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蘿蔔頭在白公館內的唯一見證人李碧濤老人
中國江蘇網5月22日徐州訊(通訊員 陳伯偉 任永達)今年82周歲的李碧濤老師是目前小蘿蔔頭在重慶白公館的唯一見證人。70年前,李老師12歲時被捕入獄,「當時是1947年的10月10號,我在學校裡,正在準備演出的節目,白公館的人找到我跟我說,我父親被車撞了,快不行了,想要見我最後一面,讓我趕快跟他走。我什麼都沒有帶,只帶了一本英語書,就跟他走了。連換洗的衣服也沒有,來找我的那個人讓我拿件衣服,我跟他說,我明天還要上學,不用帶衣服,我去看看爸爸就回來了。後來他們就把我抓起來了。在監獄裡的時候凍得夠嗆,因為我被他們(特務)帶走的時候才十月份,還穿著連衣裙,監獄裡也沒有過冬的衣服,後來還是小蘿頭的媽媽徐林俠徐阿姨用囚服給我改了一件棉褲,那個冬天我才勉強有了棉衣。」
被捕的原因
《小民革》報社是共產黨的外圍組織,後來報社被特務查封了。我的父母親當時是《小民革》報社的主編和副刊編輯。父親是主編,負責寫社論的,母親是副刊編輯,寫婦女專刊的。父母被捕之前,我們一家住在新華日報社的一個院子裡,幾乎完全在特務的控制之下,後來《小民革》報社被查封之後就把我的父母關起來了,同時被捕的還有華西晚報社的六個人。
10月8號父母被抓之後,9號特務們在抄我們家的時候發現了我寫的一篇悼念我們校長的文章《哭陶行知》,我媽媽在這篇文章上面寫了一個眉批說:「這是我女兒第一次在報紙上發表文章。」特務們就說我是個小赤匪,10號的時候就把我抓走了。當時我也不知道什麼叫小赤匪,就被他們騙到了白公館。到白公館的時候,天都黑了,也沒吃晚飯。當時我還在讀初一,在重慶的盤溪中學。
在白公館我母親看到我的時候,她直接就哭了,她對抓我們的人說:「你跟我們過不去,關孩子什麼事?你們把她弄來幹什麼?你們快把她給放了。」因為當時小蘿蔔頭被捕已經七年了,一直沒有出去。她覺得,我如果也被抓進去,這輩子可能也出不去了。當時白公館就相當於死牢,樓上住著黃顯聲將軍和我的父親,是不許下樓的。樓下西邊住的是女的,只有一間屋,東邊全是男的。當時我一進女牢房,第一感覺就是臭,小孩的尿臭、臊臭。因為裡面還住著一個產婦,有一種怪味,而且小孩子都在屋裡尿尿。我進去之後感覺呼吸都很困難,真的是太難聞了。當時總共有五個小孩被抓,三個嬰兒,加上小蘿蔔頭和我。我跟小蘿蔔頭稍微大一點,他當時已經7歲,我是12歲。我們五對母子住在西邊的女牢房裡。
第一次見小蘿蔔
我是在被抓的第二天,也就是10月11號上午第一次見到小蘿蔔頭的。小蘿蔔頭見到我的時候拉著我的手跟我說:「姐姐,你來了不要難過啊。」我還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說,就只聽見樓上有戴著腳鐐走路的聲音,走一步,鐵鐐就響一聲。我就開始覺得不對勁,這大概是監獄。小蘿蔔頭當時就跟我說,讓我不要難過,這個地方是進的來出不去的。
我第一次見到小蘿蔔頭的時候,他不是很高,腦袋非常大,兩個眼睛很有神,很清秀,很瘦,穿著他媽媽用囚服給他改的灰色的衣服。他給我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很友善,言語裡透露出來的是愛憎分明。只看外表根本不像是七歲的孩子,因為除了發黴的米飯,從小到大,他幾乎沒吃過別的東西。黃顯聲將軍利用自己的社會關係,給小蘿蔔頭找了一些魚肝油,他都沒捨得吃,全都給我了,他說:「姐姐正在長身體,剛到這裡也吃不慣這裡的飯。」當時我也沒有吃,後來全部又還給小蘿蔔頭了,因為媽媽告訴我這些魚肝油是黃顯聲將軍專門給小蘿蔔頭找來的。
白公館牢房
小蘿蔔頭曾經送給我兩樣東西,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一個是一枚釘子,當時是沒有紙筆的,小蘿蔔只有一隻只剩一小段的鉛筆,是黃將軍給他找來的,但是他還要用來寫作業。他就送給我一個釘子,讓我用來在地上寫字的。當時牢裡還有一個叫王小華的小孩,他的爸爸王振華教我英語。那個時候,女老房只有兩個成年男的可以進去,一個是小蘿蔔頭的爸爸,一個是王小華的爸爸。當時我就用小蘿蔔頭送我的釘子,在地上寫單詞,小蘿蔔頭在樓上跟黃將軍學習,我在樓下跟著王振華老師學習英語。
令我感到惋惜的是,王振華老師一家四口在1949年都被槍殺了。我是1959年在上海交大的時候,學校開展覽會,我看到了王振華老師一家四口被槍殺後的照片。那是我才知道,教我英語的王老師已經被殺害了十年了。
還有一個就是男獄友們給小蘿蔔頭畫的一副小撲克牌,小蘿蔔頭轉送給我了。我跟小蘿蔔頭經常用這幅撲克牌玩排寶塔,一張一張的摞起來,小蘿蔔頭當時跟我說:「你要是能排到最上層的話咱們就可以出去了。」但是我們從來沒有排到第五層以上過。非常可惜的是,小蘿蔔頭送我的釘子和撲克牌,後來被大特務來搜查的時候收走了。
白公館牢房舊址
監獄裡的生活
當時在監獄裡,除了沒有紙筆,沒有換洗的衣服,也沒有洗澡的任何設備。我記得在裡面,一年四季都沒有洗過澡,沒有地方、也沒有水。吃的飯都是發黴的米飯,米飯裡經常還有老鼠屎,而且味道都發臭了,而且每個人一碗都不夠。所以當時大人都讓著小孩子,我們小孩吃剩下了,大人們再分。更沒有什麼蔬菜,早上只有一點鹹菜,中午只有那種餵豬吃的菜葉子,晚上直接就沒有菜,而且晚上更慘,基本上是連粥都算不上的米湯。反正就是餓不死但是絕對不會吃飽的。
白公館吃飯的飯廳後面有一個小賣部,小賣部裡面賣鍋盔,還有香菸。因為有的人家裡往監獄裡寄錢,他們就用這些錢買些鍋盔,有時候還買點掛麵、花生米。我記得,在裡面吃過一次花生米,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當時也不知道哪弄來的,可能是宋伯伯給徐阿姨弄來的,就放到五根芯裡面煮,就放一點鹽。那是唯一的一種外來的營養品了,我們就吃過一次。是宋伯伯弄來給徐阿姨和小蘿蔔頭的,小蘿蔔頭分了我一點。
我記得1948年的春節的時候,那個時候叫過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給我們吃了一次肉。也是在同一天,我被捕之後第一次見到了我的父親。他在樓上看見了在樓下的我,因為平時是不允許樓上的人下來,也不允許樓下的人上去。那是我被騙到白公館後第一次見到我父親,雖然父親知道我也被關進來了,但是一直沒機會見到我。當時白公館裡面有兩個樓梯,一個通往樓下的女牢房,一個通往樓上的我父親他們住的牢房。樓上的能看見樓下,每次門響,大家都會去看,誰進來了或者誰出去了。
小蘿蔔頭母子單獨住在一間棚子裡
進白公館的第一感覺就是臭,小孩的尿臭、產婦的血臭。當時我跟我媽媽坐在那裡,都沒有辦法動,後來小蘿蔔頭的媽媽徐阿姨,給我們送來一塊白布,隔著門扔到我媽媽的床上說:「躺一會吧,休息一下,既然已經這樣了,就安心的先待著。」因為這件事我媽媽永遠都記得徐阿姨,當時第一次見面,互相都不認識,她就給了我們一塊補了很多補丁的布單,讓我跟媽媽躺在那塊布單上睡了一晚上。
女牢房住了四對母子,有三個嬰兒,非常哭鬧,而且小孩的屎尿到處都是。徐阿姨身體不好,在裡面睡不了覺,而且味道還很大。就在女牢房的門外面用木板簡單的搭了一個小木棚。就一個單人床那麼一點的地方,他們母子住在裡面。我跟我媽媽進去過,徐阿姨和小蘿蔔頭住在裡面,一到冬天非常的冷,但是木板房有一個好處是頂上可以藏東西。徐阿姨的剪刀,小蘿蔔頭送給我的小撲克牌也藏在裡面。
紅巖魂紀念館烈士雕像
男牢房有廁所,女牢房是沒有廁所的,只有一個馬桶。當時是僱了一個看管我們的人的軍屬,每天晚上來倒馬桶。有一次,看守人員比較少的時候,倒馬桶的又來了,倒馬桶每次都要經過大門口,然後到一個坡下面去倒,我和小蘿蔔頭就跟著倒馬桶的人後面,想要走出去看看。但是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們就把我們攔住了,小蘿蔔頭看著外面的鳥跟我說:「我真想想那隻小鳥一樣會飛,那樣我就自由了,就能飛出這個地方了。」
我跟小蘿蔔頭聊天的時候,他就經常問我,學校是什麼樣的。我跟他交談的內容,大多是跟我們的學校有關,教室啊、黑板啊、桌椅啊、同學啊、還有不同的學科、不同的老師……小蘿蔔頭非常喜歡聽我說學校裡的事情。小蘿蔔頭經常跟我說:「我真想去學校讀書啊,我真想出去啊,我真希望有自由啊。」這是小蘿蔔頭給我印象最深的事,他當時才七歲,一直很嚮往外面的生活,現在一想起他來我就非常的難過。
有一次,小蘿蔔頭的媽媽生病了,經過獄友們的爭取,被批准了去看病。當時徐阿姨已經病的很嚴重了。後來特務們就把她關在轎子裡,抬到重慶小龍坎去看病,徐阿姨就把小蘿蔔頭帶上了,但是是被關在轎子裡頭,只能通過一個小窗子看到外面。他看到外面有棺材鋪、路邊上有土地廟,回來以後他就很高興的到處跟人講:「我看見路邊的小房子裡頭有土地爺爺、土地奶奶。」能看到外面的世界,他真的很高興。當時很多大人聽見他說這些,都流眼淚了。這麼普通的東西,他看見了這麼興奮。棺材鋪,他都不知道是幹什麼的,還是後來人家告訴他,他才知道是幹什麼用的。後來,我到重慶去的時候,到他們一家三口埋得地方去看他們,就想起來,他們連被殺害的時候連棺材都沒有,真的讓人很難過。
小蘿蔔頭是在9歲的時候被用刀刺死的,死的時候他的爸爸媽媽看著他先被刺死然後又被殺害的。他們一家三口在戴公祠門口被殺害,然後被埋在戴公館旁邊一間警衛室的地下,三個人埋在很小的一個地方。就在警衛室的地下,挖了一個坑,把他們放進去埋起來的,上面還用水泥封起來了。後來政府把他們的遺體取出來送到西安的烈士陵園去了。還記得當時楊虎城將軍的屍體就埋在外面的一個花壇裡。楊虎城一家和小蘿蔔頭一家,兩家人被殺害之後都是沒有棺材的。
小蘿蔔頭的父親宋綺雲
宋綺雲是個非常和善的人,被捕前是西安日報社的社長,但是他很和善,說話很溫和,沒有軍人的陽剛之氣,像一個慈善的老人。每次見面,他都對我和媽媽講解在監獄裡面的生存之道。「不要相信任何人,他們會套你的話,特別是不要提到你熟悉的人,你知道的朋友、同事、親人,任何人不要說,因為一旦告訴他們,就會被捕。」這是他告訴我媽媽的一些話。還有就是,「在這個地方一定要學會忍耐,不要有消極的觀念,有些人受不了就自殺了,一定要忍耐,因為你不是一個人在。」在渣滓洞的一個布告欄裡寫著,1947年十月十人民革案。任何反抗都沒有用,整個報社被端了。當時我媽媽對跟她一塊被抓的肖老頭說:「要做硬骨頭,不要做軟骨頭。」因為宋綺雲伯伯告訴媽媽肖忠鼎想寫坦白交代材料,讓我媽媽好好囑咐囑咐他。每當肖忠鼎在院子裡散步的時候我媽媽就隔著欄杆對他喊話說「不要做軟骨頭啊」。
我母親後來能夠被放出來是因為她沒有口供,我母親當時就說:「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是家庭婦女,我每天也就搓搓麻將做做飯。」所以最後就被放出來了。但是我父親沒有被放出來,因為他是報社的編輯,這沒得說的。
當時他們寫東西是不坐班的,就在家裡。我們家裡吃飯的地方一直放著一個小方桌子,上面放著麻將,來開會的人都是假裝在搓麻將,等到沒有外人的時候他們就在開會。開會討論的都是新華日報社送來的消息、解放日報的新聞,分析國內的形勢。
(溫馨提示:由於李老師年級大了,採訪分兩部分進行,報導也分為兩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