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你把這寫成書了?」
「嗯,你反對也沒用,寫完了已經。」
「那你為啥寫這麼傻逼的東西?」
「我覺得對願意去看的人來說,可以消磨一點時間。」
「那跟你我又有雞巴關係?」
引子
不會談天說地,
不喜咬文嚼字,
一味臭噴蛆,
且向人前搗鬼。
放屁放屁,
真正豈有此理!
——右調《如夢令》
目錄
內篇
屎尿第一(上)
屎尿第一(中)
屎尿第一(下)
屁第二
雞巴第三
屄第四
操第五
紅第六
綠第七
死第八
屎尿第一(上)
在北京我住過兩個月地下室,三百塊一個月,從圖書館回來,下二層,路過一個女的端著洗臉盆,一個男人光著膀子,一個小孩瞎雞巴叫喚,又一個女人挽上頭髮,洗衣服,露出黑黢黢腋毛。地下室是個迷宮,迷宮裡一股紅色暖氣,粉紅色暖氣,氣味就是融化的棒棒糖,一片桂花香,一片黴味兒,一片尿騷。我抽抽鼻子,眼皮就耷拉下來,回到屋裡,我住在地下二層最深處,繞兩個彎,床上躺下,我想如果一把大火點燃,小孩就成烤乳豬,女人就是烤全羊,男人厲害,冒著濃煙竄出去,咳嗽個五分鐘,哭成一張臭抹布。而扭頭之間,開始互相恭喜,上飯店整倆菜,哥們兒我真金不怕火煉,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噢耶,操。
地下室居民的廁所設在地下一層,地下一層是個倉庫,結結實實壓住我們這幫賤貨。我尿尿則要出門,上樓,尿,下來,回去躺下,感覺正尿在自己頭上。到了夜裡,上樓,轉一個彎,再轉一個彎,有一盞黃燈悶得發昏,影影綽綽自己嚇自己,然後往黑暗走去,未來一片黑暗,而只消狠狠跺一腳,又一盞黃燈給你披荊斬棘,指出道路。
或者可以鼓個掌。
喝了個肥彩!
北京,加油!
奧運,加油!
拉屎的話,運氣好可以聽到一板之隔外的小姑娘又拉又尿又放屁又哼哼,滄海橫流,百味雜陳,十年前我會以此為人世間最大之幸福,偷偷手淫。在另一側的薄木板外,是洗澡間。
如果我有一隻長五百米的靈活雞巴,自如控制,上下紛飛,按住肚皮加氣壓,像個潛望鏡,把尿從另一頭擠出來,生活就不會讓我現在還記著什麼廁所邊上雞巴黃燈。而人與動物的區別是人會使用和發明工具,我的惰性讓我挖掘了飲料瓶的價值,我把每天帶回屋來的飲料瓶都灌滿了尿,我一步都不願意多走。話說回來,所有發明都跟人類的懶惰形成循環,只有「屁哥」才會發明快餐,電話,超市,汽車——我沒有侮辱豬——那麼人與動物的區別就是人比動物更懶而已,目的論:懶惰是種美德。推動我們進步。所謂勞模是本末倒置。
不僅如此。
後來我的尿瓶子積攢多了,滿滿當當鋪在小屋地板上,時間長了,有的變成棕色,就是可樂,有的保持本色,就是綠茶和芬達。一個個昂頭挺胸收腹,等待我隨時檢閱。他們一言不發,形成一種威懾,讓我檢討自己的生活——
你又吃又喝每天的創造就擺在你面前,你為什麼不去死呢敢問?所謂活動就是人生的意義,騙傻逼呢?喝一口水的意義是什麼?看,它的結局正擺在你臉前呢。或者你是地球水循環的一部分,你又吃又喝不停證明水循環的偉大,就像證明一加一等於二,成就感造就了活下去的意義?
惰性,是所有生命哲學之源。你沒辦法不活,活出一個慣性。成功的人生總是習慣的人生。而出生永遠是你一生的頂點,跟著血,尿,屎一塊兒滾出來,你有意識的話當時可以驕傲一下,咧嘴發自真心笑笑,而不是哇哇哭,你要哭的日子多了去了——你就要開始倒黴了。十八歲之後他才能發現著一切,他知道以後幾十年都會走下坡路,一路摸爬滾打,最後哼哼唧唧,摔死在一圈板著屄臉淚眼婆娑的家屬之間。然而晚了,惰性已經種在他傻逼兮兮的腦子裡了。
好死不如賴活著。
《舊危險》雜誌編輯小輝,我朋友,來我住的小屋參觀,看見了我的尿陣,叫道:「我——操——」
又叫道:「你牛——屄——啊——」
後來他和他老婆一塊兒又來過一次,他老婆,北關大學碩士,看見了我的尿陣,拍手彎腰笑道:「行為藝術啊這是。」
我解釋說,不是行為藝術。
我又想了想,吹牛逼說,我就是證明一下水循環嘛,人類唯一沒有浪費的就是水。
小輝是山東人,北京職業技術學院碩士,古典吉他手,書法家,會下盲棋,《日人民報》編制編輯,他反駁了我的觀點,他說,那美克星跟地球有著物質交流,美國把地球的水賣給那美克星人,一桶農夫山泉能換一個能量塊,為了給擎天柱吃。擎天柱就在夏威夷島下手淫呢,射出來成千上萬的上校雞塊。
……
但他不能否認,人把所有能見到的活物全部都宰了。經過「見證奇蹟的時刻」,把護犢老牛,報春燕子,大到鯨魚,小到蝦米,都變成一堆臭屎,丟到田間地頭。小孩兒喜歡用腳踩螞蟻,搓出一片黑乎乎水兒。劉姥姥喜歡用大火燒烤毛毛蟲,毛毛蟲一身肥嘟嘟白肉,一沾火,就蜷起來,慢慢縮成一條精瘦肉,味道他媽的棒極了。廣東人還吃過雷公,雷公怕了他們,藏在地底下,像個小豬一樣,被他們挖出來吃掉了。
《國史補》說過:「雷州春夏多雷,無日無之。雷公秋冬則伏地中,人取而食之,其狀類彘。」
夏朝的王最有福氣,吃過龍,據說還有專門的飼養員。
《史記》說過:「帝孔甲立,好方鬼神,事。夏后氏德衰,諸侯畔之。天降龍二,有雌雄,孔甲不能食,未得豢龍氏。陶唐既衰,其後有劉累,學擾龍於豢龍氏,以事孔甲。孔甲賜之姓曰御龍氏,受豕韋之後。龍一雌死,以食夏後。夏後使求,懼而遷去。」
(後來龍爸爸發了怒,有一天,看見地上一位婦女,就忙捲起一朵雨雲,衝下來一頓狂幹,後來她生了我的祖先,劉邦。可是神龍食髓知味,天庭,人間又都沒有約束龍交之法條,越發作興起來,有一天,看見地上又隱約一個好人兒,就忙捲起來一朵雨雲,衝下來一頓狂幹,沒想到竟插錯了座兒,正幹了紀曉嵐家佃戶的一個老舅,老舅今年六十多,哪還經得起它折騰,被兒子抬回家時早就丟了半條命)。
蛆也很好吃,把肥肉掛到外面,任蒼蠅們屙下來,扒拉扒拉滿滿一兜,軟嫩可口,涼拌生吃最佳,夏天夜裡,白白綿綿裝上一小盤兒,就著小酒兒,操,美極了!南方人罵人說:「亂嚼蛆」。他們哪知道蛆的好處?他們喜歡吃蝨子而已。有個成語叫做:「捫蝨清談」,是樁高雅的事兒——老王,今天咱們談一下「易象妙於見形」還是談一下「聲無哀樂」?老謝,且慢,說著他就一邊搖著拂塵,一邊從褲襠裡掏出蝨子來,嗑瓜子兒一樣吃了。老周,老顧,老陸看見了,急著鼓掌叫道:「太——牛——逼——了!」
蟬也很好吃,老鼠也好吃,壁虎也好吃。羊的雞巴五塊錢一條,硬邦邦頂在你嘴裡,烤得黑乎乎,細細的,吃起來像給羊口交;羊睪丸又軟又溼,既腥且羶,咬上去感覺連筋帶肉,嫩滑細膩。驢雞巴則切成片兒,圓形方孔,叫做驢錢兒。虎雞巴跟蜈蚣一樣可以泡酒喝。
吃雞巴才是我們的光榮傳統。
就是為了採陽補陰。
皇帝是天子,兒子跟老子比,屬於「卑」,於是是陰屬性,吃雞巴;大臣跟皇帝一比,屬於「卑」,於是是陰屬性,吃雞巴;屁民跟大臣一比,屬於「卑」,於是是陰屬性,吃雞巴;屁民老婆跟屁民一比,屬於「卑」,於是是陰屬性,吃雞巴;屁民兒子跟屁民一比,屬於「卑」,於是是陰屬性,吃雞巴。
大練口活兒五千年,不辭長做天朝人。
隨便聽個相聲串口,報菜名羅裡吧嗦,沒完沒了,天地萬物,無所不包,自強不息,厚德載物。京巴兒,哈士奇們怕了侯寶林,成群結隊鑽到地底下,積年累月變成石油,還是被抽出來灌到奇瑞qq油缸裡,活活燒了。樹人們一點兒眼色兒也無,見樣學樣,躲到大山裡,積年累月變成煤炭,還是被鑿出來堆在綠皮車熱水桶下面,活活燒了。不是苦大仇深,喬伊斯說過:「要生活,要墮落」嘛。什麼?又有個物種沒了。關我屌事兒?喲,又沒了一個?嘿,又沒了兩個?可轉眼之間,你媽沒了,吧唧,你爹也沒了,吧唧,你女人沒了,幸虧他們還懂得死,該感謝誰呢?吧唧,石油燒完了,吧唧,煤炭燒完了。這算個屁,我們還一直在浪費太陽呢。
沒有啊,我家有太陽能熱水器。
可你為什麼洗澡?
又熱又髒。
那你知道太陽能的正確用途了嗎?
嗯,正本清源,我們該用太陽能摧毀一切讓人又熱又髒的傻逼東西,這樣就根本不用成天洗澡。
我覺得……
嗯?
還不夠。為什麼不能用太陽能來次自殺呢?跟核能的用途一樣,原子彈才是人類順天應人的好發明。
你道它有什麼好處?
前兩年,我去嫖妓。沒幹之前,她就急乎乎的,我問她,那麼急啊?她換做笑臉,嬌媚地說,是啊。
可她發現我看穿了她那點兒心事兒,又忙說,不急,不急。
幹完之後,她端了盆水過來洗。開始催我穿衣服。我說,怎麼了又?
她正色說。
「效率」。
小輝吃完兩個驢肉火燒,一大碗過橋米線,拍著肚子回家路上,表示自己不要孩子
真用不了幾年,咱們都完蛋了,就別再拽出個人兒來讓他受罪了……
我說我同意。
然後他說現在任務就是想辦法掙點錢,過好日子就行。
我說我同意。
賤命的所有價值就是在他按照惰性活下去。我在一個血汗工廠裡幹過流水線操作工。後來寫過一個文章,《人頭雞與鄉村雞》,裡面一段說:
你親眼見到人頭雞抱住爛橘子啃得不亦樂乎,你見過髮廊仔綠頭鴨把頭髮染成綠色,而你除了並無道理的嘲笑而外,根本無權也不該指責他們的快樂。他們攮飽,飲足,集體拉出比爛橘子值錢的鈔票,順利的正確的浪費剩下的時間。爛橘子保證他們生活下去——或者你以為他們所謂生活不過只是「活」——而之所以你渾身無力,不敢攘臂指責什麼,就是因為你發現正是爛橘子保證他們生活下去,爛橘子填滿他們空空的腦殼,讓他們在每天七點起床,路上塞口飯,七點半進廠,晚上八點出門,回宿舍睡覺……周而復始的運動之外,用淫亂擊退疲憊,用無聊耗掉空虛。讓他們上床下床,到網吧包夜,用山寨手機看還珠格格,平白無故互相串門,扯些不找邊際的蛋,一邊磕瓜子兒的時候,竟然還微笑著。你害怕不管誰搶走他們手中的爛橘子,他們坐在地上放聲那一哭,你害怕他們撒起潑來,狠狠咬你的手,齧你的心,你害怕他們一無所有於是憤怒,散發撞牆,或者,絕望而仇恨地,望著你。
我一直害怕這個。
但在文章的結尾,我寫:
偶爾一聲人頭雞的叫喚,讓你眼前重新浮現出滾滾白肉,滾滾白肉,你覺得滾滾白肉像是這場儀式的祭品,他們終將飛散在黑風中。
屎尿第一(中)
如果我確定我做的一切不過是吹牛逼,那我可能做了驚天動地的大事兒。
——安迪沃霍爾
在我盯著尿陣的一瞬間,我會想起好幾個人,關於尿的有兩個,關於屎的有三個。
我初二的時候,有位同學,姓名我不說,上午第二節課大休息,三十分鐘,大家都下樓拉屎吃飯抽菸,他去尿尿,尿完出廁所門,遠遠看見廁所東邊正有個黃橙橙沙坑。這同學對跳遠本來沒興趣,而這時他認真助跑了幾步,搖腦袋笑著,一路過去,起跳,咕咚一聲,就一絲不落,囫圇摔進了那個糞坑。當時鬨動了潁州府,抬起了阜陽城。我坐在教室裡驚喜交集,跟著同學組織的營救隊伍一塊去看熱鬧。只見這個屎人已然全身而退,躲在廁所裡洗衣服。
他穿一套校服,比以前鮮豔多了,稀稀拉拉一身屎湯子,鍍了層金一般,廁身廁所真是明智之舉,所謂「藏一棵樹就把它藏在森林」。沒人問他灌了多少屎進嘴裡,我也沒問。他很平靜,換做我恐怕已經倒行逆施,出門就找辦公室,見誰抱誰。而他很平靜,毫不沮喪,只輕輕洗衣服,好像摔進屎坑是他前世做下的業,他沒有笑或者哭。我甚至沒聽見他罵一句,我開始佩服他了。
我覺得他是個夠格的中國屁民。
美哉,淵乎,憂而不困者也。
與此同時,中國發生了一件大事,一個拉糞車的老頭子掉進了屎坑,一名大學生跳進去救他,救出老頭子,自己淹死了。
這件事不知道為什麼,引起了爭論。
有人表示,這件事不值得。用一個大學生的命換一個拉糞車老頭子的命,對社會來說,是個損失。
有人表示,出現這種爭論的本身,對社會來說,就是個恥辱。
當然,現在不可能有這種爭論了。
對社會來說,現在他們差不多等值。
還有一個屎人,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叫獳的人,他是一方諸侯,稱作某某公。公侯伯子男,爵位很大。他打仗,稱霸,他殺手下人,一殺殺一家。屁民種田要幫他種,專門有一塊他的田,交的糧就叫做「公糧」,「公糧」因為屁民們普遍要交,「公」也成了大眾的意思,然後有了「公廁」。
——他拉屎的時候掉在廁所裡。
死了。
這是個笑話,稍微有點殘酷而已。殘酷之處不是因為他身為「公」,卻摔死在屎堆裡。而是我把他無聊無稽的一輩子揀出來這一件事——
他死在屎堆裡。
他絲毫不知道自己如何不死在屎堆裡,事情發生了,我們概括一個人的生平,或者他寫給閻王爺的簡歷上,因此只有一句話:「死在屎堆裡」,閻王見了哈哈大笑,問他說:「你他媽不想哭嗎?」
他說,嘿嘿,如今我倒看開了些,單只是你們喜歡作弄人,就算我住高幹病房,到了不好的時候,我能不還死在屎堆裡?
大概現在人不太相信能摔死在廁所,他們有別的更體面的死法,比如嘔吐堵住呼吸,憋死;或者在門把手上纏上毛巾,坐著上吊;或者坐在浴缸溫水裡,割腕。運用你的想像力,創造一個藝術品。可我上過這種廁所,大概所有在農村待過的人都還記得這種廁所。兩片木板,下面是個大坑,蹲上去撅著大屁股,顫悠悠如履薄冰,一眼望下去,黑洞洞如臨深淵,於是嚇得屁滾屎流。有一首詩正詠此事:
腳踏黃河兩岸,手握重要文件。
前面機關槍掃射,後面炮火連天。
好詩!
據說,我看過一篇文章,好像是李零寫的,他費勁心思和國家津貼來考證這種廁所,據他說,這種廁所的黑洞洞深淵中大有名堂——下面是個豬圈。豬可以吃屎。豬吃屎,人吃豬,誰說浪費來著?
別以為只有狗吃屎。狗不過是吃屎最覺得可口的動物而已。如果豬反過來把人類當成畜生,把廁所蓋在他們頭上,在他們頭上拉屎,除此之外別無可吃,人也吃屎。
老鼠也吃屎。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叫李斯的人,他又窮又貧的時候,感嘆說,廁所裡的老鼠吃屎嚼蛆,還小心翼翼,怕人打,吃不飽穿不暖。而倉庫裡的老鼠,一個二個塞得腦滿腸肥,大搖大擺,攬三抱四,女明星,大模特兒,什麼沒玩兒過?這就是做人的差距。
於是他決定做倉庫裡的老鼠。
這個童話的結尾是,身為宇宙第一帝國丞相的他,跟自己兒子被牽出大牢,拉到鹹陽大街上,他跟他兒子說:「我想跟你一塊兒趴在廁所裡吃屎嚼蛆,現在還行嗎?」父子倆相對大哭。
刑人於市,與眾棄之。
跟塊兒肥豬肉似的,先被全身上下到處劃拉,割鼻子啊,切膝蓋啊,一刀砍腰上,成兩截兒了。
然後他的三族被殺光了。
多少年之後,有一個叫陸機的人,他被處死之前,說:「我還想聽一聽華亭的鶴鳴,現在還行嗎?」
華亭是他跟他弟弟在家鄉玩耍的地方。
操,為什麼到死了,他們還玩不夠?
我還沒玩夠呢,我還想再活五百年啊!
而即使只讓他再活哪怕就一天,他就抱怨,操,今天累得想死;煩得要死;爽死了;擠死了;熱死了;氣死了……
從前馬王堆漢墓扒出來一個女人,活靈活現,就像一片牛肉乾。電視裡有人按了她一下小臂,顯示她的肌肉還有彈性。畫外音:瞧,還能操呢,好使著呢!
然後這個女人赤身裸體被放在展廳,鎖在一個玻璃棺材裡,既能調節溫度溼度保存她的醜陋裸體來創收,又能保護她的裸體避開類似電視中那種痴漢的淫手,同時可能害怕她不堪其辱,蹦起來找件衣服穿。總而言之,遊人如織,看得如醉如痴,我不知道他丈夫怎麼想,反正中央臺的節目中至少讓我看到了她的奶子跟陰毛。
這豈不是很低俗?
而你永遠不是一種人的對手,他們規定規則,同時是規則的監督者。舉個舉世聞名的例子,中國GCD是中國憲法和法律的制定者和監護者。細緻的說,中國GCD執政黨地位的合法性來源於人大,而中國GCD領導人大,人大可以制定和修改憲法,於是中國GCD在憲法框架內活動的同時,可以制定和修改憲法,它自己可以給自己加冕,「我都不希得搭理你」。
換句話說,這是個無賴。
我的祖先曾經也是個無賴。我姓劉,是劉邦的後人。我的祖先很會尿尿,他利用尿尿逃出範曾的鴻門宴,他見到戴帽子的人,要把他們的帽子摘下來,在裡面尿上一泡騷尿。這種戴帽子的人當時是所謂的儒。一泡尿淋下去,他們木頭腦子猛地清醒了。叔孫通出來了,董仲舒出來了。大一統和三綱五常同時上馬,「儒」們適應了社會,他們神氣了!!戰國時候有個人,叫做範睢,他被人打了一頓,奄奄一息,給扔到廁所裡,大家喝醉了,往他頭上撒尿。他的人生在那一刻也改變了。他的心中,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
我要牛逼。
可是立志牛逼的「儒」們牛逼閃閃了片刻,因為騎馬打天下的人不希得他,給他搞了個「九儒十丐」,拉去跟乞丐排排坐,就又成了「臭老九」。窮酸的臭老九戴不起帽子,或者有的裹起了頭巾。而在剃髮之後,臭老九們不用戴帽子或者戴頭巾了,只是後來因為毛主席喜歡他們戴帽子的樣子,他們就又戴上了比以前更大更好的帽子,這種帽子叫做「高帽子」。
現在臭老九們享受了公務員待遇,揚眉吐氣,竟又開始肆無忌憚散發起臭氣來。
我不就在大屎大尿的吹牛逼嗎?前幾天跟同學去北京的靈山,晚上打麻將,在座的有位韓處長,他摸到一張一桶,說:「大餅!」我說你太低俗。我摸到一張北風,我說:「胡馬依北風」,又摸到一張雞巴,我說:「故人具雞黍」,又摸到一張東風,我說:「東風不與周郎便」,又摸到一張西風,我說;「昨夜西風凋碧樹」,又摸到一張南風,我說:「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摸到一張九桶,我不知道怎麼說了。後來小輝跟我說,可以說:「但悲不見九州同」,取個諧音,差不多也可以。
除了韓處長,我們都是臭老九。
我們理所應當的打打麻將,吹吹牛逼。
屎尿第一(下)
我身臨那個可以摔死人的廁所,是在四川。阿壩自治州,茂縣。我住在群山懷中,白雲卷舒好像伸手可及,轉頭看見窗外來回羌族老婦,恍惚不在人世間。那裡滿山皆是血紅楂子,嗶哩卟嚕落到地上,踩個稀爛。我就坐在樹下吃楂子,一吃一下午。晚上去飯館吃五塊錢一碗麵條,臨走老闆還要塞給你半兜楂子。我拉幕布,放電影,上網看摔角,給小學生拍照片,沿路吃串串香,回帳篷睡覺前,坐在山腳下岷江邊,抽上一袋煙。
躺下時,山搖地動。就像火車擦身而過。
當時是Edge作為黑暗帝王的時代,抻著馬臉窮兇極惡,我坐在網吧最後一排,要了碗甜豆腐,戴上耳機,點上一袋煙。火機突然摔落,大地脈搏暴跳,藏在心中一個豹子,雙爪劃圓圈,悶吼,拱起脊背,怒髮衝冠,死死按住它的血管,連續幾波,一注髒精噴薄而出。抬眼看時,網吧裡已經空了,我無可奈何搖了幾下,又靜下來。
大家嘻嘻哈哈回來,說,這次咱哥們兒又沒死。
我和名為江玉郎的小詩人從綿陽坐了二十四小時的小巴,才到達茂縣,我們看見環山的河流裡躺了不少汽車,已經被水流蝕黑,它們被飛石當頭砸下去,像條死狗一樣趴在河床中,再也打不起精神。車裡的人不用說已經掛了。我們小巴中有三四十老鄉,路過解放軍的軍車,他們開窗叫好,解放軍們行禮,鼓掌。解放軍把衣服脫下來蓋在路邊的屍體上。
大橋從中間劈開,一圈樓癱下身子,斜著擁抱,像在賽前互相鼓勁兒。一片瓦礫。我們穿行在死城中。
小巴的電視一直播放小劇場節目,先演了威震威虎山,又演了鐵達尼號。
威震威虎山——「我就是奶頭山,奶頭峰,奶頭寨……姓許,名叫許多毛」
鐵達尼號——「哦,接客,我愛你,你愛我嗎?」
「我愛你……個串串(cuan,陽平)」
哈哈。
哈哈。
我笑得屎都出來了。小劇場的主持人又領出一個侏儒,兩人鬥了會子嘴。觀眾喝彩,侏儒唱歌:「怎麼會迷上你,我在問自己。」
主持人笑道:「有錢能使鬼唱歌。」
哈哈哈哈哈哈……
我又望見窗外黑不溜秋的罹難汽車,想被飛石砸死的概率,就像你中了五百萬。「為飛石所中,遂卒」。
有意思嗎?
故國殘月,沉入深潭中,重如那些石頭,你把詞語壘進歷史,讓河道轉彎
——北島《青燈》
歷史死了,而且幻象並無生機。你只能想像他們生機勃勃,改變它,注入生命,找到你活下去的意義。中山靖王劉勝跟他的妻子竇綰,屍體憋在金縷玉衣中,「屍體憋在金縷玉衣中」,「金縷玉衣」,他們都爛掉成一堆臭屎。而韓湟的《五牛圖》,一條牛吐出舌頭,熱得吐出舌頭,就像扮了個可愛的鬼臉兒,眨著眼睛說,操你媽看什麼看?——「生命力」。
明神宗的金冠,金光閃閃,冰冷的冷藏在故宮博物院廁所裡。萬曆皇帝的金冠,就像個兔子。萬曆成天戴著兔子耳朵,他是個Cosplay迷,他是個女僕,嗯,我說他實際上就是個女僕,撅著肥屁股嗷嗷待操——「生命力」。
我們行駛在生與死之間,我們車隊前頭一輛卡車也被飛石擊中,所以我們在路上堵了五六個小時,我和江玉郎趁機下車抽袋煙,透口氣。再次啟程到了晚上,盤上高山,看下面的岷江如帶,開車的是個小夥子,衝勁十足,狹窄盤山路上,轉彎從不按喇叭,一次迎頭一輛巨型卡車,嚇得猛打方向盤,車裡老少存不住氣,都大罵起來。
可是。
這次咱哥們兒又沒死。
生之花在罵聲中枝蔓四溢,爬滿整個小巴外皮,包裹著它,濃濃的花香,一股紅色暖氣,粉紅色暖氣,開始有片尿騷味兒。
「道在屎溺」。
我還記得高二的時候,我上臺去講《逍遙遊》,我講了兩種大致的意思,一種是向子期,郭子玄,包括成玄英的扯淡說法;一種是支道林的一般見解。還有一種解法,援引佛家來解,我不會,就沒有說。《逍遙遊》,《齊物論》大致搞清楚,莊子其他篇看不看也就無所謂了。我高一失了戀,跑到圖書館,發狠把這兩篇背下來了,最困難的就是南郭子綦吹了一段關於風的牛逼,那些擬聲詞很難背。
直到今天,除了大樹,大鳥,蝴蝶,蛇,猴子,我全都忘雞巴了。還有幾條這兩篇之外的魚,一條魚快乾死了,向河伯求救;兩條魚躺在岸邊嘴對嘴呵氣,把口水抹在對方的嘴唇上,互相救助幫扶,後來被人視為偉大之愛情。人們有意忽視下一句,不如相忘於江湖——不是誰都像斯賓塞一樣狠心。
還有一群魚,在濠水中遊泳,搖頭擺尾,看似很愉快。但誰都不知道它們是不是真的愉快。
魚的胳膊不夠長,擦不著眼睛,它的圓圈兒嘴一張一合,淚流滿面,嚎啕大哭也未必有人能發現,就像你偷偷在遊泳池尿尿一樣。
我當時是一團火,學習不賴,又成天玩兒,跟班主任打架,交女朋友,每晚都喝,喝得大醉騎自行車摔一路,甚至……上臺給全班同學解讀《逍遙遊》,我朝著打架的方向發展,會變成一個混混;我朝著解讀《逍遙遊》的方向發展,會變成一個於丹;我朝著喝酒的方向發展,會變成一個小領導;我不論如何發展,都會變成一堆屎。可這個幼稚的結局,不能抵消我對生活的期盼,所有意義當然開始指向我自己。我抬起胳膊,不管是打到你,還是沒打到,這個活動的所有意義,就是我他媽——願——意。
我還那麼清楚的記得我講《逍遙遊》的那個中午,陽光熱熱得灑在半間教室,我的頭上飛翔著大鵬,身邊鼓起微風,我微笑著,逐字逐句的解說,天花如細雨般片片墜落,我腦子裡運轉起一個斑斕宇宙,散發五彩光芒。語文老師站在最後一排認真聽講。講到最後,班裡有七十個人,六十個以上已經睡著了。我滿意地走下講臺,桌後一個小姑娘說,聽你這麼一解說,我終於明白了。
而我自己都不明白,直到前不久,我才在崑山的一條馬路上頓悟,《莊子》說的「無」,其中存在著「生命」,四書說的是「有」,其中卻一片死氣。
首都圖書館門口,我對小輝兩口子鄭重說了一通《金瓶梅》的好處,小輝開玩笑對我說,如果讓你選三本書帶到荒島上,那肯定有《金瓶梅》。我說,不是,是三本裝的《金瓶梅》。以前我真心覺得《金瓶梅》比《紅樓夢》偉大得多,因為我在《金瓶梅》中看到活生生的人,就在我身邊,鋪眉苫眼,拿班作勢,或者狂的通沒些成色兒。《紅樓夢》則是搭了個戲臺子,給大家來一出精緻的輓歌。然而回過頭我又發現,《金瓶梅》無論嬉笑和最終悲慘結局,都是灰色的,是個死域,人在自己編織的網中,幾乎喘不上來氣。我雙目所見,雙耳所聞,已然足夠,可《紅樓夢》的一夢,在夢醒時分固然滿臉淚痕,再突破處,懸崖撒手,大地茫茫。而在夢中,在滴翠亭的一撲,埋香冢之淚中,在芍藥茵旁,薔薇架下,白雪紅梅,一片生機。
難得看見有生命的痕跡,我像個幾百年後到達地球的那美克星人一樣,用那美克星語向大長老匯報:「我——發——現——了——生——命——」
即使那是一條痛苦的鞭痕。一個老老實實呆立著的,我的,尿陣。
而對地球人來說,他是個局內人,他是我的尿陣之一,不知道你發現沒有,我在這裡喋喋不休大吹牛逼,而你並不認識我,你沒有見過我。我對任何人來說,都只是個信息,一團信息。就算我公布出自己的裸照,也同公布我的稀屎照一個效果,照片也是個信息。
「我認識他都六年了,我們確立戀人關係也四年半了呢,這才因為工作分開一個月,他不會背叛我。」
「但你甚至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我知道。」
「……」
「他每天給我發簡訊,打電話,還上QQ聊天,視頻。」
「那就是他生命的證據?移動和馬化騰可以給你造出來一億個男朋友。」
腐敗的生和虛無的死,都是同等的信息。這成就了我寫《紅屎綠尿》的前提。對所有人來說,胡錦濤跟毛澤東一樣,是個符號。我們生活在符號為基本單位的信息流中,從中體味生死的假冒產品,而為了不讓它衝垮,我們只能自摸,手淫,或者,操。
操,是現實和現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