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焰祥
子曰:「裡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知?」裡,就是鄉裡,比鄰而居的街坊鄰居比什麼都重要,處雅得雅,處仁得仁,處善得善,所謂遠親不如近鄰者是也。荀子說:「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故君子居必擇鄉,遊必就士,所以防邪僻而近中正也。」裡仁之風,人文之土壤,人處其間一如種子之處土壤,溫潤肥沃,方能茁壯成長。
裡仁之美,美在人文,即西人所謂人文環境。孔子似乎不太看重自然環境,而將人文環境列為首要條件,這正是儒家人倫至上的體現。人依賴物質而生存,而人的成長與需求則遠遠超越了物質層面,孔子將人的本質歸結為「仁」,其深邃之處在於洞悉了人的非生物屬性本質,所謂「以人為本」其實是非常深刻的命題,它所關注的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本質。
孟子所謂「民為貴,君為輕,社稷次之」的民本思想,正是基於孔子的「仁」學思想生發的,所不同的是,孔子思考的角度是普遍的人性,而孟子則是將這種普遍的人性具體化實用化為君子治國之道,這是孔子仁學的應用與實踐。
孔子所處的高度是無人企及的,它所切入的是人性的根本。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不可以長處樂。仁者安仁,智者利仁」。約,指的是窮困。意思是說,不仁的人是難以久處窮困的,為了擺脫窮困必然行不仁之事,同樣的道理,不仁之人也難以久處富樂之中,富樂久了也一樣會驕奢淫逸行其不仁。因此,仁與不仁,取決於其固有的秉性,人性的培育必須從一個人生存的空間,所處的環境入手。在孔子看來,仁者無論貧富皆不至於失其仁,而不仁者不論貧富皆有可能行不仁,即使是行仁之舉,其靈魂深處也是有差別的,《中庸》曰「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強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仁者安仁,智者利仁」對人性的洞察可謂一針見血。
趨利避害,祛災祈福,人之本性,無可厚非,但性仁與性不仁者所取的態度與所用的手段可能是截然不同的。孔子注意到了這一點,曰:「富與貴,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意思是說,富貴是人人都想要的,但不能用不正當的手段獲取,貧賤是人人都厭惡的,但也不能用不合法的手段逃避。孔子主張取之以「道」。合乎「道」者,取之,不合乎「道」者去之,這才是仁者的風範,人性的根本。「道」出之於人性,歸之於人性,乃人性之根本,唯其如此,才有「朝聞道,夕死可矣」之嘆。
仁與不仁,不是簡單的個人修養的問題,而是關乎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王道」問題,為此,孔子推出了「君子」的人格範式。「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君子懷刑,小人懷惠。」從君子與小人的對比中,可以看出,德為君子之本,利乃小人之根,所謂「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即此。以此推之,「出其金玉錦繡,取卿相之尊」的蘇秦,以子楚作為政治投機的「奇貨」獲利的呂不韋,雖不乏王佐之才卻也只能屈就小人之列。君子德政,天下所幸,小人弄權,萬民之禍,所以,孔子告誡說:「放於利而行,多怨。」如周厲王、楚令尹子常之流,牟利不以道,「流於彘」是其必然的結局。
今人雖不恥於言利,但求利必以其道的古訓仍然最為切要,而人性之道,當自「裡仁為美」擇善而從,擇仁而處為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