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大人年屆九旬,仍然健在,並能生活自理,耳聰目明,豁達開朗,鄰居同事朋友都說這是我們兒女的福報好。我想 ,母親年高壽長,身康體泰,應該是她老人家一輩子忍辱負重,與世無爭,勤勞節儉,寬以待人,潛心「修煉」的回報。
我少年喪父,父親離世那年我小學還沒畢業,下面還有弟妹三人,小弟不到四歲。大哥遠在四川工作,離家數千裡,鞭長莫及,根本無暇顧及湘贛大山裡的家庭。因為才參加工作,學徒工資很低,也很少有多餘的錢支助家裡。
父親是一名退休礦工,去世後,我們一家五口,僅靠二十多元撫恤金維持生計,生活的艱難可想而知。「行船怕遇頂頭風,屋漏偏遭連日雨。」父親走時正值那個特殊年代,因母親家「成份」出了問題,不久我們一家孤兒寡母被下放回到父親的老家,我們的祖籍鄉下農村。
其實,我的外公家解放前,是在縣城開鋪做生意的,算得上是殷實人家。我母親是家中最小的女兒,雖不是千金小姐,卻也是衣食無憂,知書達理。
但她卻從沒下過田幹過農活,現在猛然下到農村,日曬雨淋,田地勞作,還要照料四個未成年的孩子,起早貪黑忙裡忙外,像一架機器不停地轉動。那時農村窮,生活清苦。而我們家又沒強壯勞動力,一年下來沒幾個分紅錢,賺的卻是滿滿的辛酸苦辣。
可即使這樣母親也沒叫過一聲苦,母親雖然從末幹過農活,住過鄉下的破草房。但她很堅強,也很慈祥,樂觀知足。在那種艱苦的環境下,她不僅很快適應了農村生活,也挺過了勞動關。
在鄉下的那段時間裡,我們一家過的是素食日子,幾乎很少聞到葷腥。那年夏天天幹,生產隊唯一的小水塘枯了。隊裡將裡面大大小小的魚撈上來分給社員,我們家分到一條一二斤的魚。
這是全家回鄉第一次吃「大魚」,弟妹們蹦蹦跳跳好興奮,煮魚時,弟妹都守在那個用幾塊磚頭壘的土灶旁,一邊聞著魚香,一邊直吞口水。魚做好後,母親將魚全部分給我們幾個孩子吃,而她自己卻只喝了一點魚湯。現在回想起來,我們還在為自己年幼時的「貪吃」,不懂事而愧疚。
後來,在落實黨的政策時,我們一家重新回到礦山。母親開始被安排在「五七大隊」開荒挖土種菜,這個「工作」與在農村沒什麼區別。不同之處是少了種田扦秧這個項目,由吃農村糧改為吃國家糧。
後來她又被安排去女子班掃馬路,礦山專用沙土公路,有十多公裡長,翻山越嶺,盤旋婉迤。母親風霜雪雨無阻,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四季不歇。而且掃馬路是體力活,遇有垮塌還得維修維護。
這工作即使是男子漢幹起來也有說不完的苦累,何況是女人,箇中辛酸難以言說。在那個年代,相比較而言,母親是有文化的人,識字斷文,幹個輕鬆點的工作完全可以勝任。可因「朝中無人」,只能去幹粗活重活累活。
母親對工作苦累無所謂,從不給領導找麻煩。她的想法很簡單,只要有事做,有錢發,拼死拼活也要把她的孩子拉扯大。其時,母親天天上班,每月也只有20多塊錢工資。
母親生性善良,不喜爭吵,寧願自己吃虧,也不與人爭高低。我們兄妹從小到大,基本上沒挨過打罵。她和父親也從來沒紅過臉,相敬如賓一輩子直到父親去世。不管是在鄉下還是在礦山,她和鄰居關係都很好。即使是「動亂時期」中那些害過她的人,她也從沒記恨過。
有一次我被鄰居家小孩打得頭破血流,母親並沒找上門去討說法。倒是鄰居心裡過意不去,親自上門到家陪理道歉,回家後,教訓了自家孩子一頓。母親還是一個能忍辱負重,深明大義的女性。
一九七二年我初中畢業,響應號召報名「上山下鄉」當知青,母親很支持。儘管那時弟妹還小,我是家裡母親最得力的幫手。後來我參加工作,可以每月掙到30多元工資補貼家用。
正當家裡的生活有所改善時,一九七六年,單位號召適齡青年應徵入伍,我體檢政審合格後。單位和部隊考慮到我家的實際情況,徵詢母親的意見時。母親態度很明朗,言語樸實道:當兵光榮,保家衛國,讓他去……。於是,我走進軍營成了一名解放軍戰士。
前些年,工廠或倒閉,或改制。我們弟妹幾個或失業,或下崗,生活艱難。母親鼓勵我們自謀出路,掙錢不在多少,能養家餬口,平平安安就知足了。她自己省吃儉用,每月靠幾百元撫恤費生活,堅持不要兒女一分錢,反而將自己節衣縮食省下的錢接濟子女。
母親為了不給子女增添麻煩,也習慣了過平淡的日子,至今還是一人獨居。前幾年我接母親來家安居,便於照料她老人家,想讓她安度晚年,可她只住了一個月就又「另起爐灶」了。
九十高齡的老人本來需要人在身邊照料,可她老人家反過來,經常四處打電話。關心詢問兒子,孫子,重孫子女的生活,身體,學習情況,讓我們這些晚輩汗顏慚愧……。
願我的母親大人,壽比南山,福壽綿延。
作者:李陵湘
責編:方迎欣《白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