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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何日君回來/三瘋子
昨天刷微博看到了97版《天龍八部》在浙江衛視的重聚。
這麼多年過去了,沒想到是鳩摩智最駐顏有術,他和22年前根本沒啥差別啊。
三兄弟裡,重聚的官方cp只有段譽和王語嫣。
仔細想想,如果有一個排行榜是#金庸小說裡最不被看好的愛情CP#,我猜王語嫣和段譽肯定排名榜首。
令狐衝愛不愛任盈盈還是個謎題,但是王語嫣和段譽相不相愛?
所有人都看出來了,他們不愛彼此。
寫一段相愛的愛情當然不容易,寫一段不相愛卻強行在一起的感情,也需要功力。
金庸出手不凡,細思之,這段感情似乎跟《紅樓夢》有一些些微妙聯繫,我們可以對應來看看。
段譽身上很顯然有幾分「賈寶玉」的影子。
寶玉不要功名利祿,只想遊弋在女兒國。
段譽無學武之志,討厭打打殺殺,也不想繼承皇位,只想做個自由人。
寶玉每日「姐姐長妹妹短」個不停,哄著女兒們,甚至對著那牆壁上的女兒畫像都可以自言自語說上半天;他因為林黛玉無玉而摔玉,嘴裡嚷著,現如今來了個神仙似的妹妹也沒有玉,我要了這東西幹嘛。
段譽更是如此,一路上到處認妹妹,而段譽嘴裡「神仙姐姐」有多麼相似,在王語嫣面前伏低做小,更不用說李秋水那副畫像勾去了他的魂魄。
若說王語嫣與段譽的這段感情,金庸沒受《紅樓》影響是絕不可能的,只是金庸巧妙在「相似」的表象下調轉了整段感情的實質。
初見的「各懷各夢」
中國小說的慣用手法,重點人物亦或者互相密切關係的人物出場都會通過對方的目光進行一段描寫。
《紅樓夢》裡,賈寶玉出場的時候的形象就是通過林黛玉的眼睛來表現的:
黛玉心想,這個寶玉不知是怎樣個憊懶人呢。及至進來一看,卻是位青年公子:頭上戴著束髮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戲珠金抹額,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緞排穗褂,登著青緞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鼻如懸膽,睛若秋波,雖怒時而似笑,即視而有情。項上金螭纓絡,又有一根五色絲絛,繫著一塊美玉。黛玉一見便吃一大驚,心中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那裡見過的,何等眼熟!」
緊接著就是寶玉對黛玉的看:
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
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閒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心較比幹多一竅,病如
西子勝三分。
寶玉看罷,笑道:「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
金大俠也算是學貫中西的文豪,而且以這段戀情如此接近寶黛,那麼金庸不可能不在段譽和王語嫣身上運用這個手法。
書中段譽見蕭峰的描寫都是嚴格遵照此描寫的:
西首座上一條大漢回過頭來,兩道冷電似的目光霍地在他臉上轉了兩轉。段譽見這人身材甚是魁偉,三十來歲年紀,身穿灰色舊布袍,已微有破爛,濃眉大眼,高鼻闊口,一張四方的國字臉,頗有風霜之色,顧盼之際,極有威勢。
段譽心底暗暗喝了聲採:「好一條大漢!這定是燕趙北國的悲歌慷慨之士。不論江南或是大理,都不會有這等人物。包不同自吹自擂什麼英氣勃勃,似這條大漢,才稱得上『英氣勃勃』四字!」
那大漢桌上放著一盤熟牛肉,一大碗湯,兩大壺酒,此外更無別貨。可見他便是吃喝,也是十分的豪邁自在。
這一段,連敘帶評,都是段譽本身,而不是別人眼中見到的蕭峰。
而作為段譽的「神仙姐姐」,書中的描寫:
他一見到那位小姐,耳朵中「嗡」的一聲響,但覺眼前昏昏沉沉,雙膝一軟,不由自主跪倒在地,若不強自撐住,幾乎便要磕下頭去,口中卻終於叫了出來:「神仙姊姊,我……我想得你好苦!弟子段譽拜見師父。」
眼前這少女的相貌,便和無量山石洞中的玉像全然的一般無異。那王夫人已然和玉像頗為相似了,畢竟年紀不同,容貌也不及玉像美豔,但眼前這少女除了服飾相異之外,臉型、眼睛、鼻子、嘴唇、耳朵、膚色、身材、手足,竟然沒一處不像,宛然便是那玉像復活。
那少女還道他是個瘋子,輕呼一聲,向後退了兩步,驚道:「你……你……」。
很顯然,段譽眼裡沒有看到王語嫣本體,他看到的是無量山石洞中李秋水的畫像的現實替代版,所以段譽整個注意力都在兩個人「像」上,臉型,眼睛,鼻子,嘴唇,耳朵,身材等的對比項。
而王語嫣眼裡的段譽,只有一個感想,一個瘋子,如此而已,連鍾靈木婉清對段譽的第一印象都比王語嫣的評價要高。
兩個人眼睛裡都沒有見到對方本身,跟「寶黛相見」兩人異口同聲的「唉,這個人好像哪裡見過」形成明顯的對照。
由此可見,這對CP從最初的一刻開始就是「各懷各夢」的了。
王語嫣的「仙氣」有點假
林黛玉在《紅樓夢》中是「仙氣兒」的存在,所以,讀者只知林姑娘弱柳扶風,穿什麼衣裳,吃什麼菜,前八十回我們是不太知道的,前八十回描寫林黛玉的衣服只有兩次,還都是雪天穿得非日常化服飾。
王語嫣本身在《天龍八部》全書中就是一個奇異的存在,不會武功卻通曉天下武功精要,隨便一眼,就能看出高手的破綻。
這不是神仙大概也難以做到了。
但是真正是不是「神仙」,跟俗人不同,還得論一論她的靈魂是否真正出塵脫俗。
猶如林黛玉不勸寶玉讀書,把北靜王送的東西往地上一扔,臭男人的東西,我可不要。
王語嫣則值得琢磨。
眾所周知,王語嫣只愛她的表哥慕容復。
她愛他什麼?
當然,她跟表哥青梅竹馬。在遇到段譽之前,王語嫣沒有離開過太湖,最遠也就去燕子塢,這還是童年時候的了,她所能接觸到的男人,除了慕容復,也就四大家臣了。
也有對王夫人的無聲反抗,少女懷春和叛逆。
這些都成為一種可能,但是,還沒有到問題的核心點:
那就是王語嫣認同慕容復要做的事(即是價值觀),慕容復在她心理是英雄性的存在,是供她仰望的,表哥英俊瀟灑,滿名天下,心胸壯志,這些才是王語嫣真正愛慕慕容復的原因。
而她對段譽書呆子般的「情痴」,則是根本不能理解,甚至感到拘束,就如同她初見他就覺得他是個瘋子一樣。
段譽的目光一碰到其中一個女郎的臉,便再也移不開了。那少女自然是王語嫣,她輕噫一聲,道:「你也來了?」段譽道:「我也來了。」就此痴痴的目不轉睛的凝視著她。王語嫣雙頰暈紅,轉開了頭。
看,大庭廣眾之下,段譽這麼毫無顧忌的看著王語嫣,王語嫣是不自在的。在西夏的時候,段譽莫名其妙的下跪,更是讓王語嫣內心充滿失望。
她本來能理解和喜歡的也就是慕容復那種更接近大眾心中的「強者」,所以王語嫣只要表哥在場,眼裡就沒有段譽了。
乃至到了西夏,王語嫣已經被慕容復傷得跳崖,她對段譽依然是沒有感覺。
王語嫣心中一凜,只覺他這一句輕描淡寫的言語,實是對自己鍾情到十分。但她一片心思都放在慕容復身上,一時感動,隨即淡忘,嘆了口氣道:「你不知我表哥的心思。
最後王語嫣是跳崖一次未死,跳井又一次未死,而且慕容復在旁邊都沒有去救她,才真正的心灰意冷,死心了,轉頭段譽還在伏低做小,於是王語嫣退而求其次,接受段譽了。
而當她接受段譽後,她開始思量自己的真實處境了。
鍾靈突然指著東北角,失聲驚:「啊喲,不好啦,那邊有瘴氣升起來了,那是什麼瘴氣?」各人順著她手指瞧去,果見有股雲氣,嫋嫋在林間升起。
巴天石道:「姑娘,這是燒飯瘴。」鍾靈擔心道:「什麼燒飯瘴?厲害不厲害?」巴天石笑道:「這不是瘴氣,是人家燒飯的炊煙。」果見那青煙中夾有黑氣,又有些白霧,乃是軟煙。眾人都笑了起來,精神為之一振,都說道:「咱們找燒飯瘴去。」鍾靈給各人笑得不好意思,脹紅了臉。王語嫣安慰她:「靈妹,幸好你見到了這燒飯……燒飯的炊煙,免了大家在樹頂露宿。」
王語嫣在這「燒飯」的停頓非常值得玩味,可能她也是想跟眾人一樣嘲笑下鍾靈的。
但是鍾靈是段譽的妹妹,而她想現在可以依靠的也就是段譽這邊的人了,於是,話題一轉,說了一句乖話,這是王語嫣從「仙氣飄飄」轉入「接地氣兒」的明顯表現。
這種「退而求其次」的表現更是強烈映照了林黛玉的「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
所以,在「神仙姐姐」的表象下,其實王語嫣完全是世俗的主流類型的女性。
段譽的「情痴」也不真
段譽表象的確痴,對著李秋水一副畫像,即可以下跪膜拜。
過了良久,禁不住大聲說道:「神仙姊姊,你若能活過來跟我說一句話,我便為你死一千遍,一萬遍,也如身登極樂,歡喜無限。」
只是,仔細一看,便覺得多少跟賈寶玉之痴,有些分別。
及至段譽看到北冥神功裡的畫像:
嫣然微笑,眉梢眼角,唇邊頰上,儘是妖媚,比之那玉像的莊嚴寶相,容貌雖似,神情卻是大異。他似乎聽到自己一顆心撲通、撲通的跳動之聲,斜眼偷看那裸女身子時,只見有一條綠色細線起自左肩,橫至頸下,斜行而至右乳。他看到畫中裸女椒乳墳起,心中大動,急忙閉眼,過了良久才睜眼再看。
段譽即使對著畫像也有男性的性慾考慮,而在賈寶玉身上,更多的體現的是「意淫」,寶玉對著畫像裡的美人,不過想的是,外面都在熱熱鬧鬧聽戲,你一個人如此寂寞,我來陪你說說話。
段譽的表象的「情痴」,與其說對「美」的至高要求,不如說是對「美色」的至高要求,這種「美」還帶著肉慾,而不純粹帶著審美性。
而真實的骨子裡就是他爹「段正淳」的翻版,甚至比他爹更無情。
段正淳愛一個惹一個,段譽亦然。
對鍾靈性慾的表現:
想到鍾靈,伸手入懷,摸出她那對花鞋來在手中把玩,想像她足踝纖細,面容嬌美,不自禁將鞋子拿到口邊親了幾下,又揣入懷中。
對木婉清口頭的佔便宜,不否認木婉清是自己妻子:
木婉清怒道:「你不聽嗎?我是你的妻子,也就只想著你一個,別的男子,我都當他們是豬、是狗、是畜生。」段譽微笑道:「我可不能。」木婉清伸手欲打,厲聲問道:「為什麼?」段譽笑道:「我的媽媽,還有你的師父,那都不是『別的女子』嗎?我怎能當她們都是畜生?」木婉清愕然,終於點了點頭,說道:「但你不能老是想著鍾靈那小鬼。」
段譽比他爹更無情的是,他以他心中想像的最高「美色」來對比輕視真實身邊的女人。
段正淳至少此刻把這個人看成這個人來愛,段譽不是,他是忽略這個人本身的,把這些人都當做替代品,區別不過是十分之一程度替代品,還是百分之百相似的替代品。
當他跟木婉清兩個人被段延慶關在石洞裡下了春藥後:
段譽情知和木婉清多說一句話,便多一分危險,面壁而坐,思索『凌波微步』中一步步複雜的步法,昏昏沉沉的過了良久,忽想:「那石洞中的神仙姊姊比婉妹美麗十倍,我若要娶妻,只有娶得那位神仙姊姊這才不枉了。」迷糊之中轉過頭來,只見木婉清的容顏裝飾,慢慢變成了石洞中的玉像,段譽大叫:「神仙姊姊,我好苦啊,你救救我!」跪倒在地,抱住了木婉清的小腿。
而當有了王語嫣這個最接近理想中美色模板的時候,段譽就把之前的鐘靈木婉清全部丟到九霄雲外了。
而且對王語嫣的「追求」,與其說是痴情,不如說是無賴,毫無任何自尊心,也不顧及任何顏面,反正是纏著不放手。
王語嫣最後妥協了,露出了「神仙」真面目。
段譽也是如此,露出了「情痴」真面目。
與此同時,段譽還露出了他其餘的生命本質:
不願意習武,最後練了凌波微步.
不願意繼承家業,最後繼承家業。
段譽生命的妥協跟賈寶玉死也不聽勸不讀書的性子,依然是精神實質的對照。
從以上也可以充分得出,我之前為什麼說三聯版《天龍八部》是最佳版本,比新修版本出色得多的緣故。
新修版「讓王語嫣回到慕容復身邊去」,太直白無意蘊,而且體現了不了整本書的「求不得」。
畢竟,「求不得」不只是指,你想要的,你得不到。
比如阿朱蕭峰的痴情,比如慕容復的復國野心。
它還有另一種解釋,你本心不想要的,你迫於無奈,也接受了。
比如虛竹破色戒,還比如王語嫣與段譽的辛苦湊CP。
王語嫣明知自己不愛段譽,但是眼下,也只能這樣了,段譽至少伏低做小,伺候周到。
段譽也不愛王語嫣,但是畢竟作為一個他尋求的最接近原版的相似版滿足他的情感投影也是好的。
畢竟對大部分人來說,向「主流」妥協,方是生命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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