,幹嘛要一次次的折磨自己。雙子女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說:「說不上是喜歡這顆畸形的智齒,還是更想見到治療它的人。比起見不到他這件事,這點疼痛又算得了什麼呢。」
水瓶男開始關心雙子女的智齒健康問題,時不時發來信息詢問疼痛的頻率,他說:「疼得厲害就趕緊來找我喔。別硬挺著。」雙子女每次都哭著笑起來,就像小時候拔牙一樣,她說:「再嚴重點我就去。」
某天雙子女突然拉我去旅行,她說她想去海邊。看著大海肆意拍打著巖石,她微笑著說:「我好想和我愛的人一起看海呀。我們在鬆軟的沙灘上漫步,累了就停下來坐在海邊聊天,他會不經意間親吻我的額頭,卻永遠不會鬆開我的手。最好再下場太陽雨。這是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你知道嗎?長大後我再也沒見過太陽雨。」說著她拿出手機錄了一段海浪的聲音發給水瓶男。我問雙子女:「你這是幹嘛?」雙子女說:「將愛情進行到底。」此時她收到水瓶男的回覆:「挺好,享受吧。」雙子女沒有回覆,她跟我說:「我的智齒有點兒疼。」
雙子女的智齒疼了一年多,每次水瓶男都有辦法幫她止痛,水瓶男開玩笑說:「換了別的醫生,才不管你那麼多,直接拔掉。」當時雙子女並沒有深想,只是覺得每次就這麼仰望著水瓶男的感覺真好。那一刻,是能忘記疼痛的。暖暖的微風吹起輕飄飄的窗簾,在窗簾飄舞的瞬間微風又吹到他們身上,這就是治癒的感覺。
在一次止痛中,水瓶男漫不經心的對雙子女說:「明天我要去英國了。」雙子女問:「幹嘛去?」水瓶男回答:「去進修。跟著也可能會在那邊工作些日子。」雙子女又問:「要去多久。」水瓶男塞了一團棉花在雙子女嘴裡,說:「最少兩年吧。」雙子女含糊的說著:「好突然,好久。你不管我的智齒了呢。」水瓶男雖然帶著口罩,但雙子女看得出來他在笑,他說:「呵呵,那你今天要不要拔掉它呢?」雙子女倔強的說:「不拔,堅決不拔。你狠心的疼死我算了。呃..就算拔,我也要等到你回來給我拔,別太久喔。」水瓶男完工後摘下口罩,又露出那一排閃閃發光像是在微笑的牙齒,他說:「如果你疼的實在受不了,就買張機票去英國找我,我幫你拔掉它。」
水瓶男走了有一段日子了,雙子女終日備受智齒折磨。我看著她左腮腫了又好,好了又腫,心疼的問:「你就不能把它拔掉啊!」雙子女艱難的擠出久違的笑容對我說:「我總要留下點什麼證明他曾經來過吧。這很像你的《小情書》。」我非常不認同她的說法:「這怎麼能一樣,智齒是智齒,小情書是小情書。小情書不會疼。」雙子女不屑地說:「嘁,看的人,也疼。」
我勸過雙子女去英國找水瓶男拔牙,反正這話是水瓶男自己說的,她又不是沒有聯繫方式。這麼拖著,始終不是個事兒。可雙子女每次都敷衍道:「哎呀,疼兩天就沒事兒了。不至於的。」我開始怪罪水瓶男的不負責任,明明知道自己是解藥,還把解藥送到那麼遠的地方。送走便罷,卻還留下暗號,直叫人捉摸不透。
某天深夜,雙子女收到水瓶男的信息:「最近智齒有沒有疼?」這是水瓶男到英國後第一次聯繫雙子女,時隔一年。雙子女說:「還好。你怎麼知道我還沒有拔。聰明哥。」水瓶男說:「要不要來英國,我幫你剷除它。」雙子女說:「不要了吧。英國太遠了。」水瓶男回復道:「那就等我回國幫你徹底剷除它。」
雙子女還是去了英國,但她沒有聯繫水瓶男。雙子女一個人走在陌生的街道上,找尋著那個百合花香混雜著消毒水的味道,可她沒有尋到。雙子女又想像著,或許他們可以在街角偶遇,彼此擦肩而過的瞬間又同時止步,轉過身,Say「Hello」。但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雙子女沒有很失望,她說:「我只是想來看看他現在生活的城市,看看這裡夕陽西下的景色跟北京有什麼不同。」我問:「有什麼不同麼。」雙子女說:「換做是我,我也不會回國。你知道嗎?我在這裡看到了太陽雨。」
回國後,雙子女又回歸她正常的生活。我已經不記得她有多久沒進入她那光影昏暗的膠片房。可雙子女泡在裡面一個星期,都是在整理她英國拍回的照片,她在每一張照片的背後都寫下一些簡單的字句和拍攝的時間,那是嚮往。我說:「這是最後一次祭奠你們沒開始的愛情,以後不準了。」雙子女在我眼前晃了晃她最滿意的一張相片說:「這不是祭奠,是掛念。」我不解風情道:「明天我帶你去拔掉水瓶男留給你的這顆智齒。」雙子女笑著說:「才不要。」
水瓶男回國了,他去了三年。回國的那天他讓雙子女在診所等他,雙子女去了。再次回到這裡,雙子女並不覺得親切,只覺得有些陌生。她看著眼前學成歸來的水瓶男,除了已換的髮型,幾乎沒有什麼變化。不對,還是有一些變化的,那種距離感可能是成熟和穩重。水瓶男示意雙子女躺下,熟練的操作著三年前的準備工作。雙子女突然說:「今天你幫我把智齒拔掉吧。」雙子女從水瓶男的眼神裡看見了疑惑,準確的說,是震驚,她再也不覺得這雙眼睛像無底深淵。水瓶男說:「死扛了這麼多年,終於決定拔掉了?」雙子女一臉釋然的笑容讓水瓶男措手不及,她說:「嗯,這些年我生不如死。」
我問雙子女:「為什麼你等到他回國了,卻還要拔掉你戀戀不捨的智齒。」雙子女說:「我聞不出當年讓我迷戀的那被消毒水浸泡過的百合花香了。再見到他時,之前那些不舍突然都消失不見。或許人就是這樣,徹底絕望過後才會覺醒。」
又過了很久,雙子女收到水瓶男的信息,那是想再見面的訊息。雙子女沒有回覆,她買了一個精美的相冊,把在英國拍攝的照片一張一張的放進去,一邊放一邊回憶著說:「真美。」
雙子女把這本相冊寄給了水瓶男,水瓶男收到後發來了他有史以來最長的一條信息,他說:「相冊我收到了,好夢幻。我看出了很多擔待和在意。知道我為什麼一直沒有說服你拔掉智齒嗎?我說過,換成別的醫生會直接給你拔掉。可是,我想再看見你,從見你第一眼開始。但我卻不知道如何靠近你。你知道有些話,我說不出口,我不是那樣的人,所以我去了英國。不過我也沒有想到,我又回來了。可是,你卻拔掉了那顆讓我迷戀的智齒。」
雙子女知道水瓶男能說出這些看似情話的字句已萬分不易,他在自己面前從來都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我。因為她清楚,很多時候,水瓶男自己都看不透他自己,又何談表達。但字裡行間,雙子女卻已聽到水瓶男那句沒勇氣說的---對不起,我愛你。此時,雙子女又想起曾經她對水瓶男說過的話:「我早就給了你不管發生什麼都能獨自承受一切的初始印象,不堅持到最後,你該覺得我矯情了。沒關係,我習慣了。」是的,雙子女沒有說出口的那句獨白是---愛過。再見。保重。
雙子女再沒提起過那個曾經令她魂牽夢繞的百合花香。沒有了智齒,她再也不用終日捂著左腮失眠到第二天清晨,只為再見到他。
我看著雙子女走過從迷失自我到尋回自我的這一段心路歷程,很是欣慰。這些都是她自己選擇去經歷的。人啊,總要去遺失些什麼才能更深刻的記得。它不是錯過,它是讓你的生命更加完整。至於結局,等雙子女以後結婚了,我再來為你們抒寫吧。
一見鍾情是什麼?它像兩列動車百年難得一遇的相撞,擦出火花之後,往往都是遍體鱗傷。一見鍾情是---人對了,時間不對。
最後留下的,是隔世離空的悽美。
在秋冬分別更替的時節,我們學著開啟和離別。
微風吹起最後一片落葉,來過的人,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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