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光禿禿的街頭,寒風中舉著個廣告牌瑟瑟發抖。
以下是這則廣告
我是一個流浪漢。2018年的除夕即將到來,我手裡卻只有兩根棉花棒棒糖,粉紅色的。情人節送給心上人在再合適不過了。價格:交換你的煩惱。
一根棉花棒棒糖,看起來沒什麼特別的,大街上,二十塊錢一根,跟老闆搞搞價,三十塊錢兩根也賣你。
一根棉花棒棒糖,放到那兒沒什麼特別的,和其他棉花棒棒糖以及其他好吃的一樣靜靜地躺在貨架上,等著新主人把它買走。
我今天早上八點半剛買的這兩根棉花棒棒糖也沒什麼特別的,不知道加了什麼調料,保質期長長的;捏起來軟軟的;吃著甜甜的;長得粉粉的;特別像我喜歡的一個小姐姐,僅此而已。
我的這兩根棉花棒棒糖放在眾棉花糖堆裡都不會被我自己認出來。
我的這兩根棉花棒棒糖在過了今天十一點三十五分後也沒什麼特別的。
在這之前的一段時間?
在之前的一段時間,它很特別。
今天是2018年的情人節。2018年是個好年啊!罕見的大月亮,罕見的情人節除夕連過。是個好兆頭!於是今天我想給自己放個假,今天就不去拾破爛了,去超市裡買買買!快過年了,街道上格外冷清,反正也拾不到什麼東西。
今天早上八點三十分,我還背著一個拾荒用的破包,挎著一個大籃子,逡巡在商店裡為今天的中午飯而愁腸滿結——明天可就除夕了,一定要吃點兒好的。望著滿載的大籃子,又一個抬頭,忽然在前方一個小而華貴的貨架上發現了它們——棉花棒棒糖。
貨架上浪漫的海報、粉紅的大甜心撐起了這個貨架的主題——情人節禮物。我一眼就在那個架子上看中了一種叫棉花棒棒糖的禮物。它有著精美的包裝,個性時尚的插畫。上面的廣告說:「情人節送給心上人再合適不過了。價格:二十元」。
我盯著那則廣告,兩眼發直。繼而又諱莫如深地笑了。我有了個「歪點子」。買兩根送給心上人。我摸了摸口袋裡的零錢,然後盤坐到地上一氣兒全部掏了出來,連帶著口袋裡的那層布也都被翻了上來。旁人經過時詫異的眼光,喧鬧的廣告喇叭宣傳聲現在都無法打擾到我。因為我已經顧不上那些「細節」,現在數錢才是頭等要事。
三十塊六毛一分錢。好像不太夠買兩支啊!可是一根怎麼能表達自己的真心誠意呢?我咬咬牙,把籃子裡所有的好吃的一股腦倒在地上,按著種類把它們一一放回了原來的位置。在所有棉花棒棒糖裡翻來覆去,仔細地挑了又挑,找了兩根自己認為無可挑剔的。一定可以打動她!雖然所有的棉花棒棒糖都長一個樣。
張愛玲說過:人總是在接近幸福時倍感幸福。
我現在就感覺很幸福。
我像個孩子一樣一蹦一跳地跑到收銀臺結帳。亟不可待。
「老闆,就要這兩根!」
老闆上下打量著我,怪異的眼神裡透著一絲鄙夷。乜斜著眼睛看著我說:「四十元整。」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老闆,您看您這麼慈祥,想必一定是個有愛心的人。」說著,我把攥在手裡的一把零錢擺在老闆面前:「三十塊六毛一分錢,我這裡只有這麼多。」
老闆笑了,我也陪著笑。
「送給心上人?」
「是的!」
「也罷,看你也不容易,大過年的,給你抹掉零頭。三十塊吧。」
「謝謝老闆!」
此時我的心像是打翻了一地的蜜罐。甜得讓人受不了——我離幸福好像更近了。
還給商店的大籃子,還有一個更現實的問題擺在我面前。總不要把這麼重要的東西放到我的包裡吧?我的包是拾荒用的,平常也沒有什麼講究。它太髒了。可是這樣拿著出去,那豈不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的企圖了?不行,太招搖了!
去年北國的冬天來得早,剛十月,落葉喬木的代表——大楊樹就落光了它的葉子。現在正是深冬,外面公園人工湖裡的冰正凍得緊實。路上都是裹緊衣服步履匆匆的行人。我再次咬咬牙,把身上唯一看得過去的外套脫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把我心愛的棉花棒棒糖包在裡面。
現在好了,它留了我的體溫,我覺得更能打動她了。
大冬天的,有一個傻子,有外套不穿,自己卻走在路上瑟瑟發抖。別人可能都這麼看吧。一路上,空餘奇怪的目光和鄙夷的眼神。我煢煢孑立,早就習慣了。雖然「私房錢」告罄,雖然凍得眼淚都出來了,雖然旁人的眼光怪異。可我現在的腦海中只留著她的一顰一笑。比大冬天煨著火爐吃烤地瓜還幸福。
她是我在公園裡的人工湖旁認識的,那個時候,我剛剛從孤兒院跑出來不久,年齡方小,沒有地方肯讓我工作。加上當時的孤高,不肯去拾荒謀生,我在公園的人工湖旁邊安了「家」。靠公園的果子為生,每天食不果腹。這樣當然撐不了太久了。加上天氣漸漸轉寒,能讓我吃的東西少之又少。不久後的一天,眼前一黑,我餓暈在人工湖旁邊的長椅子上。
等我逐漸睜開模糊的雙眼,看見一個漂亮的小姐姐兜著一兜好吃的溫柔地望著我:「餓壞了吧小弟弟,先吃了這些墊一墊吧!」
那曼妙的嗓音和澄淨的眼眸,讓我無法自拔。
三下五除二,她帶來的東西被我消滅乾淨。
了解了我的情況,她試圖說服我回孤兒院。我故作調皮地說:「略略略,雖然你這麼說了,可是我就不回。」
她真的是一位知心的小姐姐,好像什麼都懂,一眼就猜到了我的心思:「你們這樣的孩子我了解,多半是不願承認自己身世的現實,可那都已經成了事實,又何必這樣糟踐自己呢?」
我沉默了。
「你怎麼樣是你的人身自由,可是世間冷暖我自知,你一定會寸步難行的。我等你想通的一天。」
她說她每天十一點半都要經過這裡,要是有需要幫助的地方一定要跟她講。
我點了頭,還是沒有說話。千頭萬緒在嘴邊,卻不知如何開口傾訴,乾脆不說。
知道了她每天經過這裡的時候,我每天沒事就會坐在公園湖邊的長凳子上翹首期盼著她的經過,然後可以和她說上兩句話。
我已經迷戀上了這個大我不幾歲的小姐姐。
現在的我,仍舊抱著自己的外套坐在公園的長凳子上瑟瑟發抖,眼睛眺望著遠方。
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有一個痴情的小矮人正期盼著他的白雪公主出現。
十一點三十分,她該來了。可是為什麼沒有她的身影?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我心裡焦急地數著。
她來了,不過,是兩個人,還有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小哥哥。看得出來,那是她的新戀人。
遠遠地望見她們的時候,我就下意識地躲了起來。
蹲在光禿禿的大楊樹身後,我的心像是在冷風中放涼的烤地瓜,味同嚼蠟,沒人願意多吃一口。
我的心情五味陳雜。
「我真蠢!那麼漂亮善解人意的小姐姐怎麼會沒有心上人,我怎麼就沒想到!而且……」我失聲哽咽。
我再沒回頭偷偷看他們一眼。也許他們很焦急。但這關我什麼事。這種感覺不知道是嫉妒還是傷心。我的感覺告訴我以後再也不要回到這兒了。
我起身,抱著外套迎著凜冽的寒風奔跑。任憑寒風吹得我眼淚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