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魯迅問《娜拉走後怎樣》,百年之後有了答案:託尼獎8項提名大戲在滬首度演繹翻譯劇本
許多中國人知道《玩偶之家》,或許因為魯迅先生一篇名作。1923年12月26日,魯迅在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發表演講,題目正是《娜拉走後怎樣》,之後該文被收入其雜文集《墳》。文中,魯迅在中國女性直面的社會背景下,捕捉到「娜拉走後怎樣」這一重大社會問題,揭示出娜拉離家出走的命運:不是墮落,就是回來。
事實上,以娜拉為女主角的易卜生代表作《玩偶之家》1879年12月21日首演於丹麥哥本哈根皇家劇院。在這部以當年挪威小城為背景的三幕劇劇終時,隨著沉重的一聲門響,娜拉出走了。劇中所展示的娜拉之生存困境及其決然選擇,在挪威與西方乃至世界各地以男性為主宰的社會中,引發了轟動一時的「激烈爭議」。
娜拉走後究竟怎樣?有意思的是,直到2017年,美國劇作家盧卡斯·納斯「續寫」出《玩偶之家·下集》,並在紐約百老匯首演,一舉收穫了當年託尼獎8項提名。而今年的12月14日,由戲劇翻譯家胡開奇譯出的《下集》劇本登入上戲新空間劇場,由和戲(北京)戲劇、上海戲劇學院編劇學研究中心首度分角朗讀全本。
【懸念揭曉:娜拉終於回家了】
一個無人可解的「歷史懸念」,140年之後終於在中國上海揭曉答案。燈光亮起,「續集」中的娜拉在離家15年後又敲響了當年走出的那扇門。根據原始劇本設置,那是一個顯得空曠的房間,幾把椅子,可置一桌,陳設極簡。其關鍵在一扇門,一扇顯要而厚重的通往外界的門。
獲得託尼獎最佳導演提名的《下集》原劇導演薩姆·戈爾德所展示的百老匯舞臺場景,特點就在兩堵牆、一扇門,第三和第四堵牆則面對觀眾。令觀眾注目的,是一面奶白色牆上一扇深色的門。舞臺陳設凸現了極簡的古典風格:一面牆前放兩把椅子和一盆高大的盆栽,另一面則為一個茶几和兩把椅子。
在家中,《下集》中的人物配置也「極簡」,只有4個:娜拉、託爾瓦、保姆安瑪麗、女兒艾美。縱觀全劇,生動緊湊,90分鐘之內無休息。
可以說,魯迅所擔心的敲門回家的娜拉,並不落魄,反倒滿身華服,十分富有。原來,她著書寫作呼籲女性走出不幸婚姻,這既為她贏得了獨立與成功,也因此樹敵於男權社會而令她陷入困境。她鼓勵其他女性也從家庭出走,但她們出走後該如何生存,娜拉也並沒有答案……
來自上戲導演系的中文版劇作導演周可認為,這部託尼獎最佳劇作提名作品,以論壇劇方式聚焦一代名劇《玩偶之家》娜拉出走以後的生命經歷與困境,15年後重現的娜拉與丈夫、女兒、保姆的直面對話,呈現了古希臘辯論劇的經典風格,從哲理高度對當代人類的愛情與婚姻予以深刻反思。
【續集發問:娜拉為何再離家】
值得注意的是,娜拉未能想到的是,她的女兒竟然同當年的自己一樣,投身於充滿幻想的愛情,並準備結婚。缺乏母愛的女兒更渴望愛情,更渴望得到丈夫的保護和關愛。與家中其他3個人物不同,女兒艾美是納斯筆下成功塑造的嶄新人物,性格鮮活,栩栩如生。
在劇本分角色朗讀中,由國家一級演員、上海話劇藝術中心丁美婷飾演的娜拉,與女兒艾美之間的這場對手戲,尤為出彩:
——娜拉:愛情,
愛情與婚姻不同,
婚姻是約束的契約,
…………
你將會被他吞噬。
——艾美:但我知道沒有婚姻的狀況,
我要的是它的對立面。
我願意被約束。
我願意被佔有。
我願意從屬於某個人。
…………
由於你,多少妻子離開了她們的丈夫?
多少母親撇下了她們的孩子?
多少女人拋棄了她們的丈夫和兒女,而讓她們自己陷入你今天面臨的困境──?這是……這就像你把每個人從一艘沉船中救出,卻把她們扔在無法返回彼岸的大海之中。
——《A Doll’s House, Part 2》中譯本
作為哥倫比亞大學戲劇系訪問學者、上戲編劇學研究中心客座教授,胡開奇認為,今天劇作家幽默地提出了人類當代婚姻的一系列問題和困境:劇中娜拉出走15年後,社會並未發生真正的進步;對女性而言,出走是一個容易的衝動行為,自我覺醒則是一個漫長而艱難的生命過程。
「娜拉與女兒的困境清晰揭示了時代的進步與局限——儘管戲劇背景還是那個年代,劇中的話語和語境卻充滿了現代思考和現代精神。」他說,「作者的隱喻在於:時代的進步雖然緩慢,甚至時有倒轉,但人類的婚姻倫理必有新的發展。」
在《玩偶之家·下集》的結尾,作者對人類未來婚姻倫理的新生寄予希望,即將離去的娜拉對丈夫說:「我以為它變了,可這世道並沒有太大的改變,不過我知道萬物更新的那天必將到來,人間眾生會獲得自由──會比今天的他們更加自由。……我只希望我能活著看到那天。」
正如劇本收尾:
(娜拉走出門去。)
(託爾瓦注視著。)
(門關了,暗場。)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