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5日訊,100天,2萬6千公裡,一個人,一輛摩託車,環行中國十六個邊境省份。
我看過了最動人的風景,也關注到960萬平方公裡土地上的芸芸眾生,是他們構建了這個國家的靈魂。歷遍雪山高原,茫茫戈壁,碧海銀沙,山川河流之後,我深深愛上了這片土地與人民。
充滿奇幻精神的騎行之路,讓我發現了城市之外的天空,遠方才是我最終的歸屬。我不害怕死在路上,我甚至希望把生命交付於這無窮無盡的公路,以及這片遼闊偉大的土地。旅行中的感動與興奮,如酒一般醇美,如煙一般濃烈。
旅行的意義並不止於體驗和目擊,更不是格式化的異域風情和美食美景,我們需要在旅行中發現自己,見識天地,理解眾生。
這一程,我騎到了蘭州。——孔繁競
蘭州,一直是我嚮往的城市。到了蘭州之後,我就算完成了到達這幾個城市的目標:西安、成都、拉薩、蘭州。都不是為了玩兒和什麼風景,我純是為了吃而去的。
西安回民區,成都川菜館,蘭州牛肉麵,拉薩酥油茶。欲罷不能,欲罷不能。
我剛從破爛不堪的109國道翻過皋蘭山進入蘭州市區的時候,一股混合著油潑辣子和牛羊肉湯的香味就開始瀰漫在空氣裡。辣椒的焦香,芝麻的醇香,肉類的濃香,混合在一起,構成了蘭州的味道。
住在蘭州青旅的幾天裡,每天早晨我都會被窗子裡飄進來的各種複雜的香味燻醒。說實在的,我從來沒有這麼喜歡過來自廚房的油煙味。蘭州的飯店廚房油煙味都是那麼香,勾起我無盡的想像。這家的牛肉麵,那家的釀皮,還有剛出爐的燒餅,羊雜湯,各種生炒、清燉、黃燜。我不能允許自己繼續睡懶覺,立馬翻身下床,奔去洗漱完畢,胡亂套上T恤,像一個老蘭州一樣下樓先去吃一碗清晨的牛肉麵。
來到蘭州,不能不談牛肉麵。全國各地,蘭州拉麵和沙縣小吃是最常見的街頭小食店,但來過蘭州以後,我的拉麵價值觀被完全顛覆了:蘭州以外的牛肉麵,完全不能與蘭州的相提並論。至少,在杭州,不少蘭州拉麵店是青海的回民開的。
首先蘭州人不叫這個「拉麵」,就叫牛肉麵。牛肉麵講究「一清二白三紅四綠」。湯清,面白,辣子紅,蒜綠,這幾種東西加在一起產生的神奇效果是驚人的香,驚人的好吃。
我並不知道這裡的牛肉麵用了什麼獨門神秘調料,總之你可以把在外地吃到的蘭州拉麵的香味乘以十倍,大約就是蘭州正宗牛肉麵的味道了。我們之前吃過的牛肉麵都是味精湯,熬湯的牛肉只是點綴,但在蘭州,可以看到大塊大塊的牛肉放在湯裡燉著,還加上了白蘿蔔一起燉。蘿蔔中和掉了牛肉的油膩,只留下了極度的鮮香。
而一大把的蒜和香菜被滾熱的牛肉湯一泡,逼出了辛辣的香味。一勺油潑辣子其實並不像湖南的辣椒那樣幹辣刺激,反倒是那種微微的焦香起了畫龍點睛的作用。吃牛肉麵而不放油潑辣子絕對是大錯特錯,就算不吃辣的人,也應該放一點兒紅油來完整這碗牛肉麵的味道。牛肉,白蘿蔔,面,蒜,香菜,辣子,缺一不可。而面也分幾種寬度,毛細、二細、韭葉、大寬等等。那面爽滑彈牙,乃是經過千錘百鍊後形成的一種無可挑剔的經典口感。蘇州的面稀爛,東北的面死硬,只有蘭州牛肉麵,那是恰到好處的。
常在蘭州吃麵的百姓有一套熟稔無比的套路:現在店門口的小櫃檯交錢拿票,捏著票去開放式的後廚排隊,排上了,得用毫不猶豫的蘭州話對師傅說:二細!辣子多些!大師傅從湯鍋裡撈出一掛麵條,順手一抖就堆在了碗裡,又用根本來不及看清細節的動作,飛速勺起一大勺牛肉湯混著白蘿蔔片澆進碗裡。另一個巨大的瓷碗裡則是油汪汪的辣子,一把小細勺唰唰兩下就撥出鮮豔的辣油進了面碗,再夾上一撮蒜和香菜,一撮牛肉末兒,這碗牛肉麵就可以自己端走了。如果覺得還不夠吃,那麼就去櫃檯再花錢要上一兩牛肉片或者加一個滷蛋。坐下來痛痛快快一股腦兒吃進肚子裡,再把牛肉湯喝到半乾,滿嘴都是無比濃香,一天的清晨就從這碗爽口的牛肉麵開始。
在蘭州街頭隨處可見牛肉麵店。也有大型連鎖的,比如佔國,比如馬子祿。也有不出名的小店,遍布在居民區和商業街。蘭州的朋友告訴我說,蘭州街頭的牛肉麵就沒有一家差勁的,各家都有各家的絕活。比如湯特濃,肉特好吃,面特勁道,辣子特香。在蘭州這麼多家牛肉麵店裡,水平差的店根本就生存不下去,因為有太多優秀的店會瞬間把差勁的店淘汰。
吃麵是蘭州人的固有生活方式,牛肉麵在蘭州關乎市計民生。比如說吧,我住在一條汽車4S店街旁邊,到了中午,一群群穿著4S店制服的人們湧出來,坐滿了牛肉麵館的裡裡外外。白襯衫黑裙子的銷售顧問,手上帶著油汙色的維修技師,襯衫整齊,西褲筆挺的管理層,全都圍坐在桌子旁,西裡呼嚕地吸著麵條。在蘭州,盒飯配餐的生意怕是沒法做,隨處可見的牛肉麵館壟斷了人們快餐速食的需求。
基本款的牛肉麵統一賣6塊錢,牛肉卻只有一小撮碎粒,而加一兩肉就要加7塊錢。在當前的物價水平下,一碗分量紮實的面賣6塊錢,幾乎已經在成本邊緣,賣到十塊錢也不過分。蘭州牛肉麵也想過漲價,但是,全蘭州市的人民不同意。牛肉麵對於他們來說幾乎和自來水一樣天天見,這一漲價,雖然合理,但不合情,感情上接受不了。所以,政府出面把牛肉麵的基礎價格控制在了6塊錢,而限於成本,只能把牛肉分量縮減到一小撮小碎粒。不過好在食客們現在都會加一些其他小菜,比如一輛牛肉片,一碟酸菜,一個雞蛋等等。
在連吃三天牛肉麵之後,我深深相信了之前蘭州的朋友跟我說的,去過蘭州之後,回到杭州就再也不想吃蘭州拉麵了。開過寶馬之後就再也不想開奧拓了。同是面,肉,蒜,香菜,辣椒,但蘭州牛肉麵只有在蘭州是最正宗的。說來也怪,到底是因為風水不同,還是材料不同,或者只是因為麵館師傅們的心情和手感。飲食的事兒就是這麼神秘而微妙,博大精深的中國飯菜面酒茶,豐富的地域特色的獨特的味道構成了我們的文化。我明白舌尖上的中國為什麼會如此走紅,因為飲食文化是中國人的文化之根,觸動我們生活的不是歌舞音樂或者書畫建築,只是吃,吃,吃。
蘭州和銀川是西北民謠的重鎮,野孩子和蘇陽低苦艾他們都出自這裡,必然是一方水土養育出一方的音樂。漫天黃土怎能不蒼涼,洶湧的黃色河水怎能不厚重,無邊的曠野怎能不孤獨,刺眼的陽光怎能不溫暖。告訴我,你還聽到過什麼樣的國內民謠,能夠像西北之魂這樣具有鮮明的地方特色和極高的音樂水準?我認為,目前沒有,無人能超越野孩子。
甚至老酒鬼趙已然,醉酒之後濃重的布魯斯音階從吉他上奔流而出,劈裂的嗓音帶著深不可測的蒼茫。我和一個朋友說過,一般人喝醉只能醉成狗,只有趙已然能醉成仙,他的嗓音在漂浮,但他的歌聲紮根在厚厚的黃土高原上。
這些民謠歌兒帶著極強的布魯斯味兒,這種音樂根子裡就帶有悲傷嘆詠的情懷,是美國黑人的勞動號子演變而來。在西北民謠中,布魯斯的氣質與民歌信天遊,花兒,秦腔完美融合,氣質上的共通點。
野孩子,蘇陽,吳寧越,張瑋瑋,低苦艾,趙已然,是我心目中的西北之魂。在蒼涼乾燥的土地上,這些民謠歌手用同樣蒼涼乾燥的嗓音唱出了原始的聲音。
民謠原本就是一個民族的靈魂寄託物。不論是江南採茶調,還是蒙古呼麥,西北花兒,都是人們心裡發出的根源之聲。
野孩子《黃河謠》:黃河的水不停的流,流過了家鄉流過了蘭州
低苦艾《蘭州,蘭州》:蘭州,總是在清晨出走。蘭州,夜晚溫暖的醉酒
野孩子《早知道》:早知道尕妹妹的心呀變了,談他媽的戀愛是做啥呀呢
蘇陽《鳳凰》尕妹妹你是個牡丹啊,往花園裡長,二阿哥啊是個空中的鳳啊凰
吳寧越《秋天》:我不願意看到你枯萎的模樣,我只想看到你眼裡的倔強
並不是用木吉他彈唱的,就叫民謠。宋東野啊,趙雷啊啥的,他們唱的東西並不是民族的,所以只能叫彈唱歌手。或者說他們彈唱的,是外國人的民謠風格。而真正的民謠必須來自本民族。西北的大地培育出了這些優秀的民謠歌者。激越悠揚,蒼涼嘶啞,纏綿憂傷。如同渾濁的黃河水,無邊的荒山和沙地,在西北民謠的歌聲中全無華麗,甚至連愛情與幸福的背後也是沉重悲傷的。
我自知沒有資格評論他們,我只能從心底裡敬仰這些把民族之聲變成民謠歌曲,唱出西北之魂的樂隊們。
我特意跑到黃河鐵橋,看看白塔山,看看流淌的黃河水,一切只為向西北之魂致敬,朝聖而來,祭拜而去。(孔繁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