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國婚姻
馬凱文的中文說得太好了,電話預約的時候,前臺竟然沒有有聽出來他不是中國人。直到他攜太太到了我面前,金髮碧眼的現實明白無誤證明他絕對是一個如假包換的德意志大漢。
倒是他的太太歌女士,一個留有烏黑長髮的純正寧波女人,普通話說得反而不如他標準。
兩人剛結婚一個半月,可謂正值新婚燕爾。但是馬凱文卻一定要妻子和自己一起找婚姻情感諮詢專家解決一些兩人之間的問題。
對此歌女士覺得這似乎有些小題大做,但是架不住丈夫馬凱文的一直「嘮叨」,到底是跟他來了。
據馬凱文說,歌女士是一個精明能幹的女人,在外資企業一路高升,34歲的她已經做到市場總監,是同級別同事中最年輕的,也是唯一的一位女性。她的偶像就是曾任微軟中華區總裁的吳士宏。
「也許因為我太過於能幹了,沒有男士敢娶我。只有凱文他不怕,窮追不捨,所以我們就結婚了。」歌女士笑著說。
其實兩人的結合併沒有那麼簡單。歌女士不但比凱文大兩歲,職務也比他高一級,而且他們兩人之間還有著巨大的文化背景差異。
好在這些現實的問題歌女士都考慮到了,所以兩個人先談了兩年半的戀愛,又同居了兩年,等把彼此的方方面面都考察完了,她才最終答應凱文的求婚。
至於這次凱文為什麼要來尋求婚姻情感諮詢專家的建議,她並不是太清楚。她認為可能是因為小孩的問題:凱文希望儘快生,自己卻沒有時間。
所以無論如何,她都沒有想到會是因為錢。所以她非常驚訝,也明白了為什麼凱文一定要先單獨同我談談。
「不可能啊!他不缺錢啊!」凱文職務雖不如太太歌女士高,但因為是公司總部外派人員,工資級別是按照德國的標準,加上各種雜七雜八的補貼,其實他的收人還要比太太歌女士高上一大截呢。
歌女士從小受的教育就是女孩子要自立自強。所以她在戀愛時一直很注意到經濟獨立,即使在同居之後,她和馬凱文也嚴格地按照AA制執行,保持兩個人經濟上的絕對獨立。在結婚之後,她更順理成章地把這個習慣保持了下來。
可是在婚後兩人還實行AA制,卻叫馬凱文這個德國男人很受不了。他對我表示,他絕對不能接受與妻子「自個兒掙錢自個兒花」。
「結婚了就不一樣了,兩個人的經濟應該合併在一起,共同建設家庭。丈夫與妻子,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這才是一家人。」他說。
不過他也知道太太的爆脾氣,所以沒選擇直接同她講。他對我說,以他對他太太的了解,他說不但很有可能講不通,反而影響兩個人的感情。因此他才找到我。
「這件事情我想最好是通過第三方解決。所以我希望你能幫助我,幫助我太太。我太太最相信專家的意見了。」他很中國化地笑著說道。
我把馬凱文的意思如實轉述給了歌女士。
歌女士卻認為結婚前後兩個人的關係沒有實質性的變化,不明白為什麼婚前實施得很好的模式,結婚後就要改變。
「這有什麼區別啊?不就是多了一張結婚證嗎? 」她疑惑的樣子,卻顯得有點像個外國人。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
聽著歌女士在給我講述自己是如何的早熟,當然,是指她在規劃她的人生方面。
早在大學一年級的時候,她就想到要嫁給一個外國人了,因為他們才懂得浪漫,懂得珍惜此生;她也講到自己要如何拼時間、擠生命一般來追求自己的現實事業,這樣才能擁有自己的獨立和尊嚴。
聽著,聽著,我突然想起了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描述的追求卓越的人的人生三個境界。只是不知眼前這個外在沉著、內心卻波瀾不已的她,究竟此身在何境呢?
「感覺你有些在夾縫中生活的樣子?一面是傳統的,強調人的感情層面的約束;一面又是現代的,強調人的理性層面的約束,好像有很強烈的衝突?」我嘗試著給她一個比較抽象的開放式的問題,以期引出她對人生的一些核心信念來。
「是啊, 感覺特別的累。你也知道我是寧波人,自小家教就嚴,老是被逼著學這學那的,很小就感覺自己不快樂的樣子。
從初中一開始接觸西方小說,就馬上開始幻想那種浪漫、自我的生活。所以,我的英語一直特別的好。
後來,上了大學,結交的朋友更是以外國人為主,總覺得越接近他們就離自己的理想生活越近些。誰想到現在的老公竟然有時候說我更像個外國人,而他更像中國人了。」歌女士的語氣聽上去有些哀嘆的味道。
「確實,奮鬥了這麼久。甚至,可以說模仿了這麼久,竟然不被人理解,我想也是蠻委屈的?」我想通過用共情的諮詢技術來讓她宣洩一下。
「是啊,委屈得要死。起先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以為是我推遲生孩子的事情,沒想到是因為家庭財產的事情。
你說這AA制,本來也就是你們西方的東西,現在倒搞得好像是我自私一樣了。我也是很顧家,很顧感情的人。」歌女士明顯有些憤怒了。
「感覺你還是蠻在意他的,要不也不會這麼氣憤了?」我盯著她的眼睛。
「其實,我很喜歡喜歡他的,要是沒有這件事一切都挺好的。甚至,我一直都以為自己已經找到了自己理想中的生活了。
現在看來,想像就是想像,永遠不可能成為真的。」歌女士幽然地回答到,仿佛是在告訴自己一樣。
我拿出擇偶理論,想讓她明白這樣的跨國婚姻,本身就要承擔很多的代價。包括地域、文化、家庭、國家法律上的很多衝突。
可是,歌女士顯然已經思考過很多了,她告訴我,要不是出于謹慎,她也不會選擇和他同居兩年後才做出結婚的決定的。
面對一個如此「聰明的」來訪者。對於我,也只好試試我們本士的文化了,看她的此時此地的悟性了。於是,我和她,討論起王國維的三個境界。
「那麼,你覺得你在哪個境界中呢?』 我好奇地問道。
沉默,比較久。但是,她臉上的意境我只能用滿足來形容。
「呵呵,老師你不用說了,這話我爸上個月也告訴我了,只是我啥都沒想。今天,我算是明白了。在這浮華的世界上,能感到愛就很不錯了。」
歌女士笑笑地對我說。
「我再幫你補充一下,外國人也是人啊,也要講感情的啊。」我調侃一般地說了句。
「呵呵,外國人也是人。有道理。」歌女士又笑了。
至於如何處理AA制的建議我不知道了, 歌女士也沒有再問起。她這樣一個一直挑戰現實的執著女性,相信可以很好的解決這個小問題的。
就在她要離去的時候,我問她是不是聽過「風月無今古,情懷自淺深」的詩句。她又笑笑地說,我爺爺告訴過我,可惜我一直都沒在意。
我也笑了,感覺蠻好。一個人能想想過去,再憧憬憧憬未來,然後,活在當下, 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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