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父親節,喬布萊恩特不快樂。
喬是個老人,66歲,身材魁梧,以前是打nba的,住在內華達州拉斯維加斯城,深居簡出,偶爾會早起晨跑,大高個兒,引人注目。鄰居們都認識他那顆光禿禿的頭顱和親和力十足的笑容。他兒子也有那樣的同款笑容,經常笑容可掬地跟球迷揮揮手,迷人極了。
喬苦惱的是,外界盛傳父子關係不佳。
而且多年來,父子之間的矛盾公開化,且愈演愈烈,甚至對簿公堂的新聞也見諸報端。
斯萊比是喬的老夥計,他說喬這些日子一直在努力修復與兒子一家的關係,而且看起來進展不錯。
但美國時間1月26日的上午10點左右,出事了。
鄰居們這一天沒有看到那位笑容可掬的大高個老頭兒現身,倒是前一天,老頭兒還在家門口附近散散步,與鄰居寒暄天氣什麼的。
但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當天電視媒體幾乎都在播報重磅新聞:巨星科比布萊恩特乘坐的直升機不慎墜毀,機乘人員全部遇難,包括科比次女、年僅14歲的吉安娜。
就在這一天,全世界都發出了哭泣的聲音。籃球迷失去了偶像,失去了力量與信仰。
就在這一天,一位父親,永遠地失去了兒子。
這位看起來並不過分衰老的老人在噩耗傳來時會有怎樣的悲痛呢?他的家門口靜悄悄。靜得出奇,靜得反常。悲傷仿佛就籠罩在上空,讓空氣變得凝固,讓汩汩流水變成死水一潭,讓一切都失去色彩與生機。那必定是重創之下的極致反應。
但越是悲痛越可能不是哀嚎、不是慟哭、不是歇斯底裡,他或許剛剛洗漱完,就被一通電話或電視上的一個片段,迅速擊癱在沙發上,或低聲嗚咽,或無語凝噎,或平靜地任流淚,反正,心已碎了。
同城的兩個女兒陪在父親身邊,共克時艱。
好心鄰居和科比的球迷們自發去看望喬,送食物的,送卡片的,送花的,都有,對逝者哀思,對生者慰問。
第二天,媒體終於拍到了喬,。是有人送來一束巨大黃色花束,喬打開了房門。這位剛剛失去兒子的父親,黑色頭顱掛著黑色眼鏡,低眉垂目,面頰昏暗無光,鬍鬚盡白,無心修飾,著灰色衣衫,腰背佝僂,是掩飾不住的憔悴、悲痛與落寞。
美國媒體見他狀態糟糕,稱他為「jelly bean」(軟糖)。
喬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命運安排了這樣的鬼把戲,才41歲的兒子英年早逝,本該還有更長更美好的人生之旅去奔赴,卻匆匆撒手人寰。多悲壯、多令人難以接受的結局,白髮人送黑髮人,陰陽兩隔,徒留無盡的思念。
喬在2月12日參加了葬禮,在2月24日參加了追悼會,之後,再次隱於無聲與低調裡,鮮少露面,一切紛擾結束後,所有人可能都忘記了傷痛,又開始微笑著重新生活,而他的痛感卻一刻不曾離開,心裡一道疤一道疤,在不開燈的客廳裡,在輾轉難眠的床上,在日落黃昏惹人愁的夕陽裡,沉痛、喧囂、鬧劇都歸於一場憂傷的沉默。
想像裡,他比往日老了好多歲似的,用蒼老的手指翻開相冊,回憶往事。或許,根本不願再碰兒子的物事,以免觸景生情。
他記得一家餐廳。那是費城一家義大利餐廳內,年輕的他偕妻來慶祝第三個孩子的即將誕生,點了最鍾意的牛排,該牛排的名字,日文叫神戶,英文叫Kobe。喬決定把Kobe當作孩子名字,是心血來潮突發奇想,還是蓄謀已久早有此意?
不得而知。但可以知道的是,多年之後,Kobe不再只是牛排名。
他記得一次爆扣。
確切地說是隔扣,那是喬nba職業生涯的經典名場面,當時他效力於聖地牙哥快船隊,身披23號,那場打日後兒子效力一生的湖人,他右側45度突破成功後,面對大明星賈巴爾的補防,他高高躍起,身體在空中微轉,屁股幾乎坐到賈巴爾頭上,成功灌籃。
賈巴爾不幸成了背景板。
這一直都是喬的特色,身體素質出色,天賦出眾,而且有極強的表演欲,在這些方面,他的兒子科比有過之而無不及,且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各項技術與成就遠遠超過了父親,投籃、扣籃、運球,無一不精。科比一直在模仿23號喬丹,但另一位23號喬布萊恩特,作為父親對兒子的影響是沒辦法不深刻的,那是血液與基因的代際傳播,科比不僅從喬那裡繼承了姓氏,身高、運動能力、眉眼、面龐稜角、笑容及性格都有無法抹掉的影子,寫滿了「以父之名」。
喬是科比的籃球啟蒙,他知道兒子會打nba,但未料到科比能有如此成就,居然可以蜚聲全球。他會不會想起,十來歲的孩子隨他前往義大利,在滿是白人且沒人說英語的公園裡,那個倔強的孩子有模有樣投籃的樣子。
他還記得那場婚禮,是科比與墨西哥裔女孩瓦妮莎的不被父母祝福且到場的婚禮。
喬及妻子反對他們的結合,理由是瓦妮莎不是黑人。在親情與愛情之間,科比做出了看起來對喬及家人極其傷心的抉擇。雖然時過經年,喬最終還是接受了這段婚姻,但裂痕就此形成。
一場官司的爆發,把那條裂痕扯成了大裂谷,喬與妻子變賣科比贈送的一系列冠軍紀念物品,令科比勃然大怒,把父母告上法庭。
父子反目成醜的最終結果是,事後,父親道歉,並感謝多年來兒子的經濟資助,但父子關係越發微妙。
2011年,喬接受《時代》採訪,談及父子關係,
他說「自己跟兒子關係非常好,生活在兒子的光環之下並沒有感到困擾。」並表示一直就沒有怪過科比,「畢竟他是我的兒子啊!」
雖然,隨後不久遭到科比否認,並自曝與父親關係疏遠,一度父子關係僵到冰點。但不可否認,喬作為父親,那句「畢竟他是我的兒子啊!」是真情流露發自肺腑。
實際上,在近幾年的零星比賽或場合裡,還是可以發現喬的身影的,種種跡象表明了他們關係似乎已緩和,外孫女們也充當了感情潤滑劑的作用,尤其是吉安娜深得喬的歡心。但喬與科比的恩怨情仇一直是媒體小報津津樂道的話題。
但無論他們之間裂痕是否還存在,父子之間,一定愛遠遠遠遠大於恨。
喬作為父親對兒子的情感,也絕不有悖於普世情感,與每個普通父親毫無二致。所以當兒子是同性戀時,面對世人嘲諷,魔術師詹森同意兒子做變性手術,並表示:他已經是成年人了!
所以當兒子打不上球時,斯託克頓費心費力打通關係給兒子安排去爵士打球的機會(雖然沒成功留下來),兒子徵戰海外聯賽,向來節儉到用老式手機的斯託克短不惜花費高額機票奔赴現場為子助陣……
所以,當我家有子初長成時,韋德、詹姆斯、奧尼爾、安東尼在培養兒子上簡直是煞費苦心……
所以,那些性格桀驁不馴、驕傲不可一世的球星一旦做了父親時,喬丹願意俯身為兒子繫鞋帶;女兒在艾弗森身上尿了,艾弗森依然笑嘻嘻……
父子之間未必真的有什麼無法調解的深仇大恨?畢竟血濃於水啊。
喬在接受採訪時,最動人的還有一句——我愛他(科比)。斯人已逝,愛恨無處寄相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