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龍一生寫了七十餘部小說,這些小說質量參差不齊,有經典至極的作品,也有稚嫩的平庸作品,還有代筆作品。
在古龍這麼多作品中,有一部也是唯一的一部,男主角被龍套搶了風頭。在古龍的筆下,男主角大都是風流倜儻,聰明睿智,幽默搞笑,不但武功高強而且智商奇高。這樣的人設,一般的配角很難搶到他們的風頭。
但《七殺手》是個例外,當時看第一遍就覺得不可思議。古龍真會玩,標題黨鼻祖。明明書名給人的感覺是寫殺手的故事,結果呢,故事寫的是公門中人破案。這樣的筆法,這樣的腦迴路,實在讓人驚訝。
男主角叫柳長街,是個捕快,是個平凡的捕快。儘管他心態樂觀,對生活充滿熱忱和希望。但在看完了龍套杜七的戲份後,我對柳長街這個男主角實在不感冒。總覺得杜七的戲份殺青後,故事的可看性和懸疑性急轉直下,進入平淡期。
古龍寫杜七可謂是費盡心思,極盡謀劃。這是一個成功的角色,儘管他只是個龍套。但古龍是當主角一般落筆,步步驚心,懸念十足,看點十足。
杜七的出場主要集中在第一章節的第一部分,在未看完整個章節時,我一直以為杜七是男主角。因為他神秘可怕,他武功高強,他一言不發,他睿智沉穩,這些個性都是當主角的必備條件。誰曾想,僅僅一個章節,杜七便被柳長街砍掉左手,黯然下線。很突然,又在情理之中,畢竟柳長街才是男主角。杜七的出現和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襯託柳長街的。杜七既然如此可怕,那麼柳長街的可怕可想而知。
杜七的手放在桌上,卻被一頂馬連坡大草帽蓋住。是左手。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要用帽子蓋住自己的手。開篇第一句話,古龍就成功把讀者的好奇心吊了起來。他為何要把左手放在草帽下,他的左手有什麼秘密?帶著這樣的疑問,讀者自然想接著讀下去,想要揭開謎底。不得不說,古龍的小說,開頭都很驚豔,古龍很懂讀者的心思,知道怎樣的寫法能牢牢將讀者抓住。如此筆法,難怪書商在看了書名和開頭後,會很爽快地將支票遞給古龍。古龍如此伎倆,屢試不爽。
寫完了杜七的手,古龍開始寫杜七的個性。杜七當然不止一隻手,他的右手裡拿著塊硬饃,他的身子就和這塊硬饃一樣,又幹、又冷、又硬!這裡是酒樓,天香樓。桌上有菜,也有酒。可是他卻動也沒有動,連茶水都沒有喝,只是在慢慢地啃著這塊他自己帶來的硬饃。杜七是個很謹慎的人,他不願別人發現他被毒死在酒樓上。他自己算過,江湖中想殺他的人至少有七百七十個,可是他現在還活著。
通過這一段,讀者能很清楚地了解到杜七的謹慎和可怕。正是因為謹慎,所以他才能活到現在。正是因為武功高強,所以他現在還活著。這寥寥幾句話,古龍已經成功將杜七的形象塑造了出來。一個神秘、謹慎、可怕,武功高強的江湖人。
緊接著古龍通過黃昏的三個時間段寫杜七的厲害,分別是「黃昏,黃昏前。」「黃昏,正是黃昏。」「黃昏,黃昏後。」在這三個時間段內,幾波江湖人士來到他的面前,掀開草帽看了一下後,便請求杜七幫助。他們為何掀開草帽看了後會說「不錯,是你。」古龍如此手法,更添杜七的神秘和可怕。囂張不可一世的江湖人士,在杜七面前噤若寒蟬,畢恭畢敬,可見杜七是個能解決大事的不一般人。
故事寫到這,造勢已經差不多。是時候揭開神秘面紗的時候,於是在鬼王陰濤上場後,古龍讓兩人展開了一段揭示身份的對話。
鬼王陰濤一雙碧森森的眼睛已盯住了他:「你能殺我?」答覆很簡單:「是!」陰濤大笑:「用什麼殺?難道用你這頂破草帽?」杜七不再開口,卻伸出了手,右手,慢慢地掀起了桌上的草帽。這帽子下究竟有什麼?帽子下什麼也沒有,只有一隻手。左手。手上卻長著七根手指。手很粗糙,就像是海岸邊亙古以來就在被浪濤衝擊的巖石。看見這隻手,鬼王陰濤竟像是自己見到了鬼一樣,黯然失色:「七殺手!」
至此書名《七殺手》終於得到體現,讀者也才明白,原來杜七就是七殺手。書名叫《七殺手》,杜七綽號七殺手。難道杜七是小說的頭號男主角?就在讀者開始相信的時候,古龍又涮了一把讀者。原來杜七並不是男主角,甚至連配角都不算,只是個跑龍套的。真正的男主角是柳長街,所以在柳長街上場後,杜七被砍掉長著七根手指的左手後,黯然下場。
不得不說,雖然杜七是個龍套,卻是個極為出彩的龍套。他與鬼王陰濤的一戰,頗有絕世高手的風採。這一劍凌空而發,飄忽詭異,但見碧光流轉,卻看不出他的劍究竟是從哪裡刺過來的。杜七的手卻已抓了出去。慘碧色的光華中,只見一隻灰白色的,長著七根手指的手,凌空一抓,又一抓。劍影流轉不息,這隻手也變幻不停,一連抓了七次,突聽「叮」的一聲,劍光突然消失,陰濤手裡竟已只剩下半截斷劍。劍光又一閃,卻是從杜七手裡發出來的。杜七手已捏著半截斷劍,這半截斷劍忽然已刺入了陰濤的咽喉。沒有人能形容這一劍的速度,也沒有人能看清他的手。大家只聽見一聲慘呼,接著,陰濤就已倒下。
沒有人能形容這一劍的速度,更沒有人能看清他的手。分光捉影,一手七殺,杜七是個具備男主角素質的龍套,只可惜他只是個龍套,所以即便看似很強,卻也最終在柳長街面前不堪一擊。其實我覺得古龍若是順著杜七這個角色繼續寫下去,也是精彩絕倫。只可惜古龍偏偏要塑造一個平凡的捕快柳長街,儘管柳長街是個容易滿足,讓人覺得很可愛的人。
現在我才明白,古龍在後期創作的過程中,心境已經發生變化。他不再熱衷於血雨腥風的江湖,不再想塑造上天入地的蓋世英雄,只想塑造平凡又真實的平凡人物,只想表現小人物的真實內心世界。所以才會有了《大人物》、《歡樂英雄》這樣的異類。在《七殺手》的結尾,龍五和柳長街有一段對話,從中可見古龍的心境。
龍五道:「像你這麼樣一個人,怎麼會去做捕快的?」柳長街道:「我做的一向都是我想做的事。」龍五道:「你本來就想做捕快?」柳長街點點頭。
龍五苦笑道:「有的人想做英雄豪傑,有的人想要高官厚祿,有的人求名,有的人求利,這些人我全都見過。」柳長街道:「但你卻從來也沒有見過有人想做捕快?」龍五承認:「像你這樣的人的確不多。」
柳長街道:「但世上的英雄豪傑卻已太多了,也應該有幾個像我這樣的人,出來做做別人不想做,也不肯做的事了。」
他微笑著,笑容忽然變得很愉快:「不管怎麼樣,捕快也是人做的。一個人活在世上,做的事若真是他想做的,他豈非就已應該很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