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 年夏天的一個晚上,在臺灣體育運動大學讀書的吳奇隆,背上一大包襪子內褲,在臺北一條大街找到個角落,擺起了地攤。
一對夫婦在他的攤位前停駐腳步,饒有興致打量起地攤上的貨品。
丈夫目光流轉到眼前這個翩翩少年,柔聲詢問起吳奇隆的家庭和學業。
一問一答之間,吳奇隆模糊認出了這個男子,是個他想不起名字的大明星。
聊天到了尾聲,男子從懷裡抽出名片遞給吳奇隆,要介紹他進入演藝圈。
這個春風般和煦的男子,叫童安格。
憑著這份賞識,「霹靂虎」吳奇隆加入到名動亞洲的小虎隊,書寫了日後的傳奇。
他不止一次在訪談裡感慨,最感謝的人莫過於童安格。
作為伯樂出鏡的童安格,最早也是被伯樂發現的千裡馬。
1959 年,他出生在臺灣高雄,兒時最鮮明的特徵,是旺盛的好奇心,從能說話開始,糾纏著母親詢問十萬個為什麼。
母親把他丟進了幼稚園,進園第一天,老師注意到了這個男生特別的尖細嗓音,讓他加入到了「松江天使合唱團」。
在合唱團裡,小安格備受老師器重,被選定成了主唱,升入到小學、國中,成了一個歌唱厲害的小人物。
無論合唱、獨唱,大大小小的獎拿到手軟。
除了能唱歌,童安格還能畫得了一手好畫。
這得益於父母親,一個是臺灣知名的漫畫家、一個是創作油畫的藝術家。
學校的繪畫比賽,他從來不會落空。
到了 1975 年,童安格考上復興商工美工科,這所整個東亞都享有盛譽的美術學校。
在專業領域,能提筆一手驚豔的素描;在音樂領域,當上了指揮和社團教員,一時間,他風頭無二,成了學校裡的名人。
在學校折騰得還不夠,他組建了一個叫「旅行者三重唱」的小小樂團,跑出去做演出、灌唱片。
擅長繪畫的童安格,觸類旁通,將美術的構思和色彩融入到音樂之中。
他前期的歌曲中,《花瓣雨》就是這樣一首有著顏色的歌曲。
失去了你
只會在風中墜落
你的謊言像顆淚水
晶瑩奪目卻叫人心碎
花瓣飄落在空中,落英繽紛著飛舞的浪漫。
不僅繪上了色彩,童安格用泫然若泣的嗓音給了圖畫以濃濃悽切格調。
高潮時刻的假音,就似畫龍最後的一筆點睛,呵成了至美的畫卷。
為張學友打造的《夕陽醉了》,童安格在旋律裡賦予了醉裡挑燈的美感朦朧。
斜陽浪漫可惜放任
紅紅泛著酒窩的淺笑
何時願讓我靠近
夕陽醉了 落霞醉了
任誰都掩飾不了
絢爛晚霞,配酒正酣,在迷醉中恍惚映照魂牽夢繞的笑靨和紅唇。
此曲只應醉中有,醒來惘然不得聞。
1979 年,童安格應招去服了兵役,學校裡的王子跌落到了塵埃,變成了平凡普通一兵,可想而知的艱苦難熬。
初入兵營時,當然是哭,而且哭到眼淚都流不出來。
咬牙到了 81 年,他帶著在軍營裡創作的三十多支歌離開,憧憬著新的生活。
初入社會的童安格,並沒有得到老天的眷顧。
足足兩年,他找不到自己熱愛的音樂相關工作,只得依靠作畫的才藝,到了一家卡通公司謀生。
日子再難,童安格也沒有放棄自己的音樂夢,他的堅持打動了寶麗金公司,成為了一名幕後音樂助理。
他為費玉清量身打造了《此情永不留》,這一首賭博式的快歌,突破了費玉清四平八穩的詠嘆風格,反倒收到了出奇的好評。
歌曲緊排在《一剪梅》之後,是費玉清驕傲的第二首主打。
童安格受到了愈來愈多大牌歌手的青睞。
公司也開始重視起這個年輕人的潛質,在 85 年助力他打造了個人首張專輯,其中的單曲《想你》、《誰能預言》頗受歡迎。
次年,創作力爆棚的童安格接連推出專輯《女人》和《我曾經愛過》,單曲《流逝的》《不是普通的笨》,引發了廣泛的關注。
那一段時間,清澈的嗓音裡寫的是滿滿青春、是未來憧憬,是不同音樂風格的嘗試。
漸漸地,聰慧的童安格走上了大膽的音樂創新之路。
他在 87 年推出專輯《跟我來》,向著幾乎空白的校園舞曲領域,發起了衝擊。
《來跳舞》、《輕氣球》和《跟我來》,這些專輯裡的曲調,一下子風靡了所有臺灣校園,掀起了一陣歌舞狂潮。
擺脫桎梏和束縛的歌曲們,迸發一路開拓的意氣和勇氣,燃燒了安格的所有靈性、不羈和熱情。
《跟我來》讓人拋開庸碌和失意,找到快樂的源泉。
《來跳舞》彰顯自我、在勵志中告別孤獨,踩點自己的舞步。
《輕氣球》崇尚自由,用呢喃來派遣憂鬱,像氣球般輕盈遊走天際。
隨著專輯的風行,巡演也不停休,童安格在突然間爆紅寶島,力奪當年最受歡迎男歌星。
當時很多人以為,一位巨星就此橫空出世,將佔據一代人青春。
他們沒有料到,接下來的童安格,盤踞的是幾代人的回憶。
他沒有把自己桎梏在「青春」安全區,轉而去選擇思考和探索生命的哲理。
封神的《其實你不懂我的心》,就是在這樣的思索之中得來的愛情的史詩。
再苛刻的樂評人,都不敢隨意去點評這張專輯裡的《其實你不懂我的你》、《明天你是否愛我》,《讓生命去等候》。
無數人咂舌,一年前還顯得單薄的嗓音,突然變得醇厚和磁性;一年前還顯得跳脫和歡快的曲調,忽然間變得內斂和深沉。
我們只能去揣測,這是歷經歲月磨礪的童安格,在成熟階段的人生感悟。
伴隨著音樂作品一同升華的,還有一個關鍵詞:「愛國情懷」。
祖籍杭州的童安格,雖然生長在臺灣,可磨滅不了他對故土的深情。
於是,就有了《把根留住》。
黃皮膚黑頭髮的每個人,不會忘懷祖先,不會忘卻根脈。
童安格說:「作為一隻東方的鴿子,盡我所想,盡我所能,創作東方人的作品。」
上世紀 80 年代末、90 年代初,是屬於童安格的時代。
他和齊秦、周華健、王傑一同並稱「臺灣四大天王」,名聲之盛,足以抗衡如雷貫耳的香港四大天王們。
大大小小的音樂獎項,都指向了他的名字。
吸晴火熱的頒獎晚會,童安格極少露面,他有自己的原則,他說:「安格只求耕耘,無意於名利。」
1992 年,中國唱片公司給他頒發第二屆「金唱片獎」。
一向淡泊的童安格千裡迢迢趕赴北京領獎。
對他來說,祖國大陸對他的認可是最大的鼓勵,也是無上的榮耀。
早年間的春晚,想邀約港臺巨星們來到舞臺,響應者卻寥寥。
當 1996 年時,春晚向童安格嘗試著發出邀約,沒有料到得到了誠懇的回應,如期出現在北京、出現在 CCTV。
一首歡快應景的《暢飲回憶》,播放在千家萬戶的電視機,在這個平凡又不平凡的除夕夜裡,丰神俊逸的童安格,呼喚早春的溫暖。
2000 年,央視《藝術人生》開播,同樣是童安格第一個登上了欄目組的演播廳。
他蓄起了長長的頭髮,微笑著面對稚嫩的朱軍和臺下的觀眾,低調而謙遜。
和現場人們一塊,不厭其煩地一遍遍和聲起他曾經的經典。
一晃十年,童安格漸漸走下了神壇,不再炙熱如正午的陽光;沉澱下來的他,像一壺醇酒,散發著別樣的韻味。
他說,他喜歡中國的民族音樂,所以在這個十年,有了《耶利亞女郎》《跨過彩虹》。
古老的新疆有一個傳說,漫漫沙漠中,一個地方飛揚著奇異的大雪,這片天地間的王國,叫答娜麗石。
國王的掌上明珠,叫耶利亞公主,傳說是位絕世的美女,可從沒有人窺見面紗後的容顏。
傳說她的目光凝望天空,肆虐的風雪便會休止;她的手指觸摸大地,新鮮的花朵立即開放;她的嘴角輕啟笑容,整個王國都會為之迷醉。
意氣風發的少年,為她踏上未知的徵途,浪漫痴情的畫面在童安格腦海勾勒。
如果說耶利亞是童安格最具民族風情的曲調,那麼《跨過彩虹》就是他最充沛民族氣概的宣誓。
90 年的北京亞運會,激動和驕傲的國人奔走相告,為北京、為亞運會吶喊助威。
童安格當然是其中的一員,心情澎湃之下,他一氣呵成創作《跨過彩虹》:神州間有我母親的思念,照亮在天邊,多年的期望在眼前,像彩虹又重現。
童安格不僅放眼民族當下,也不忘卻民族悲愴的歷史,他的《訣別》,取自「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之一林覺民的《與妻書》。
黃花崗起義的前三天,抱著必死之心的林覺民,思念起家中愛妻幼子,待戰友們入睡後,撕下一塊白方巾,給妻子陳意映寫下最後的家書。
意映卿卿如唔,吾今以此書與當汝永別矣,吾作此書淚珠和筆墨齊下,不能竟書而欲擱筆。
生與死,妻與兒,國家與民族,無不牽動著聽者心魄,其萬千思緒,如春潮蕩漾於前胸。
2003 年,童安格請來了好友李宗盛,請來了怪才方文山,合力打造了專輯《青春手卷》。
與其說是青春的唱響,不如說是對青春的告別。
專輯的宣傳語倒出了他的心聲:歌壇輩有新人出,但是流行音樂也是有傳承性與生命力的。
每當聽見有人說「現在的流行樂只剩下單一的聲音」時,總讓人感到無奈又無力。
徘徊於不惑與知天命之間的童安格,明白屬於自己的音樂時代已到了尾聲,他使出了全身的解數,作曲、填詞,甚至吹奏起了中國笛。
還是那樣一如既往的奮力弘揚著中國的、民族的精粹,《草原》、《鷹之戀》和《祭魂酒》,用沙啞、呢喃的音色,說出了蹉跎和滄桑。
如今,童安格已經走完了一甲子的春秋,已然成為了一個普通人,曾經巨星的燦爛光芒,早已與他失去了關聯。
他享受的,是和家人在一起的天倫時光,偶然會和女兒一同出現在安靜的小酒吧,輕輕撥動懷裡吉他的琴弦。
他惦記的,那些深愛他多年的忠實歌迷,在小小的個人演唱會上,摩挲手握起話筒,送給他們久違的郎朗歌聲。
飄逸的長髮變短,又日漸稀疏;溫柔的眼角,緩緩爬上了歲月的風霜。
三毛寫下,我來不及認真地年輕,待明白過來時,只能選擇認真地老去 。
童安格呢,他從來都是認真地年輕,待明白過來時,選擇的是從容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