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俠大戰超人：正義黎明》劇照（IC photo/圖）
「我們正積極地尋找、創造來自全世界的超級英雄。中國有巨大的市場，粉絲非常熱情，我們非常想為此做點什麼。比起讓美國人為中國創造角色，我們更需要和本土創作者合作。」
2019年8月2日，動漫界盛會Chinajoy（註：中國國際數碼互動娛樂展覽會）迎來了超級英雄的元老蝙蝠俠。2019年是蝙蝠俠誕生八十周年，美國DC漫畫公司（註：Detective Comics，直譯為偵探漫畫，下稱DC）專門為他在中國舉辦了盛大的特展。
DC對這項凝聚中國粉絲的慶典活動高度重視，2018年新上任的首席創意官吉姆·李飛赴上海參加慶典。籤名會原計劃半小時，因為到場粉絲超出預期延長到一個多小時。興致勃勃的吉姆·李還想將他現場手繪的動漫圖畫送給粉絲，因組織者擔心引起鬨搶才作罷。
美國動漫界擁有兩大巨頭，即漫威和DC。DC誕生於1934年的紐約，是「超級英雄」概念的締造者。在1930年代的大蕭條時期，搶劫、偷竊等街頭犯罪事件陡增。作為回應，DC創造了世界上第一個超級英雄——超人。
1938年4月18日，超人在《動作漫畫》首期面世，身著紅色鬥篷、藍色緊身衣，胸前是標誌性的S紋章。「他是現代的大力神，他讓惡徒們四處逃散。」渴望從現實世界中解脫的美國人非常歡迎這位超級英雄。《動作漫畫》發行到第三期就一再加印，發行量達到一百多萬份，「超人狂熱」蔓延全國。
DC準備乘勝推出新的超級英雄。超人登場不到一年，不具備超能力的超級英雄蝙蝠俠被創造出來。蝙蝠俠的身世很容易喚起讀者的同情：哥譚市最富有的富豪韋恩夫婦帶八歲獨生子布魯斯觀看電影《佐羅》，離開影院後經過一條小巷時遭到搶劫。布魯斯眼睜睜看著父母被槍殺，那一刻立志成為蝙蝠俠。DC的編輯們認為，正是這處契合城市犯罪率上升現狀的情節引發了蝙蝠俠的轟動。
蝙蝠俠的設定處處與超人相反，他是凡人，沒有任何超能力，藉助智慧、訓練和裝備作戰。此外，超人主要面對社會問題，蝙蝠俠則打擊犯罪。超人的存在意義是幫助善良的無辜者，而蝙蝠俠懲罰有罪的人。作為DC的兩大招牌角色，超人和蝙蝠俠開始長期搭檔。DC後來創造了一系列超級英雄，諸如神奇女俠、閃電俠、綠燈俠和海王，但沒人的影響力能超越超人和蝙蝠俠。
吉姆·李是著名動漫畫家，被稱為動漫界「大神」。從普林斯頓大學心理系畢業後，他起初入職DC的對手漫威。供職漫威期間，他創作的《X戰警》一個月賣八百萬冊，成為有史以來單期漫畫的最高銷量，紀錄至今無人超越。
1992年，吉姆·李創辦了自己的製作公司狂野風暴。他與夥伴共同創立的獨立漫畫公司Image Comics，後來成長為北美第三大漫畫出版商。六年後，DC收購狂野風暴，吉姆·李由此加入DC娛樂的創意團隊。
吉姆·李最初是編輯總監，負責狂野風暴工作室，同時也創作漫畫及圖像小說。由他創作的《全明星蝙蝠俠與神奇小子羅賓》《蝙蝠俠：緘默》及《超人：明日之戰》都廣受歡迎，他也因此獲得哈維獎、墨水瓶獎、鑽石寶石獎和巫師雜誌獎等動漫界重要獎項。
2018年，吉姆·李被委任為DC的首席創意官，主導所有創意工作，負責每周出版的超過七十部漫畫。他一直在畫家和管理者兩個身份之間尋找平衡。「相當於超級英雄的隱藏身份，白天在DC工作，作為首席創意官開會，和其他上班族一樣，每天努力工作創造自己的價值。周末不上班的時候，就會穿上超級英雄的戰服，變成畫家。」
吉姆·李在DC主導的重要項目之一稱為「新52」計劃，即重啟超級英雄漫畫月刊的全面故事線。他親自重新設計蝙蝠俠、超人和神奇女俠等DC「宇宙」中最經典的角色，以期吸納和培養新一代粉絲。
對於吸納新一代粉絲，DC顯得有些迫切。以網名「墨雪飄」知名的知名動漫迷、電影博主趙璞玉分析，DC電影成名要遠早於漫威，作品有1978版的《超人》和1989版《蝙蝠俠》，但近些年在電影「宇宙」的開發上亂了陣腳。大銀幕上出現龐大的漫威「宇宙」時，DC還是靠單打獨鬥。儘管DC旗下角色十分豐富，但開發並不算成功，除了蝙蝠俠和超人，幾十年裡在大銀幕獲得成功的可能只有神奇女俠和海王。
至於中國市場，DC的發展更加落後於漫威。有影評人總結，DC電影的基調一般暗黑、陰鬱，無法被大多數人喜歡。相比之下，漫威電影節奏明快、娛樂性強，更容易合家歡。
「以中國電影票房開始邁大步的2009年為界，之前的DC電影沒什麼有作為的空間，之後諾蘭的《蝙蝠俠：黑暗騎士崛起》，以及《海王》之前的一系列DC電影，在國內最多只能算正常商業大片的發揮，沒有很亮眼的表現，或者說沒能像漫威一樣形成旱澇保收的統一品牌。」趙璞玉告訴南方周末記者。2018年，《海王》的中國票房超過20億元，在DC電影歷史上尚屬首次。
2019年8月3日，吉姆·李在上海接受了南方周末記者專訪。
超級英雄是面向全世界的
南方周末：你擔任DC一把手之後啟動「新52」計劃，這麼做的考慮是什麼？
吉姆·李：這些作品紅了很多年，我們看到了市場的需求，決定創造「新52」。我們從第一期開始重新編號，把時間倒回角色們年輕的時候，簡化了背景故事。當角色有七百、八百甚至九百期的故事時，沒看過的人想從新一期開始，因為擔心看不懂。從頭開始是個好主意，對新讀者非常友好。
事實證明這很成功，帶來了很多新讀者，也讓一些五年前、十年前看過漫畫但後來不看的讀者回歸。對創作者來說，做全新的東西也很有趣。但不能經常重啟，會讓人覺得太不穩定、難以理解。這次給故事和「宇宙」帶來了新的活力，我們活在一個有時間穿越、平行宇宙和多重宇宙（理論）的世界，事情進展不順利時你總能找到辦法修正。從事漫畫工作的樂趣，就是我們在創作別人不知道的故事，挑戰很大，回報也很大。
南方周末：在你看來，面向新世代的超級英雄應該是什麼樣的？
吉姆·李：這是個好問題。你看美國超級英雄的根源，他們誕生於紐約，大部分創作者是猶太移民，在漫畫中創造了反映他們自身現實的「宇宙」，所以大部分角色是白人，住在紐約市。行業擴張後，我們擁有了越來越多來自世界各地的粉絲，他們喜歡看漫畫，支持電影或遊戲的角色。我們希望這個「宇宙」能反映觀眾身邊的現實，下一代超級英雄可以來自任何地方，不僅僅來自紐約或美國。我認為這些英雄是面向全世界的，如果他們是年輕人，也許不那麼反叛，不過有好奇心，就像我從我的孩子們這一代身上看到的。每代人都和上一代不一樣，新的超級英雄並不能複製上世紀三十年代到五十年代時的公式，他們需要反映現在人的思想，加入年輕創作者很重要。
南方周末：所以他們也有可能是中國人？
吉姆·李：當然！我們正積極地尋找、創造來自全世界的超級英雄。中國有巨大的市場，粉絲非常熱情，我們非常想為此做點什麼。比起讓美國人為中國創造角色，我們更需要和本土創作者合作。
蝙蝠俠就是普通人，和每個人都一樣
南方周末：DC創造了很多超級英雄角色，但蝙蝠俠和超人依然最受歡迎，這是為什麼？
吉姆·李：其實，蝙蝠俠這個角色很早就超前於當下時代。他與其他傳統的超級英雄有很大不同，戰服就相當與眾不同。另一方面，蝙蝠俠本人其實並沒有所謂超級英雄的超能力，從某種角度說就是普通人，和每個人都一樣。但我們每個人心裡都有夢想，想做了不起的大事，想去攀登山峰。他作為沒有超能力的普通人也能打擊犯罪，這一點使他能在八十年後保持新鮮，並與大家產生共鳴。在每一個不同的時代，蝙蝠俠都不同程度地展現了時代特色。在1930年代，蝙蝠俠代表當時人們的一種焦慮，尤其在犯罪率升高的貧民窟，大家普遍對當時的社會現象會產生恐懼和焦慮。
南方周末：為蝙蝠俠和超人做改頭換面的設計時，你如何考慮？
吉姆·李：超人和蝙蝠俠有非常標誌性的形象，即使遠遠瞥一眼也能馬上認出他們。什麼是最重要的？他們需要有鬥篷，胸上要有標示，蝙蝠俠要有耳朵。除此之外有些可以改變，改變後你還是能一眼認出他們。我注意到的另一件事是，改編成電影和遊戲時，服裝設計的變化其實不太大。我覺得我們有點被過去束縛了，需要點創造性，用一些新的素材、設計讓他們更有趣。有些設計變化很大，比如閃電俠，在電影、電視劇和遊戲裡有不同的形象。最難的改變是脫掉超人和蝙蝠俠的「內褲」，很多粉絲擁抱變化，但有些比較傳統的人想要紅內褲回來。通過服裝的改變，我們可以發現粉絲的區別以及他們希望角色看上去什麼樣。
在現階段，我喜歡玩各種各樣的元素，做很多嘗試。特別是蝙蝠俠，與不同作者合作時，我不想和其他版本看上去一樣，所以會為那個故事定製設計。粉絲批評你做的任何事，哪怕是一個小改動，我很歡迎，這是我們做這行的原因。我們希望得到反饋，沒有反饋就證明沒人關心。我認為設計是對話的一部分。就像我剛說的，他們總在變化、進步，如果走偏了，我們永遠有能力回到正軌。
「被他吸引是因為他如此與眾不同」
南方周末：你在大學學習心理學專業，這對你成為漫畫大師有什麼幫助嗎？
吉姆·李：人們學過的東西組成了現在的生活，有一些甚至無意識地影響。我經常思考角色的內心狀態、情緒狀態，畫他們時希望知道他們是什麼感受，確認所有人在不同情況下看起來不一樣。他們都是很強大的角色，但每一個人都有不同動機。超人想拯救世界，蝙蝠俠更實際，有更深刻的目標。這些目標源自他們各自不同的人生路徑，繪製時我的確會用心理學方式思考。這是否有重大影響，我就不知道了。
南方周末：在你創作的所有角色中，最有成就感的是哪個？
吉姆·李：DC的話，是「緘默」（註：Hush，2003年面世的不具備超能力的反派人物，蝙蝠俠的敵人，以偽裝見長，仇視自小認識的布魯斯·韋恩）。我花了十二個月時間研究故事線，當時的出版人和我決定挖掘蝙蝠俠的故事。蝙蝠俠是最具標誌性的角色，擁有一個令人驚奇的「百寶箱」，需要時我們就取點東西，又放點進去。我們希望創造一個有價值放進這個「百寶箱」裡的反派，下一代讀者仍然會感興趣。創造一個能延續五年、二十年、八十年的角色非常有挑戰性，我們收穫了很多樂趣。看到這個角色出現在電視劇集裡很有意思，也許有一天他會被拍成電影。
南方周末：DC即將上映新電影《小丑》，主角也是反派。有人總結過，在DC的世界觀中有三種人——英雄、反派、小丑。在你看來，為什麼小丑能力不算最強，人氣卻很高？
吉姆·李：我認為他這麼受歡迎是因為代表著蝙蝠俠的反面。蝙蝠俠是正義的，希望在混亂的世界裡建立秩序；小丑正相反，他是混亂的化身，無政府主義者。他沒有真正的目標，雖然總在給蝙蝠俠搞破壞。大多數反派都有目標，想偷走全世界的錢，想控制什麼，但他什麼都不在乎，異常危險。而且他大名鼎鼎，被發掘出相當驚悚的東西：世界上有人並不被邏輯和現實驅動。他們完全沒有底線，最為危險。所以人們會說「英雄、反派、小丑」，就像他是自然之外的存在，被他吸引是因為他如此與眾不同。
南方周末：這麼多年的創作當中，有沒有你想要做的內容最後卻沒有成功出版？
吉姆·李：漫畫每個月或半個月出一期，如果畫三十頁，三十頁都要出版，與電影不同，電影拍三十頁可能只剪輯出二十頁。現在白天的工作佔用了很多時間，很多原來想過的創意最後都沒有畫出來，《重啟》只畫了一點點。有人給我一些提議，我覺得特別好就開始畫，畫一段時間，往往就發現還有其他事情要做。時間不夠，就只會畫一些很短的東西了。
南方周末記者 李邑蘭 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卓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