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樹啊!在我切開的你的樹皮的傷口裡,只能找到你的美名。--安德魯·馬弗爾
在J.K.羅琳的《哈利·波特》系列小說中,「人柳」雖然出場次數不多,也沒有一句臺詞,但它的火爆脾氣和驚人的破壞力,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
哈利·波特的飛天掃帚不小心碰到了打人柳,再拿到手的時候,已經變成了幾十塊碎片和一堆細枝條,完全看不出它曾經還是個掃帚。
羅恩跟哈利開的車子與打人柳相撞,場面一度險些失控。車自然是遭了殃:一條蟒蛇狀的粗樹枝撞到玻璃上,多節的樹枝猛打著車身上它能夠每一塊地方,從車頂到車身都被擊打得坑坑窪窪。
想要推開車門逃命的羅恩,被一根樹枝來個記左勾拳。好不容易僥倖逃生,偷偷回頭看一眼,打人柳還在揮舞著枝條,似乎在一臉怒氣地「秀肌肉」:你還敢碰我嗎?再來,就嘗嘗「樹枝攻擊」的厲害吧。
武力值滿格的打人柳讓霍格沃茲的學生們望而生畏,其實,它也有自己的「命門」,如果找到樹上的一個節疤,並且及時按住它,打人柳就會恢復平靜。
除了J.K.羅琳,另一位奇幻小說家託爾金也對「魔法樹木」情有獨鍾。
託爾金的長篇小說《魔戒》中,設計了名為「恩特」的樹人一族。和暴脾氣的打人柳不同,樹人雖然相貌古怪,但擁有智慧和情感,還有一套自己的語言系統。
在託爾金的筆下,樹人又被稱為「牧樹者」,他們對那些破壞樹木的矮人、半獸人等深惡痛絕,儼然正義與勇敢的化身。
01 走出魔法世界,來一場奇妙的環球尋樹記
從打人柳到樹人恩特,樹木在奇幻小說中被賦予人格化特徵,成為魔法王國中不可或缺的一員。
對於很多人來說,魔法樹木固然令人神往,但畢竟是小說家們用文字和想像力構建出的虛擬世界,在現實生活中,形態古怪的柳樹不會襲擊人類,人跡罕至的叢林裡也沒有樹人的蹤影。
不過,英國作家、資深樹木專家託馬斯·帕克南卻另闢蹊徑,他拿起相機,以英倫土地為原點,足跡踏遍五大洲、20餘個國家和地區,只為尋找和記錄那些最大、最古老、最神聖和最古怪的樹木。
在託馬斯看來,與非凡的樹木相遇是莫大的幸事,它們所承載的歷史、文化和植物學等豐富信息,甚至比奇幻小說中擁有魔法的樹木還要令人震撼。
在這趟長達5年的「環球尋樹記」旅行中,託馬斯·帕克南搜集整理了大量與奇異樹木有關的資料,他從中精心挑選出120棵,寫成了圖文並茂的兩本書:《英倫尋樹記》《秘境裡的奇樹》,前者以英倫三島上的各色奇樹為主,後者則把眼光轉向了更為廣闊的世界。
兩本書面世後,受到了多方的讚譽,《獨立報》稱其為「令人驚嘆的照片作品集,通俗易懂又充滿智慧的書」,《英國星期日郵報》盛讚「令人著迷……誘惑十足」。
作為一個眼光挑剔的「重度樹痴」,託馬斯在選擇「入圍」樹木時,設置了一套嚴苛的標準:樹必須活著(個別即使已經死掉,但依然佇立在大地上)、樹要有自己的個性(如外形、樹齡、歷史價值等)、能上鏡(要能用相機拍攝到)等。
跟著作者的腳步,我們時而置身於非洲草原,觀察夕陽下樹形如瓶子或茶壺的猴麵包樹;有時又來到日本寺廟前,在枝葉繁茂的古樟樹前虔誠默禱;回到英國本土時,皇家植物園邱園裡來自東方的紫藤、銀杏和雞爪槭,正在晨光熹微中舒展曼妙身姿。
託馬斯說:參觀這些樹,漫步在翠綠如蓋的枝葉下,就如同朝謁一座神秘的聖祠,小心翼翼地邁著輕輕的步伐。因為,在這些古樹嘉木中,自有一番迷人天地,等待著我們去發現、去探索。
02 古樹之「奇」:非凡樹木的雙重魅力
《哈利·波特》中,斯內普教授發現哈利和羅恩破壞「公物」——打人柳後,就把倆人拎進了辦公室。斯內普對兩個男孩子差點丟命的遭遇視而不見,反而斥責他們:這棵珍貴的樹比你們的年紀還要大。言下之意,人受點兒傷沒事,樹可不能出問題。
其實,這棵打人柳是在1971年種下的,滿打滿算也就20多年的樹齡。拋開它的奇異能力不談,打人柳應該算是一棵年輕的樹木了。
和樹齡形成反差的,是打人柳的醜陋外形,它的枝幹遒勁扭曲,樹皮皴裂粗糙,月黑風高之夜,和高聳入雲的古堡、偶爾飛過的群鴉搭配,身處其境,不禁後背涼意頓生,下意識裡只想趕緊逃離。
和以「怪」著稱的打人柳相比,託馬斯·帕克南鏡頭下所捕捉的古老樹木,也有「奇」的一面。
具體來說,其神奇魅力來自於兩個維度:一方面是「看得見」的指標,如樹齡、形態、高度、樹圍等,超出了一般人的想像,帶給人強烈的視覺衝擊力;另一方面,樹所經歷和見證的歷史,使之蒙上一層微妙的人文色彩,成為隱形的「奇」。
僅從樹齡來看,《英倫尋樹記》和《秘境裡的奇樹》中收錄的樹木,以數百年、上千年的古樹居多。在漫長的歲月洗禮中,它們的形態或舒展挺拔,或枝節盤錯,有的給人以鮮活美感,有的則自帶陰森恐怖氣氛。
蘇格蘭東洛錫安郡惠廷厄姆一座古老的中世紀城堡中,靜靜佇立著一棵500歲左右的紅豆杉。它的高度和樹圍都不過3.35米左右,粗細不一的枝條如氣根般向下垂落,形成一個天然的穹頂。即使在炎炎夏日,遊人彎腰進入穹頂之中,看到日光透過樹枝的縫隙,在地面上投下斑駁的暗影,自然生出幾分清冷幽暗之感。
關於這棵樹還有一個傳說,當年豔名遠揚的蘇格蘭女王瑪麗·斯圖亞特與第二任丈夫達恩利勳爵不和,愛上了有婦之夫博斯韋爾,後者將達恩利勳爵「誘騙」至一棟偏僻房舍,不久達恩利與其僕從就在一場爆炸中喪生。據說當時博斯韋爾,就是在這棵樹下與人密謀,策劃了這場驚天謀殺案。
德國西北的威斯特伐利亞有一棵名為「法官櫟樹」的千年古木,在風雨的剝蝕下,它的樹幹上生出巨大的空洞,樹幹如骷髏般面目猙獰。在13世紀時,它被指定為一個秘密法庭的據點,很多黑暗的祭祀儀式、血腥的審判活動,都在這裡舉行。即使時間已經過去數百年,但法官櫟樹仍然給人以近乎魔鬼的觀感。
像這樣的樹木還有很多,波斯國王薛西斯用黃金裝飾過的懸鈴木,華盛頓在花園中親手栽下的鵝掌楸,維多利亞女王年輕時曾經飲過茶的闊葉椴樹屋,釋迦牟尼頓悟的聖樹菩提……
本身的怪異造型和悠久歷史,輔之以陰謀軼事或離奇傳說,原本靜默無言的古老樹木,竟變成了傳奇的一部分。
03 奇樹之「美」:崇高感與優美感的交織
在託馬斯·帕克南的書中,生長在世界各個角落的奇樹嘉木們,有「奇」和「怪」的一面,但更多的時刻,它們帶給人的是一種崇高的美感。
所謂「崇高」美感,是哲學家康德所提出的概念,與「優美」相對應。他曾舉過一個例子來形象地說明二者的差別:神聖森林裡的高大冬青櫟和孤獨一樣,是崇高的;花壇、低矮的樹籬和被修建成型的樹木,則是美麗的。
按照這樣的標準,纖細柔美、線條流暢是一種美,古樹恣意伸展的枝椏、纏繞紛亂的樹葉,不失為另一種美。
在加利福尼亞的優勝美地國家公園,託馬斯發現了數棵樹型低矮的西美圓柏,它的生長地點十分特殊:在一片花崗巖斜坡上,它在堆疊的石塊間找到了容身之所。
它們的周遭環境十分惡劣,紮根的土壤貧瘠不說,稍遠處的洛基山冷杉和雪松,還在拼命地壓榨土壤裡的養分,留給西美圓柏的養料少之又少。即便如此,圓柏們還是掙扎著成長了起來,有幾棵的樹齡甚至已超過千年。
蒼白堅硬的花崗巖,淡藍色的天空,映襯著深褐色的樹幹、濃鬱墨綠的樹葉,面對如此場景,在讚嘆生命力的頑強之餘,心中也會升起一種敬意,這大概就是崇高感的魔力所致。
有時,在同一種樹木上,我們甚至會看到兩種美感的絕妙融合。
英國皇家園林邱園中,栽種了不少從海外引進樹種,其中有一株19世紀初從福建漳州,漂洋過海來到倫敦的紫藤。經過200多年的生長,當年剪下的藤蔓枝條,如今已變成一整面的「紫藤花牆」。
每年4、5月份,是紫藤花盛開的時節,淡紫色的花朵,從藤上垂下,幾乎變成一片溫柔的紫色海洋。然而,到了秋冬季節,葉子凋零殆盡,只剩逆時針纏繞盤旋的枝條,遠遠望去,如同希臘神話中妖女美杜莎的一頭蛇發,昭示著旺盛的生命能量。在不同的季節裡,紫藤交替呈現出優美和崇高的美感,給觀者帶來豐富的美學體驗。
對於詩人、畫家、戲劇家、音樂家們來說,樹木的獨特美感,也會激發出藝術創作的靈感。
英國風景畫家康斯太勃爾一生痴迷於鄉間景色的描繪,在他的畫作中,歐洲野榆出現的頻率很高,它生長在水塘岸邊、教堂外的空地上,與薩福克郡的鄉野自然相得益彰。
學者約翰·彌爾頓在幻想伊甸園的美景時,樹木是必不可少的元素:遮在頭上的是至高無上的林蔭,有雪松、松、冷杉,還有枝葉舒展的棕櫚……
印象派畫家梵谷寫給弟弟提奧的信件中,不忘告訴他「樹」究竟有多美:一棵黑色的憂鬱的雪松立在那裡,幾個穿著不同顏色衣服的人搖搖晃晃地走在玫瑰色的小路上。
大文豪莎士比亞更是一個「植物迷」,他常常在臺詞中摻雜進樹木花卉相關的詞語。《暴風雨》裡,普洛斯彼羅威脅困境中的斐迪南王子:我要把你的頭頸和腳枷鎖在一起……把淡水河中的貝蛤、乾枯的樹根和橡果的皮殼給你做食物。
《哈利·波特》裡的半人馬羅南說:森林裡藏著許多秘密。
在魔法世界中如此,現實世界亦然。在環球尋樹的過程中,託馬斯·帕克深體會到:一棵老樹、一片樹林,在時光翩躚中,成為無數謎團的載體。面對歷經滄桑的古樹,人們會不由地生出諸多疑問:
它最初是如何來到此地?成長過程中經歷了怎樣的狂風驟雨?在它的蔭蔽下,見證過哪些或悲傷、或浪漫、或宏大的歷史瞬間?未來的幾十年、幾百年,它是否依然能夠挺拔如昔?
種種未知在吸引人們前去探索和發現,雖然樹木不會告訴我們所有的答案,但與非凡樹木近距離接觸的過程,無論是親臨其境,還是通過文字和圖畫的「暢遊」,都會給我們新的啟發。
參考資料:
1、託馬斯·帕克南,《秘境裡的奇樹》《英倫尋樹記》
2、阿蘭·巴哈東,《花園詞典》
3、瑪格麗特·威爾斯,《莎士比亞植物志》
(註:本文部分配圖翻拍自《秘境裡的奇樹》和《英倫尋樹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