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公眾號：快刀財經(ID：kuaidaocaijing)，作者：朱末
《孟子》云：「食色，性也。」對一切美好事物的追求，乃人之本能。
古人逃不開的「真香定律」，在21世紀依然迫切。「靠臉吃飯」如今已被名正言順地視作生活哲學，顏值即正義，美即是成功。
求而不得最是讓人瘋狂。據德勤《中國醫療美容市場分析》報告顯示，我國醫美行業自2006年以來便成指數級增長，十多年來複合增長率達52.6%，預計2020年中國醫美市場規模將達4640億元。
誘人的利益蛋糕下，隱身於市井的黑診所們開始走向臺前，池子裡的水越來越渾。新氧《2018年醫美行業白皮書》指出，中國醫美黑市機構數量是正規機構的10倍以上，共有超過10萬家非法執業的工作室、美容院等機構，因美容整形毀容的投訴平均每年近4萬起。
不同於其他行業，醫美本質上是一種醫療行為，具有天然的風險屬性，而如今卻在不負責任的鼓吹炒作下變成一種「快消品」。
無限沸騰的醫美市場，表面再如何光鮮，也掩蓋不了陰影裡的罪惡：金錢換美麗，財去人安樂(死)。
01「顏值經濟」背後的暴利生意
一入醫美深似海，從此錢包是路人。
2002年，北京伊美爾醫療美容集團成功打造出中國第一「人造美女」郝璐璐，強大的傳播效應，使得醫療美容開始進入更多普通人的生活。
2004年，一款通注射豐胸的液體材料「奧美定」橫空出世，並迅速風靡。然而兩三年後，「奧美定」副作用集中爆發，大量注射者因感染產生不可逆併發症，成為轟動一時的社會醜聞。
浮浮沉沉間轉機再現。2009年前後，隨著玻尿酸、肉毒素進軍國內市場，醫療美容再度回春，「變美」這個奢侈的願望變得簡單易實現，打幾針皺紋消失了，填充下鼻梁變挺了，針劑注射和光電這兩項技術被業界稱為「20年來最重要的醫美技術進步」。
正是從此時起，「微整形」粉墨登場，因其決策成本低，風險小，需求剛性且易於接受，多年來趨之若鶩者眾。
另一方面，輕醫美機構佔地面積小，不僅省去了繁冗的科室配置，且非手術類項目對於醫生個人的經驗依賴程度低，可大幅降低運營成本，獨天獨厚的優勢(漏洞)，給了黑醫美們絕佳的可趁之機。
而新氧、更美這類醫美平臺的崛起，更是令醫美市場如虎添翼，源源不斷的客流帶來巨大的流水，一場醫美行業的饕餮盛宴自此拉開。
醫美能有多暴利，很多人並無確切概念。以2019年11月在科創板上市的華熙生物為例，其生產的玻尿酸出廠價為103.67元，製造成本僅每支15元，毛利率為85.49%。
另一家玻尿酸企業「昊海生科」(688366)則在招股書中披露，2019年，該公司一支成本為20.64元的玻尿酸產品，出廠價為263.29元，毛利率高達92.16%。
▲昊海生科的玻尿酸產品單價和成本
目前在售的玻尿酸標價通常有499元、599元、666元，799元的潤百顏(華熙生物)、海薇(昊海生科)等，而在三甲醫院注射一支國產玻尿酸的普遍價格在3800元-5000元，進口品牌的玻尿酸單價區間則在6000元-13000元之間。
▲圖：全景網
這僅是上遊廠商的售價，一款玻尿酸再流入經銷商、下遊醫院、醫美機構銷售時，還將進行一輪加價。
以此計算，假設一支華熙生產的潤百顏進貨價為500元，在美容醫院注射時的最終售價為3800元，則美容醫院毛利率高達87%，暴利堪比毒品，且這尚未涵蓋華熙生物已賺取的那部分利潤。
玻尿酸不只毛利高，還是長期消耗品。大分子打一次能管一年半，小分子打一次只能管幾個月，到時間效果消退了就得繼續打。
試想，如果一個人從35歲開始，連續打玻尿酸到退休能花掉大幾十萬，中間再做點別的項目，一張臉要花去上百萬。
▲圖：《四大名助》節目截圖
正規機構尚且如此，更遑論喪心病狂的「黑醫美」。有記者暗訪美容院時發現美容師用維生素C、生理鹽水、維生素B12兌在一起做成「美容針」，再以上萬元的價格售賣。
割雙眼皮則更加「省事」，日常開支只需用來買縫合線和針，一次花費幾百元足夠一家店全年使用，項目收費則在1000元左右，堪稱一本萬利。
但黑醫美的野心絕不僅止於此，正品渠道限制條件多，乾脆鋌而走險造假。這些兜售琳琅滿目「黑藥品」的小廣告，被散布在線上各大渠道中，最終流落到地下黑醫手中，個個賺得盆滿缽滿。
在浙江省破獲的一起醫美假藥大案中，被扣押肉毒素、麻膏、水光針等假藥共計27萬盒，搗毀倉庫後涉案金額竟超過3億元。
▲繳獲現場 圖：嘉興頻道
這些假藥主要通過網絡銷售，從代理商輾轉到微商手裡，原本20元/盒-30元/盒的非法產品價格直接翻了上百倍，用的全是劣質甚至禁藥成分，隨意注射會造成失明、面癱等人身傷害，後果不堪設想。
前景廣闊，利潤奇高，加上醫美存在私密性需求，難以監管，使得投機者們瘋狂湧入，唯利是圖的黑醫美們如同密密麻麻的螞蟥，誓要吸盡最後一滴血。
02觸目驚心的醫美黑市全貌
一邊是唾手可得的暴利，一邊是高速成長的規模，醫美市場整體增速已連續三年超過30%，這是一個足以睥睨其他行業的驚人數字。
需求嚴重大於供給，遠水不解近渴的長期失衡，使得局面開始失控，醫美行業亂像叢生，主要體現在「四黑」：黑醫生、黑培訓、黑場所、黑藥品器械。
據中國數據研究中心、中國整形美容協會聯合發布的《中國醫美「地下黑針」白皮書》顯示，醫美合規執業者大約在17000名左右，而非法執業者數量卻超過了150000名，幾乎是合規醫師的9倍。
▲更美與新氧關於執業者的數據
國家對執業醫師資質考核嚴苛，一名合格的整容醫師考取下來平均需十年，之後還要經過至少兩年的積累才能獨立操作美容項目，一旦出現不合規行醫，持證人將被終身禁止行醫，
但對於深得「厚黑學」精髓的黑醫美機構們來說，這些根本算不上問題，不僅沒有正規醫療機構牌照，有的甚至只是隱身於生住宅區與酒店中的XX工作室，卻張口閉口就是專業和資歷。
▲賓館打針，妹子們長點心吧
實際情況是，很多所謂的醫生可能只是上了幾天的培訓班，給消費者進所使用的藥品也是通過非正規渠道獲得的假貨。
打開搜尋引擎，隨處可見「微整形培訓班」的蹤影，這些廣告的宣傳大同小異，都是強調「零基礎快速上崗」。
在央視曝光的無資質整形培訓班內幕裡，所謂的實操課居然是用雞腿練習雙眼皮縫合，人體肌肉組織與雞腿肌肉走向相去甚遠，但沒人在乎，現場染血的紗布隨意丟棄了一地，讓人心驚膽戰。
▲培訓現場
據《新京報》今年6月份報導，某地一家微整形工作室店主不但四處出診進行微整手術，還開設3-5天微整速成班課程。店主和學員稱，雖沒有從醫資質，但學員只需交6800元，經培訓後便可開一間微整工作室，按進價10倍給顧客打針，輕鬆年入百萬。
當記者表示「出事負不起責任」時，店主放言只要不死人就出不了問題，花點錢都能擺平。
▲來源：新京報
為追求利潤最大化，黑醫美們還擅長生造概念，販賣一些違背醫學常識的奇葩項目。比如吹得神乎其神的「換血美容」，收費在幾萬到幾十萬一次，宣稱換血後可清除血液中的廢棄物和毒素，提高新陳代謝和免疫力。
其具體操作是先從體內抽取一定量的血液，通過一臺具有循環功能的血液機器，在裡面注入臭氧，使暗紅色的血液變為鮮紅色，再重新注入體內。
▲圖：網絡
這種方式與血液透析類似，主要適用於腎衰竭患者，正常健康人沒事去做透析，不僅會引發血栓、凝血功能障礙，也極容易感染B肝、梅毒甚至是愛滋病等傳染病。
還有扯上天的「小顏整骨」，不開刀，不手術，整張臉就沒有不能徒手變的地方，但顱骨錯位骨縫增大隻要按摩就能修復的話，還有骨科醫生什麼事，妥妥的收割智商稅。
▲大力出「奇蹟」
三無人員進行操作已十分駭人，還有更黑的事在後面。貸款平臺與美容機構合作，採取非常規手段，忽悠消費者提前消費，欠下利息高昂的「美容貸」。
一旦還不上錢，就可能在催收人員的恐嚇下，被逼送去其他城市「幹活」(賣身還錢)，有的平臺甚至光明正大地把會所寫在整容貸介紹當中。
2019年4月，有用戶舉報安徽某醫美機構涉嫌「套路貸」，任買、前海雪球、麗分期等平臺駐點人員被公安機關帶走協助調查。4月底，全國大部分醫美分期平臺先後宣布將駐點人員全部撤離醫院。
然而與黑醫美沆瀣一氣的高利貸，並未隨著這些平臺的撤離而消失。2019年8月1日，時代周報記者聯繫到多家醫美機構，他們均暗示「可到醫院聯繫工作人員申請貸款」。
在《三體：死神永生》的章節中，被三體人評估為「威懾度100%」的託馬斯·維德說過：「你們認為沒有路，是因為沒有學會不擇手段。」
用來形容毫無底線的醫美黑市，一語中的。
03誰來為消費者安全負責
惡之花光速繁衍背後，是層出不窮的醫療事故。
2019年5月，因進行「線雕」時操作不當致使該顧客毀容，來自西安的陳玉(化名)被告上法庭，而其正是整形速成班的學員。
2019年7月，一名32歲的女性在大連某醫療美容醫院做隆胸手術過程中發生意外，搶救無效後身亡。
2019年9月，因在東部某沿海城市的美容機構打了瘦臉針，李姓女子「整張臉垮了」，不得已走上了漫漫維權路。
據《中國醫美「地下黑針」白皮書》顯示，中國黑醫美非法不明注射物受害者達100萬人，造成直接經濟損失達40億元，受害者進行取出手術及支付後續治療修復費用(5-8萬元)，間接經濟損失至少超過500億元。
在100萬非法不明注射物受害者中，1萬多個家庭婚姻破裂，約15萬人患輕度精神類疾病，5000多人患上了嚴重類精神疾病，1700人選擇自殺結束生命。
針對醫美行業沉痾，2019年3月，國家衛健委等8部門聯合開展醫療亂象專項整治行動，11月，國家衛健委要求各地對非法醫療美容等突出問題開展「回頭看」，並將醫療美容納入國家監督抽查工作中。
監管趨嚴下，醫美行業加速進入洗牌階段，註銷企業數呈上升趨勢。2019年，倒閉的醫美機構數量超過2600家，資本也開始持觀望態度，2019年以來醫美行業大筆融資屈指可數。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猖獗的黑醫美們絕不甘心束手就擒，開始以巧立名目，偷換概念的方式逃避監管，利用求美人群的盲區繼續斂財。
要想徹底改善醫美行業環境，還應標本兼治，除卻完善的立法、直擊要害的監管，媒體對消費者的安全教育、保險機制的護航、醫美機構及平臺的責任承擔，缺一不可，任重道遠。
無論如何，變美不是原罪，也不該成為作惡之源，但整形同樣不是通行社會的「萬靈丹」，盲目逆天改命，終是虛妄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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