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藻
渡邊淳一的短篇小說《海霧的女人》，會讓你在讀過後哈哈大笑，然後陷入沉思。
故事從回憶開始。
津山是一名作家。近日，他的一部長篇剛剛印刷完畢。為了宣傳新書，他需要去札幌的兩家書店和釧路的一家書店進行籤售。
而釧路這個地方，勾起了作家津山16年前的一段回憶……
16年前，津山還是一個少不經事的毛頭小子。
當時還在北海道大學攻讀日本文學的津山，是一個對未來沒有什麼規劃，混日子的青年。
用他的話說，他只選夠規定的課時，其餘的精力都耗在打工和玩樂上了。
津山和同學常去的有三個地方：咖啡館、電影院，再有就是舞廳了。
而他初次遇到井浦久仁子就是在一家叫「克麗奧佩特拉」的舞廳。
那晚，津山和同學野村相約去舞廳，並打賭十點到「紫煙莊」的咖啡館碰頭。屆時，雙方各帶一個女伴過來，看誰帶來的姑娘漂亮，誰就獲勝。
輸的人除了要為對方買單以外，還要付一千日元的罰金。
這可是動真格的賭錢遊戲！
無論這個遊戲有多荒唐和無聊，輸了的人可是既丟了面子，又損失了財產。所以，津山和野村都很認真。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可誰知距離十點還有一個小時的時候，津山選中的舞伴卻被他人撬走了。
來不及氣惱，津山必須在一個小時內重新給自己找到一個新的女伴。此時，津山看見了剛進來的一位穿連衣裙的女孩，她就是井浦久仁子。
接下來，是文章中非常精彩的一段。作家渡邊淳一細緻刻畫，給讀者展示了一個久經沙場的情場老手是如何在一個小時獲取女孩芳心的。
為了節約時間，特此對津山追求久仁子的過程進行了歸納總結：
一、瞄準目標，快速且主動出擊。（因為舞廳還有很多人，已經瞄上了這個「獵物」）
舞曲奏響了，津山迅速上前。
二、挑女孩愛聽的話，博取對方好感。
「身體柔軟的女孩，跳舞一定收放自如。」「可有人說我身體太硬，不容易跳好。」「那是因為男伴沒帶好你。」津山信口開河地說。
三、向對方展示自己的幽默感，並給對方足夠的安全感。
「我叫津山，在北海道大學，大四了。」不等別人問，津山先自報家門。「我可不是個不靠譜的壞人。」
四、縮短兩人的身體距離，並繼續讚美和恭維對方。
和著舒緩的小夜曲，津山將她依然有點緊張的身體朝自己的胸前靠了靠。
「你和那個女孩子是一個學校的？」「是，不過她已經畢業了。」「是學西式裁縫學校？」「你怎麼知道？」「那當然，二位的穿著品味這麼好，一身淑女打扮。」久仁子又輕輕笑起來。
五、把握節奏，適當舒緩
周圍的舞伴幾乎都一對對緊緊地摟在一起，津山不敢性急造次，繼續耐著性子問：「你住哪裡？」
六、時機成熟，將女孩帶到更加私密的空間，加深感情。
津山一點點地把久仁子朝著樂隊邊上較昏暗的地方引去，一些互相有意的男女早已聚集在那裡，正摟著跳貼面舞。
看到這裡，作為讀者的我們不得不佩服這個叫津山的青年，為了追女孩子，也真是動了腦筋。
在津山精心布的情網中，一個小時後，久仁子被津山準時帶到了「紫煙莊」的咖啡館。
結果，津山獲勝。
從此以後，津山就和久仁子談起了不鹹不淡的戀愛。
為什麼說不鹹不淡呢？
因為這份感情的開始，就是男孩之間的一個賭局。賭局過後，津山贏得了戰利品，然後就對獵物失去了最初的熱情。
津山對久仁子談不上喜歡，儘管久仁子皮膚白皙，天真純樸，但這種姿色的女孩多的是，而且不像久仁子這麼保守，她們輕易就肯和你上床。
另一方面，大學即將畢業的津山也開始慢慢反思過去的生活，同時對未來開始有了擔憂。
一方面，他希望有追求，有目標，為追求這個目標而振作起來；但另一方面，他害怕畢業，害怕離開大學生活。他對即將踏入社會毫無信心、忐忑不安。他不想直面這些問題，於是躲避在追求女孩的遊戲中。但是，當今年最後一場大雪飄舞的時候，對這一切，津山已經難以提起興致，正是在這個時候，津山遇見了久仁子。
久仁子在認識津山之前，並沒有談過戀愛，她是一個很純潔的女孩。在與津山的交往中，她最多只讓津山親吻她的嘴唇。
津山覺得很無趣，但也沒有和久仁子分手，因為正是她的純潔吸引著津山。
但是在這期間，津山也沒有停止和其他女孩的親密交往。甚至當津山的朋友要約久仁子玩的時候，津山也沒有出來制止。
總之，這種不明朗的關係裡，一直暗含著未來可能分手的結局。
畢業後的津山，進入了研究生院。為了賺錢，他在札幌的高中當上了兼職老師。
而同樣畢業的久仁子，卻還沒有找到工作。
「我爸爸媽媽一定讓我回釧路老家。」
久仁子和津山說起了目前的困境，其實，是想要津山給自己一個承諾——希望能夠娶她。
然而久仁子沒能夠得到想要的答案。
「那就回去唄。」「可我不想回去。」「但你不能老是這麼閒逛吧？」「回去的話，我父母就會把我嫁出去。」久仁子顯然想知道，津山有沒有和她結婚的打算。
此時的津山，根本不可能談婚論嫁。他每個月的生活費都是父母給寄來的，他連自己都養活不了，還談什麼未來？
在曖昧和舉棋不定中，久仁子失去了耐心，她終於選擇了回老家釧路。
但這並沒有阻隔二人的情感聯繫。因為，久仁子每月都會給津山寄兩三封信。
在信中，久仁子說自己每天除了學習插花、茶道之外，其他時間都閒著，再然後，就是她的父母給她不斷地安排相親，他們希望她早日結婚這些事情。
這期間，津山卻只給久仁子回過一封信。信中只不過說了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情，而對於感情上的事情卻隻字不提。
久仁子雖然離開了札幌，但是，她對於津山仍然是有期待的。她在信中提到近況以及父母安排的相親，實際上只是想讓津山來找她，給她許諾一個未來。
但是，津山並沒有如她期望的那樣。
女子的愛情矜持而羞澀，濃烈又芳醇。可是顯然，男人的世界除了愛情，還有更廣闊的空間，愛情只是津山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是一小部分。
在愛的天平中，女子的愛和男子的愛似乎從未平衡。所以，世間就多了很多的錯過。
以為這段感情就此終結。可是分開的四個月後，突然有一天，久仁子來到了札幌。她和津山說她要結婚了，但是，她不愛那個人。所以，她來到這裡希望將自己的第一次給津山。
久仁子的愛濃烈、奮不顧身，這震撼了津山，但卻沒有感動他，他甚至認為久仁子瘋了。
但久仁子顯然是認真的，她的愛真切且決絕。小說中，從津山視角對久仁子的神情進行了描寫：
她低著頭，雙手端放在膝蓋上，猶如一個等待斬首的囚犯。
愛一個人是卑微的，而被愛的那個人就像上帝一樣，決定著那個卑微的人的命運。
終於，津山再也無法按捺，他死死地抱緊久仁子。八張榻榻米大小的房間裡，只有一盞檯燈發出昏暗的光線。
「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久仁子緊貼著津山的胸前說。「我也不會忘記你。」津山這次是認真的。
可是，這之後，津山仍然沒有和久仁子在一起。
16年後，津山成了作家，他來到了久仁子居住的地方釧路。而久仁子此時在哪呢？她會不會來找他呢？
這也是縈繞在津山心中的問題。
在釧路工作期間，津山一直在想，當初的那個叫久仁子的女孩一定會來找他。在下榻的酒店、在籤售會上、在他路過的每一處風景中，津山渴望那個女孩突然出現在他的眼前。
可是，她卻一直未來。
回憶那段過往，年近四十的津山，心裡充滿了羞恥感。
那時候的他幾乎染上了所有的惡習，可謂五毒俱全。所有這一切都枉費了自己的青春，幹的儘是些自以為是、毫無意義、傷害別人的事。久仁子就是這樣被傷害的人，儘管最後是她主動要求的，但不能否認，在這之前自己玩弄了她的感情。
然而，時間經過不再復返。
失去的感情、傷害的人，我們永遠都無法重來和彌補。
在失望中，津山已經放棄了要見一次久仁子的想法。可就在他放棄的時候，久仁子卻已經來過了他住的酒店，只是津山當時不在。不過，久仁子給津山留下了紙條，告訴他晚上十點來電話。
看過紙條的津山，心裡充滿了緊張等各種情愫。他趕忙回到了屋內，靜待久仁子的電話。
十點，電話如約而來，可是卻和津山想像的完全不同。原以為這是一次久別重逢的互訴衷腸，可誰知這次通話卻變成了老友的閒話嘮嗑，異常平淡，甚至久仁子的丈夫就坐在她的身邊，聽著妻子和以前的朋友聊天。
文中這樣寫：
津山大跌眼鏡，他弄不清久仁子是怎麼想的，居然在丈夫眼皮底下打這樣的電話。「我丈夫可是你的忠實讀者，還是我推薦他看的呢。」「你丈夫做什麼工作？」「開藥房的。」「賣藥的？」「你要是喝多了，胃不舒服的話可以找他。對了，你這會兒上我家來吧。」「……」
多年前，說只愛他的姑娘。16年後顯然已經忘記了曾經的愛，亦或者她讓自己忘記，然後做到了。
小說寫到結尾處，津山放下電話，看著窗外的大霧，陷入了沉思……
作家渡邊淳一曾經就男女愛情差異說過一段話，他說：
女性通常想通過短時間來測定愛情的量。與男人相比，女性追求瞬間熱情飆升的愛情，通過一個一個畫面來追問是黑是白。
而男性在長年累月中，會可能跑向別的女人或者是埋頭工作，也就是說會忽略當時愛的那個女人，但是經過一段很長的時間，他會猛然發現那個曾經無法忘記的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或許不以幾十年為單位審視男人的愛就不會明白」。
這段話告訴我們：女人的愛通常是濃烈的，且對這種濃烈的愛有持續的追求；而男人的愛則會由最初的濃烈慢慢轉為平淡，然後又會變得濃烈。
萬物皆有情，只是天地弄人，它讓人們相愛，卻又讓彼此誤解、錯過，然後便是遺憾和惋惜。
不過，我喜歡這個故事的結尾，因為久仁子是一個敢愛敢恨，懂得轉身即為重生的道理。
而津山也因為時間的經過，懂得反思自己，他也在感情上有了成長。
想起一部韓國電影，名字叫《八月照相館》。男主人公也曾經深愛過一個女孩，可再見面時發現當時的感情早已不在。
電影中有這樣一句獨白，他說：「也許，時間會改變一切。我們聊了一會兒，芝泳她就走了。臨走前，她叫我把櫥窗裡她的照片拿掉。我想，我們的愛情已經成為過去。」
愛情是時間經過處，上天給予我們的珍貴禮物。但是無論你怎樣珍惜，它最終也會消失在時間深處。
《八月照相館》影片的結尾這樣說：「就像我看過的無數張照片一樣。愛情，也會變成永遠的回憶。你讓我在美麗的愛情中悄悄離去，我要對你說：謝謝，再見。」
愛情，終究是人生的一場夢，而這個夢卻是最美麗且又最悽涼的。到最後，要麼變成了生活的一地雞毛，要麼變成了一句「謝謝，再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