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嚴浩
編劇:嚴浩 / 三毛
主演: 林青霞 / 秦漢 / 張曼玉 / 吳耀漢 / 顧美華
類型:愛情 / 戰爭
製片國家/地區:中國香港 / 中國臺灣
上映時間:1990-11-23(中國香港)
片長:96分鐘
文：母華敏丨主播 簡寧
/ Part 01
「一部成功的影片，一個失意的編劇」
絢爛之後歸於平淡。1991年，臺灣女作家三毛在留下她最後一部作品《滾滾紅塵》之後，以自殺的方式離世，這部影片也成了三毛創作的絕唱。
《滾滾紅塵》以20世紀40年代上海淪陷時期橫空出世的女作家張愛玲與汪偽政權宣傳部副部長胡蘭成之間的情感糾葛為藍本，描寫了一對身處亂世、遭遇愛國與賣國、背叛與救贖的青年男女的愛情故事。由於本片題材的敏感性，公映時在臺灣頗受爭議。
影片由香港著名導演嚴浩執導，雲集了當時三位港臺最著名的影星：林青霞、張曼玉和秦漢，這部影片在劇本、演員、音樂、燈光、劇本和攝影等方面都取得了空前的成功，上映後大獲好評，獲得了1990年第27屆金馬獎最佳劇情片、最佳導演、最佳女主角、最佳造型設計、最佳攝影、最佳音樂等七項大獎。
作為編劇的三毛對這部影片投入了極大的熱情，她創作的不僅僅是女主人公沈韶華，也不僅僅是故事的原型張愛玲，更是她自己。在接受採訪時，她曾說過：「影片中的韶華，是內向的我、內在靈魂的我。裡面的月鳳，是外向的我。我把自己分成兩個女人，借編劇，在兩個女人的個性裡面，偷渡我自己的靈魂。」令人遺憾的是，三毛傾注了巨大心血的《滾滾紅塵》獲得了金馬獎最佳原著劇本獎的提名，但最後輸給了吳念真的《客途秋恨》，與獎項失之交臂。頒獎晚會現場，三毛失聲痛哭。頒獎之後不到一個月，三毛便在臺灣榮民總醫院的衛生間裡自殺身亡。
因此，眾多媒體普遍認為，除了身體的病痛之外，《滾滾紅塵》痛失獎項的打擊也是三毛自殺的原因之一。
《滾滾紅塵》塑造了眾多令人過目難忘的人物形象，演繹了一幕幕亂世中的悲歡離合：自小缺少父愛寄情於寫作的才女沈韶華，閱歷豐富具有細膩藝術感受的汪偽宣傳部長章能才，對愛情執著追求的月鳳，真誠勇敢熱心革命的小勇，掙扎於世俗生活的出版公司的老谷夫婦，韶華作品中的玉蘭和春望，樓下的貧賤夫妻，對韶華忠誠不移、願以生命交換的跑單幫老闆。這些人出身、背景、經歷、追求雖然不同，但在那個時局動蕩、生死未知的亂世中，他們無一例外地都成為時代的犧牲品，從他們渺小無力的身軀上滾滾而過的是歷史的車輪。
/ Part 02
「不畏流言，不懼蜚語，勇敢與漢奸相戀，一片真情終究錯付」
這部影片最打動人心的部分是亂世之中的愛情言說。
女主人公沈韶華的愛情在那個暗淡的亂世之中是如此的光彩奪目，儘管有時我們會因為章能才而發問她的愛情是否值得？（國難當頭，章能才卻為日本人作事，成了漢奸，而當抗日戰爭勝利後，他為躲避追捕到鄉下避難，這時他與韶華其實已有了婚姻之約，卻與房東太太姦情暗結。）但都不能阻擋她的愛情熠熠生輝。
因為，亂世之中，能夠生存已著實不易，愛情根本就是天方夜譚、奢侈之極。但越是這種亂世反而更襯託出沈韶華愛情的彌足珍貴。而且，一旦動情，很多事情真的就身不由已了。
沈韶華美麗聰穎，才氣逼人，當世人為了生存而蠅營狗苟之時，她的人生目標卻只有一件事：愛情。
如果她只是一個普通女子，憑藉良好的家世背景，她可以嫁得很好，富貴一生，榮華一生，可她偏偏不是個一般的女子；如果她愛的是一個普通的人，她也可以做到「現實安穩、歲月靜好」，可她偏偏愛的是一個政治身份複雜的男子章能才，由此也開始了她坎坷磨難、哀婉終了的愛情之路。
或許有人會說沈韶華是幸運的。畢竟人生知己難求，在經歷了母親早逝、父親專橫、初戀夭折等打擊之後，她的內心深處充滿了對愛的渴望與追求。在這樣一個時刻，身處亂世，茫茫人海之中，她能遇到那個懂得她、理解她的人，何其幸也！更難得的是章能才體貼多情、能言善道，懂得她的文字，每每總能說到她的心坎之中。對於一個追求愛情的女人來說，韶華確實幸運。
但遇上章能才也的的確確是韶華的不幸。首先章能才在民族立場上就沒有站對行列。1931年九·一八事變，日本佔領東三省，1937年日本又悍然發動盧溝橋事變，妄圖佔領全中國。這樣一種態勢之下，但凡是熱血青年、愛國之士，怎能不同仇敵愾上陣殺敵擊退侵略者。即使不親赴戰場，想苟且偷生，也不能助紂為虐，變身漢奸，可偏偏章能才就選擇了後者，成了一個令人不恥的為日本人作事的漢奸。不諳政治的韶華，愛情至上的韶華，被愛情蒙上了雙眼，沒有看清章能才的真面目，此為第一之不幸。
及至抗戰勝利，全國都在抓捕漢奸，為躲避追殺，章能才逃到農村避難，一切衣食全賴韶華供給，可是他卻不顧與韶華的山盟海誓，不顧與韶華的婚姻之約，更不體諒韶華的一片苦心，卻在此世外桃源與房東太太做起了苟且之事，更甚至韶華不遠千裡萬裡情奔而來，他卻無半點愧疚之意，此為第二之不幸。
最後，情感誤送，所託非人，到頭來夢一場，情難了。曾經的舉案齊眉，曾經的歡天喜地，曾經的山盟海誓，都成為東流之水、失意之花，此為第三之不幸。
1949年，渡江戰役打響，渡江戰役意味著國民黨失去了最後一道防線，共產黨在政治上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時局轉變，未來莫測，很多受困於政治的人們紛紛選擇逃離大陸，因為他們恐懼新的世界，沒有勇氣留下等一個新的國家的誕生。對於他們的逃離，三毛在劇本中是這樣寫的：「他們不是達官貴人，他們只是意識到在過去的生涯中背負著黨派的烙印、而又不明白中共接掌政權之後自己命運如何的一批又一批被時代追趕的普通人。」
只有一張船票，儘管章能才背叛了自己，但最後的時刻，韶華還是決定把唯一的一張船票留給章能才。當輪船艙板關閉的一剎那，章能才絕望地看著光亮一點點消失，他知道這就是生離；目送章能才走上甲板，韶華無助地抓著鐵絲網，她知道這就是死別。這一個生離死別時刻更突顯了韶華對待愛情的無私與犧牲。
很喜歡電影中的一幕：韶華光著腳踩在章能才的腳上，在陽臺上相擁起舞，大紅的披肩將兩個人裹在一起，他們身後是遼遠的天空，天地的映襯更顯出這一對亂世兒女的渺小。這時，影片主題曲《滾滾紅塵》的歌聲悠揚婉轉地響起，多少心酸，多少無奈，多少無助，都融進這蒼涼、哀婉的旋律中！
/ Part 03
「不懂革命，為追隨愛人義無反顧，雖則俱亡，卻盪氣迴腸」
月鳳是韶華的好朋友，美麗、熱情，和韶華一樣都是愛情至上的人。韶華愛上章能才，不介意他漢奸的身份，換來一世的憾恨難了；月鳳愛上小勇，不計較他的愛國多於愛自己，最終捨棄生命共赴國難。韶華的愛情讓人感嘆其所託非人，月鳳的愛情則讓人盪氣迴腸、唏噓感慨。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月鳳和韶華這兩個好朋友在愛情的追求上何其相似，都是那麼斬釘截鐵、義無反顧！愛上小勇之後，面對小勇每天拋下自己投身革命，月鳳內心也曾心生抱怨，想過離去，可是為了愛情，她還是選擇留下。儘管知道在小勇的心中她只能處在第二的位置，但她心甘情願，正如在影片中她對好朋友韶華的告白：「他把他的心，交給他的夢。我把我的心，交給了他。」這是怎樣的一往情深，又是怎樣的至死不悔啊！影片最後，反政府會議失敗了，月鳳和小勇都犧牲了，但月鳳卻面帶微笑，滿臉幸福，因為她終於可以和自己的愛人永遠在一起了。
月鳳太讓人心疼了，她那麼年輕，那麼勇敢，那麼純潔，那麼無暇，她還沒有好好地愛過，還沒有好好地生活過就走了，她不應該死去，她怎麼可以死去？或許為了彌補觀眾內心的遺憾和痛楚，影片的最後，在自己的小說《白玉蘭》中，韶華寫下了這樣的情節：「玉蘭生下娃娃的那一夜，月亮白白的，照著孩子，好像月娘娘送來的鳳凰一樣，玉蘭說，這個孩子就叫她月鳳好了。」月鳳離開了，可她又沒有離開，還留在我們的身邊。是韶華，是三毛，用文字將月鳳以特別的方式留存和定格在我們的記憶深處。
看到影片中這樣美好的愛情被毀滅，不由得想起了張愛玲的一部作品《傾城之戀》，在《傾城之戀》裡，張愛玲戲言：「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這不可理喻的世界裡，誰知道什麼是因，什麼是果？誰知道呢？也許就因為要成全她，一個大都市傾覆了。成千上萬的人死去，成千上萬的人痛苦著，跟著是驚天動地的大改革……」千萬人的覆滅或許只為了成就白流蘇和範柳原的愛情，城市淪陷了，千萬人死去了，他們的愛情卻重生了。
而在《滾滾紅塵》中卻似乎是為了應驗張愛玲的另一段話：「時代是倉促的，已經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到處都是傳奇，可不見得都有《傾城之戀》般圓滿的收場，沈韶華和章能才的愛情終究沒能等來重生。生命的胡琴咿咿啞啞地拉著，在這萬盞燈的夜晚，拉過來又拉過去，沈韶華和章能才的愛情也消失在這萬盞燈的夜晚，悄然無聲，寂寞悲愴。
/ Part 04
「《滾滾紅塵》散發著張愛玲和三毛的氣息，浮現著她們的身影」
看了《滾滾紅塵》中的沈韶華，恍惚之中覺得似乎是張愛玲，也是三毛，她們的現實境遇有如此多的相似之處。影片中的韶華天真單純，熱情善良，涉世未深，對錢也沒什麼概念，竟然可以用一個名貴的戒指打發一個送信的人。
她只想追求一場真實的、轟轟烈烈的戀愛，可是對方卻是一個漢奸，讓她在現實生活中背負了極大的政治壓力。現實中的張愛玲同樣也是如此。胡蘭成曾在文章裡這樣描寫表面世故、實則單純的張愛玲：「看她的文章，只覺她什麼都曉得，其實她卻世事經歷得很少，但是這個時代的一切自會來與她有交涉……」的確，張愛玲經事無多，在亂世中求生存，給自己穿了一層厚厚的保護膜，外表看著很世故、堅強，但內心其實非常單純、脆弱。
胡蘭成讀懂了張愛玲，張愛玲便將他視為知己，並不介意他漢奸的身份，只知道「我愛他」，世界的一切與「我們」無關。但她卻太天真了，她不知道，即使她不介意他的政治身份，可自有世俗的眼光、世俗的議論說給她聽，做給她看，逼她就範。這就是張愛玲的悲哀，也是生活在亂世中所要付出的代價。
再比如三毛，也是一個為情而生、為情而死的奇女子，短暫的一生之中受盡情傷。中學時因為老師的侮辱，患了嚴重的自閉症，後來好不容易在父母的呵護關愛之下走出自閉症的陰影到中國文化大學哲學系做旁聽生，不意卻捲入了情感的漩渦——愛上戲劇系的一個男生，無力自拔。但卻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感情上的極大苦悶使她幾度徘徊在死亡的邊緣，最後選擇了遠走西班牙。
從西班牙回臺灣後又和一個大學教師戀愛，已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不料未婚夫卻突然發病死於她的懷中。傷心欲絕的三毛又再次飛往西班牙，遇到一直默默等著她的荷西，兩人在美麗而貧瘠的撒哈拉沙漠結婚。六年之後荷西的意外喪生，使三毛再一次遭受了致命的打擊。再後來，與「西部歌王」王洛賓愛情的破滅，更徹底粉碎了她最後一點對愛情的夢想與追求，不久便傳來她自殺的噩耗。每每一想起三毛，耳邊便傳來她的《橄欖樹》：「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為什麼流浪，流浪遠方，流浪……」
當荷西去世之後，她不想苟活於世，要追隨荷西而去，但因為父母親，她選擇活了下來。對此，她曾這樣自嘲：「結果你們看，我就是像這個樣子了。像襲人，愛寶玉愛得那樣，幾次要死要活，後來還不是嫁了蔣玉涵，簡直諷刺。」很顯然，三毛不贊同襲人的選擇，或許她更想做的是晴雯，在臨死的時刻還保留著對寶玉的愛。
在那個時刻，因為父母親她選擇活下來，但她內心裡是痛苦的、煎熬的，所以才會在寫下《滾滾紅塵》後毅然自殺身亡。她像極了一隻孤傲的鳳凰，唯有投身於熊熊的烈火才能獲得平靜與超脫。
最後，讓我們再一次地聆聽影片的主題曲《滾滾紅塵》，當旋律響起，吟唱的何止是歌者陳淑樺，更是沈韶華和月鳳，也是張愛玲和三毛。
起初不經意的你
和少年不經世的我 紅塵中的情緣
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語的膠著
想是人世間的錯
或前世流傳的因果
終生的所有 也不惜獲取剎那陰陽的交流
本應屬於你的心 它依然護緊我胸口
為只為那塵世轉變的面孔後的翻雲覆雨手
來易來去難去 數十載的人世遊
分易分聚難聚 愛與恨的千古愁
於是不願走的你 要告別已不見的我
至今世間仍有隱約的耳語跟隨我倆的傳說
滾滾紅塵裡有隱約的耳語跟隨我倆的傳說
【本期話題】愛情中受傷的為什麼多是女性？歡迎在評論區留言。
本文作者簡介
母華敏，北京語言大學中國現當代文學博士，河北科技師範學院文法學院副教授。開設有公眾號和博客「予心安處」。主要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中的棄婦形象研究，曾在「今日頭條」開設「女性婚姻愛情面面觀」等欄目。出版有《電影精品鑑賞》《長城影視》《中國當代文學中的上海書寫》《王安憶創作簡論》等書，發表論文20餘篇。
本文主播簡介
簡寧
聲音控，電臺主播。世界如此喧囂，願用聲音給你這一刻心靈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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