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今日,她們能夠煮出這一大桌子美食,背後是每一個女人在遠離蘭嶼的婚姻和家庭中,漫長的適應與學習過程
從飛機上看蘭嶼(漢堡/圖)
2018年12月16日,周日晚上,我正和一群朋友在臺北的家中吃著魚湯火鍋。羊肉、牛肉、蝦仁、魷魚、凍豆腐,配上梅酒和汽水,搖擺的背景音樂卻突然被電話鈴聲打斷。
我接起電話,一個女聲傳來:「你好,我們是船購網,請問你是不是訂了我們的船票?」一種奇妙的興奮感從我的脊背迅速躥上頭頂,我簡直快要笑出聲來:「噢!你就是最近蘭嶼那個詐騙集團對不對?」我還想問下去,對方立刻掛斷了電話。
我雀躍極了,轉過身對朋友們大喊:「天哪!我接到了蘭嶼人才會接到的詐騙電話!」朋友們為我歡呼大笑。
前一晚,同樣是一場聚會,我剛跟六個生活在臺北與新北市的蘭嶼女人吃了同樣豐盛的一餐,地點是新北市的樹林區,距離臺北市中心30分鐘火車的小城。
過去兩年,從最初作為觀光客到訪蘭嶼,到作為當地人的朋友,再到作為記者,我一直在嘗試接近蘭嶼。半年前,我的身份轉化成一個人類學研究者,以蘭嶼女性作為研究對象。這個距離臺東90公裡、離菲律賓巴丹群島99公裡的小島,是在臺灣東海岸以外,屬於達悟人的小島。達悟人屬於austronesian(南島語系),依海而居,過去,男人們潛水射魚,女人們上山耕種。直到1895年之後,日本人、西洋傳教士和來自臺灣本島以及國民黨軍隊的漢人,才陸續進入並改變了這座小島。
臺北到蘭嶼的距離超過400公裡,要先搭火車到達臺東,再從臺東搭三小時的船或16座的小飛機,才能到達。秋冬季節,黑潮大浪與東北季風常導致停航,裡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進不去,正所謂「來蘭嶼,送關島」。我的主要生活場合都在臺北,無法承擔這樣的交通風險。礙於這樣的不便,我常苦惱自己很難融入研究的田野。
不過,那通詐騙電話似乎改變了些什麼。
我一直在社交媒體上追蹤蘭嶼的信息,早在半個月前,就聽說了這個詐騙集團的事。這個詐騙集團似乎盜取了臺東往返蘭嶼的主要船公司「綠島之星」的客戶名單,打電話給曾經訂票的村民謊稱訂票資訊遺失,要村民再次匯款。蘭嶼不大,人口不過三千,各家常互通有無,幾乎人人都沾親帶故,消息很快傳遍全島。接到詐騙電話後,我迫不及待地在社交媒體上分享,一位嫁到蘭嶼近十年的臺北朋友酸溜溜地留言道,連她都沒有接到。我又把這件事和防詐騙信息傳給了我訪問過的所有蘭嶼女人,收到大家回復的時候,突然有一種邁進之感,我是不是終於要開始進入這座小島了呢?
又或許——回想前一晚的那場姐妹聚會——我早已經比自己想的,要更加接近蘭嶼。
穿著傳統服飾的蘭嶼婦女(漢堡/圖)
最後一堂達悟語課,芋頭、sisi與麻油雞
2018年9月開始,我每周六都會坐一個多小時的地鐵,去臺北的部落大學見顏姐。蘭嶼有六個部落,分別為靠臺灣本島一側的椰油、漁人、紅頭,和後山的東清、野銀、朗島。四十多年前,顏姐離開她的野銀部落,來到臺北工作、讀書,漸漸成為部落大學的達悟語老師。我是她今年的第三個學生。
學達悟語的人很少,不少學生本身是出生在都市的「蘭二代」,通過達悟語考試,考高中、大學就能加分,也因此考完就散去了。因為人少,我們的課程總是在聊天,我會借課程內容問顏姐許多蘭嶼的事,顏姐也總問我,一個人在臺北,會不會孤單?怎麼煮飯?她就這樣成了我在臺北的第一個受訪者。
2018年12月15日是我們這學期的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