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筆畫來自網際網路
我們從一朵花中都可以看見一個世界,更何況是從一隻貓身上看到的事物呢?它或許已經跨越前世今生,跨越中亞東土,跨越讓我們覺得陌生的現實和熟悉的歷史。在結尾之處,我仍然能夠辨認出胡續冬俏皮或者調侃的本性:「我們管它叫/脫脫迷失,它要連夜趕過去/徵服欽察汗、治理俄羅斯。」而在其他地方,胡續冬卻是一本正經的安靜與莊嚴。或許這些地方才是胡續冬本來的面貌。我知道我的這種猜測也是沒有什麼道理的,但是他行句的從容以及均衡,我想確實是不能單以功力而論的,必須要從精神氣質的角度來考慮。
一千四百三十九年之前伊犁河畔的白貓與一千四百三十九年之後蔚秀園池塘旁邊的白貓,構成的呼應是不能以巧合而論的,雖然它的開始僅僅是一個巧合。但是當它進入歷史敘事之中,它便擁有了一種與其身份不大相符的莊重與尊嚴。粟特人因為在白貓身上看到「箭鏃、血光、屠城的哭喊」而放棄摩尼教信仰。這是什麼力量使然?摩尼教即吃菜事魔的明教,尊奉光明。難道粟特人的絕望已經抵達不能拯救之地?「一隻白貓蹲伏於夜色中,/像一片怛邏斯的雪,四周是/乾淨的草地和友善的黑暗」,這是一個友善的時刻,更是一個覺悟的時刻。
「我和妻子」看見蔚秀園池塘旁邊的白貓,「它試圖用流水一般的眼神/告訴我們什麼,但最終它還是/像流水一樣棄我們而去。」我們終究是有限的。現實的洞察終究弱於歷史的洞察,是因為距離太近還是因為我們極難相信眼前出現的啟示?就如上帝來臨的時候某些驚慌失措的人所表現的那樣。但是「我和妻子」卻辨認出白貓「像一個前朝的世子」。覺悟者必能躲過無情槌或者孟婆湯深情的擁抱。
《穿靴子的貓》弗雷德·馬塞利諾
胡續冬《白貓脫脫迷失》
公元568年,一個粟特人
從庫思老一世的薩珊王朝
來到室點密的西突厥,給一支
呼羅珊商隊當嚮導。在
疲憊的伊犁河畔,他看見
一隻白貓蹲伏於夜色中,
像一片怛邏斯的雪,四周是
乾淨的草地和友善的黑暗。
他看見白貓身上有好幾個世界
在安靜地旋轉,箭鏃、血光、
屠城的哭喊都消失在它
白色的漩渦中。幾分鐘之後,
他放棄了他的摩尼教信仰。
一千四百三十九年之後,
在夜歸的途中,我和妻子
也看見了一隻白貓,約莫有
三個月大,小而有尊嚴地
在蔚秀園乾涸的池塘邊溜達,
像一個前朝的世子,穿過
燈影中的時空,回到故園
來巡視它模糊而高貴的記憶。
它不躲避我們的撫摸,但也
不屑於我們的喵喵學語,隔著
一片樹葉、一朵花或是
一陣有禮貌的夜風,它兀自
嗅著好幾個世界的氣息。
它試圖用流水一般的眼神
告訴我們什麼,但最終它還是
像流水一樣棄我們而去。
我們認定它去了公元1382年
的白帳汗國,我們管它叫
脫脫迷失,它要連夜趕過去
徵服欽察汗、治理俄羅斯。
2007/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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