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2日,天津天海俱樂部正式發布解散聲明,又一支中國頂級聯賽球隊就此消失。這個結局讓上賽季李瑋鋒臨危受命帶隊保級成功的結果更顯悲壯。
2019賽季,李瑋鋒臨時救火,帶領天津天海艱難保級。新華社圖片
5月11日,李瑋鋒在社交平臺發布了一段告別文字,這是他多年來最長的一條微博。他的結語頗為感性且克制:「天海,告別了,足球,還會繼續,所以,就不那麼傷感地說再見了。」
5月13日,李瑋鋒接受了南方都市報的專訪,回溯足球生涯遭遇深足欠薪、武漢退賽、天海解散一路來的感受。身經百戰的李瑋鋒還是不是曾經的「球霸」?這是個問題。但顯然,「球霸」已經不是一個貶義詞,甚至讓人回味。
5月12日,天津天海正式宣布解散,球迷自發來到基地為球員送行。新華社圖片
「解散對梯隊上百個家庭很殘酷,不只是一線隊。」
南都:今天球隊解散,送球員離開,你的感受是什麼?
李瑋鋒:球隊欠薪4個月。在這4個月過程中,每個球員表現出來的東西都是非常正能量的,他們希望球隊活下來,保留完整參加中超聯賽。他們的想法和表現,也讓我更加堅定認為能夠把他們帶好,但球員教練能做的非常少。
從始至終,我們並不知道集團和體育局具體怎麼幫球隊找新東家。我們都是從網上看到這些消息。我們從雲南訓練回來才知道萬通來跟權健談轉讓,我也一樣。按理來說在我的層面,或多或少都應該知道一點,但那段時間是特殊的真空期。3月4日,我們回基地練,才知道萬通跟集團有聯繫。但那時候傳遞出來的信息是,要解散了,沒有希望。
南都:你們一方面照常訓練,一方面也掙扎,表明態度。
李瑋鋒:3月份全隊第一次給市體育局寫信,我們沒辦法,不知道到底在發生什麼,但我們還想踢球。上周我們又給體育局寫信,我們能不能用眾籌的方式做俱樂部,我們探討說,全世界很多小球隊都是以這種方式生存,球迷入股,俱樂部主體還在。
我們可能有問題,經濟出現問題,但我們可以拉贊助,分股份,我們把所有東西,財務公開,這樣做錯了嗎?他們會說這幫人會不會很矯情,這不是矯情,我們更多地人想要隊伍活下來,我們想尋求政府幫助,他們有困難,但可以託管我們,我們可以組建團隊去搭建俱樂部,完全可以嘗試。
有人說球員放棄薪水是作秀,我們是為了表達態度。賺錢是應該的,他們每個人付出了那麼多,就是要賺錢,但這個並東西不是全部。假如這個球隊活下來,活下來這段路上,肯定有人會看到,可能再重新把球隊撿起來再談,我們的初衷是球隊千萬不要解散。
解散對梯隊上百個家庭很殘酷,不只是一線隊這麼簡單。俱樂部還有很多工作人員,你解散不都下崗了嗎?確實很疼,但能做什麼呢?前天到了一個節點了,時間太長了,都繃不住了。一個隊真的早想解散,能堅持150天嗎?150天,有人真想談成,應該都談成了。走到這一步蠻遺憾。
南都:你個人的感受是什麼?
李瑋鋒:我真的很不舍,不是說不舍我這份工作,我沒有,這太正常。我不舍這群踢球的孩子。很多小孩從小先上學,然後爸爸媽媽送去踢球,付出太多太多了,好不容易找到球隊,孩子可能是親朋好友裡的驕傲,沒踢兩年,球隊解散了。好球員可能能找到隊伍,那不夠拔尖的呢,上學都來不及了,想到這些有點悲哀。
現在家長看到一支中超隊解散的新聞,他會不會猶豫,你覺得他們還讓不讓孩子踢球,他們會思考。這一點讓我感覺非常心痛。到了這個時候,我們想的不完全是我們了。
南都:有傳聞說球隊內部出現了分裂的情緒,你怎麼看?
李瑋鋒: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角度看待事物。我跟我們每個球員開會講,你們有這樣那樣的想法都很正常,但要把想法埋在心底,表達方式很重要。有的表達方式是,他希望球隊解散,方便自己找到心儀球隊,但這樣的隊員是非常少數的,你要明白,你要想球隊的利益。
你可以有想法,但你要埋起來,處理方式非常重要。如果表達不恰當,會把全隊都傷害。如果這四個月,今天有打架的,明天不來練的,那說明有問題,但沒有這樣的情況。沒有一分錢,能堅守到今天,可以說球隊沒有問題。
阿蘭和雷納爾迪尼奧,兩位廣州「棄將」聯手助天海保級成功。新華社圖片
「我告訴阿蘭雷鳥,要做給廣州兩個主帥看,把你們放出來是錯誤的。」
南都:去年保級之後,大家會認為你的職業生涯是不是有轉變?執教的起點還不錯。
李瑋鋒:要想當教練,早幾年就會有這方面考慮了。當教練要想清楚,我們國產教練員很難,要跟歐洲、世界教練去競爭這個位置。投資人、媒體、球迷看待洋帥土帥有所區別。
你看裡皮,哪怕他再不對,他以前影子還在,他以前有最好的東西,你永遠記住他是世界盃冠軍教練,哪怕他現在再不好,別人也會說是球員不好,是球員領悟不了,有時難免戴有色眼鏡去看。
所以我考慮的時候,會有所牴觸。退役後我想我不能離開足球,所以去做所謂管理崗位,不是做招商或者別的什麼,還是以球隊為主。
南都:去年接過教鞭,是巧合還是一定要去做?
李瑋鋒:去年俱樂部高層找到我,他們想這時如果換個外教或者國內教練,能不能馬上適應?他們找我,我沒有過多的想法。我退役之後第一份工作是權健給我的。我剛來,我太年輕,投資人和俱樂部很多人給我很多幫助、信任和認可,最難的時候我還躲什麼。
接球隊的時候講真話我也害怕,我怕這個隊在我手裡組建,也在我手裡降級。2016、2017年我幫助束總組建球隊衝超,別再在我手裡掉下去。談不上慌張,但在那種狀態下,我只能上。
但我也不完全害怕。我覺得主教練不僅僅是技戰術,職業球隊,場下的東西跟場上的同等重要。是誰來完成你的戰術?是球員,我說你們有再好的戰術用什麼保證?是用你的身體和體能,你才能完成。
南都:場下的工作決定了最後的結果?
李瑋鋒:阿蘭和雷鳥踢得彆扭,我最初在管理崗位不能跟主教練過多溝通,否則是越位,但我做了教練後,讓他倆拖到楊旭旁邊,他倆回防差點,我讓楊旭幫他們防。防守要站什麼位置,我要跟他們去談。
我跟阿蘭雷鳥聊天說,假如我們球隊保級了,你們就是這個球隊的英雄,人家會把你們之前的負面都忘掉。這支球隊掉級了,你從這兒走,別人會怎麼看你們。我希望你們走的時候風風光光,不要覺得降級了拍屁股走了無所謂。你們要做給廣州兩個主帥看,把你們放出來是錯誤的。
場下的東西跟場上的東西同樣重要。我給球隊帶來的改變,我覺得跟老卡2017年的時候有點像。細節很重要。
上賽季,李瑋鋒接替韓國人樸忠均,率隊保級成功。新華社圖片
「健力寶欠薪、光谷退賽、天海解散,學會把磨難當享受」
南都:現在看,未來發展方向主要是管理還是教練?
李瑋鋒:這個兩個位置不矛盾。我趁著這段的調整,應該做好兩手準備。
南都:「大帝」李毅在微博上圈你鼓勵你,他明白你的感受嗎?
李瑋鋒:我跟李毅1991年在火車頭一起踢球,一起到了深圳,我們2006年分開的,很多東西不需要再說什麼,是兄弟。彼此之間,到了這個年齡,按照工作需求,很少能碰上,但有時候發微信打電話,很多認知是非常相似的,太熟了。
他應該有這樣的體會。我是長春人,他是蚌埠人,從小從外地到北京,到深圳,他家現在都在深圳,我出來了,我媽還在深圳,我們都是四處漂泊。
比如,天津人肯定想留在天津,這裡有你的朋友圈子,你不孤單,但你選擇了足球就選擇了漂泊,這個行業不是說你一定能在哪裡。一定是會經歷轉會離開或者上下課,只是我這次天海的經歷是很少見的。
南都:有沒有想過自己總能遇到一些特殊的處境?深圳健力寶欠薪、武漢光谷中途退賽,這次在天海帶隊又遇到俱樂部解散。
李瑋鋒:2004年深足欠薪情況下奪冠,2005年亞冠前四。2008年,我在場上出現了問題,俱樂部(武漢光谷)覺得足協處罰有問題,選擇退出,我會反思。人應該沒有辦法去解釋。造化弄人也好,老天的安排也好,可能也是一種眷顧。對你的磨鍊讓你更堅強。球隊為了我受到不公處罰,他們覺得判罰過重,整個球隊沒了,其實我非常難受。
因為我,整個球隊沒了,小孩沒球踢了,那是一種什麼狀態,你背負一種什麼壓力和心情去踢球?對我改變太大。我去韓國,我還沒踢比賽,網友質疑我,中國的國家隊隊長來踢,能行嗎,紅黃牌滿天飛能行嗎?
K聯賽那麼挑毛病的地方,我還是改變了。如果沒有前兩段事,不會讓我在2009年選擇去韓國踢球,也就可能不會在38歲才退役。兩年在K聯賽整個對我的人生價值觀有很大影響,看待問題的角度出現了非常大的變化。
這個取決於之前兩段在深圳和武漢的經歷。沒有那兩段的話,太順了。世界盃、奧運會、亞洲杯、亞運會都踢了,該踢的都踢了,你不會珍惜了。我2011年選擇回來,直到退役,每個賽季能踢25、26場,直到38歲。這是收穫。
這次可能是另外一次對的「眷顧」,看我能不能做更充分的準備再次啟航。要把磨難當享受。不一定是好事但也可能是好事。是一種學習。
「球霸」李瑋鋒是中國足球的爭議人物。新華社圖片
「堅守到今天,是給老闆最好的交代。」
南都:對老闆束昱輝,你是一種什麼情感?
李瑋鋒:感恩。能做到這個崗位,都是他在帶你,教你。先不說他犯了什麼錯誤,我給他做的是球隊,他教會了很多。退役的時候你應該去學習,踢球到管理,需要一段跳開和切換,你拿踢球的方式去管理,肯定會出問題,但他對我非常信任,讓我幫他組建球隊,一點一點往前打造,我肯定會出現問題,畢竟是剛退役的球員。我能夠堅守到今天,是給他最好的交待。
球隊保級之後,他的律師去看他,他聽到保級的消息後非常開心。我會把老闆記在心裡,我能做的就去做,我能把球隊拖到今天,我認為我該做的都做了,做完了。有沒做好的,是能力有限。
南都:中國足協這次處理這件事的方式,你有什麼評價?
李瑋鋒:我不好評價行業管理,它有自己的要求和規則。我能看到這屆足協在改變和調整,是往更人性的方面去做。足協如果真不想天海準入,那他們應該很早就可以完成,但拖了這麼久,也是一種負責的態度。沒有盡善盡美的,或多或少都有瑕疵。我希望球隊解散後,足協能保護好球員和孩子們應該得到的東西。
「中國球員現在還是太乖」
南都:「球霸」這個詞一開始有貶義成分,後來又變得中性了。你覺得自己性格跟「球霸」這個詞有什麼聯繫?
李瑋鋒:熟悉我的人應該看到我工作和生活不一樣,我是個安靜的人,不太喜歡在外面。以前踢球,會忘情投入,對比賽勝負的追求很濃烈,在那個階段缺乏控制,給人感覺要麼是紅黃牌,要麼是什麼別的,這很正常。
我以前說的,在場上做得得多,那就錯得多。如果你沒有血性和鬥志,很難贏球。有些東西可以慢慢改變和控制,但該有的還是該有。中國球員現在還是太乖。
別人會說是不是要像你一樣掐脖子?其實不是。我是說天然的東西,你的特點不要丟下。你再好的東西靠什麼完成,是態度和執行力。你防守要有厚度強度,你要讓人害怕,這一代可能跟生活環境有關。跟我們那會兒有區別。
南都:外界想到「球霸」二字,不僅是技術和性格,可能還指更衣室或者工作中跟同事相處是強勢的姿態?
李瑋鋒:如果發生了事,可能有人會去往這個角度去引。但你可以去問以前的隊友或者現在的同事,強勢什麼呢?你能贏得別人的信任和尊重,是因為你的能力,而不是你帶人家喝了酒或者玩了什麼,不是這樣的大哥,你得是榜樣的大哥。我是怎麼訓練的,你是靠這個,不是靠拉幫結派。在踢球那一段,包括現在,我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開。其實不需要說什麼。
南都:以後還有沒有可能回深圳?
李瑋鋒:只能說有可能。足球人什麼都有可能。
採寫:南都記者 豐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