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雷,《屯》」,這是《大象》對於《周易》第三卦《屯》的卦象解讀。
我們在其他地方,經常可以看到「水雷屯」的說法。表面上只有一字之差,其實卻大不相同。
水和雲,雖然都是《屯》的上卦坎的卦象,但是《大象》的作者用詞是非常精妙而考究的,在本卦中採用的坎卦的「雲」之象而非「水」之象,其中大有深意。
因為「雲」和「雷」,都是立春時的標誌性物候!
一、雲雷與龍
「雲雷」,這兩樣事物,都與《周易》開篇的乾坤兩卦中所說的「龍」有關。
先來說說雷。
《屯》的下卦為(震),《大象》稱之為「雷」。《說卦》曰:「(震)為雷」,又說:「(震)為龍」,可見(震)卦不僅象徵著雷,還象徵著龍。
龍與雷之間的關係是顯而易見的,《說文》曰:「龍,春分登天,秋分潛淵」,指的是天上的東宮青龍於春分時節的傍晚登上天空,秋分時節的傍晚則開始潛入地下,而《月令》則曰:「春分,雷始發聲;秋分,雷始收聲」,雷聲的發和收,與東宮青龍的登天和潛淵時機保持著高度一致。
說完了雷,再來說說雲。
《屯》的上卦為(坎),《大象》稱之為雲,《說卦》曰:「(坎)為水」,但是沒有提到有雲之象,因此(坎)為雲應該是《大象》中的逸象。
雲和雷一樣,和龍的關係也是非常密切的。
《文言》說:「雲從龍」,龍的騰飛,必然伴隨著雲霧。
雲和雷,在古人眼中是與龍關係密切的兩樣事物,雲紋和雷紋(統稱「雲雷紋」)也是商周時期的青銅器上最常見的花紋。古人在青銅器上刻這兩種花紋,目的是為了求龍致雨。
王充在《論衡.亂龍》中曾經批判過這種做法:「禮畫雷樽象雷之形,雷樽不聞能致雷,土龍安能而動雨?」又說「易曰:『雲從龍』,非言『龍從雲』也。雲樽刻雷雲之象,龍安肯來」。
王充的批判雖然不錯,但也讓我們從側面了解了古人對雲和雷之象的使用,都是與龍相關的。
二、雲雷與立春
青龍所在的東宮,是春天之宮。
巧的是,我們說過,《屯》卦的「屯」字,是「春」的本字。(詳見周易說文解字系列)
更巧的是,雲和雷這兩種事物,都是立春的標誌性物候!
北大漢簡《節》篇中寫道:「日至卌六日,陽凍釋,四海雲至」,意思是說冬至之後的第四十六天(也就是立春),「四海雲至」。
高誘注《淮南子.主術》亦云:「立春之後,四海出雲」。
在緯書《通卦驗》中,不僅對雲的顏色、陰陽屬性和形狀都有更加細緻的分類,還把二十四節氣時所生的雲氣與二十八宿對應了起來:
《通卦驗》曰:「立春,青,陽雲出房,如積水」。也就是說,立春之時的「陽雲」,是從東宮青龍的房宿方位出現的,形狀如同積水,顏色和青龍的顏色一樣,也是青色的。
立春這個「四海出雲」以及「雲出房」的物候,使我們不得不再次提到東宮青龍七宿中的房宿,因為這個星宿,恰好就是立春的標誌性天象。
《屯》卦爻辭中屢屢提到的「乘馬班如」,便是立春凌晨,房宿天駟四星次序井然地排列在南方天空的樣子!
如果說天上四海出雲是立春之時的標誌性物候的話,那麼立春之時有沒有雷呢?
有的。只不過這個雷不在天上,而是如卦象所顯示的,是在雲下的地面之上。
古代把立春稱為「啟」,立冬稱為「閉」,啟就是啟蟄,閉就是閉蟄。無論是啟蟄還是閉蟄,實際上都是對東宮青龍出入天空的描述。
春秋時期的「啟蟄」即今天所稱的立春,是正月的第一個節氣。如《夏小正》開篇就云:「正月啟蟄」。
「正月雷震、雉雊。雊也者,鳴鼓其翼也。正月必雷,雷不必聞,惟雉為必聞。何以謂之雷?則雉震呴,相識以雷」。
這是將立春、啟蟄、正月、雷震聯繫在一起的明證。
三、《屯》卦的房宿與「利建侯」
綜上所述,《大象》的作者用簡簡單單的「雲雷」二字,就精要無比地根據了立春時的兩大標誌物候:天上是雲,而且是「四海雲至」,「陽雲出房」;地下是雷,「正月必雷,雷不必聞」。
巧的是,我們說過,《屯》卦中的「建侯」,實際上就是「建候」。
候,就是物候。
雲和雷,就是立春時候的兩大標誌性物候。
而《屯》卦中的「乘馬班如」,則是立春時候的標誌性天象——「房星晨正」。
《國語 周語》中雲「農祥晨正」,韋昭註:「農祥,房星也。晨正,謂立春之日,晨中於午也」。
《國語》又云:「月在天駟……月之所在,辰馬農祥也。我太祖后稷之所經緯也」,周人將天駟房星稱為「辰馬」、「農祥」,是周人始祖后稷的祥瑞之星。
因為房宿是天駟,所以又被視為「馬祖」,古代流行著「春祭馬祖」的習俗,就是對天上房星的祭祀。
房星作為立春的標誌星,又被古人視為「建候」的標準星,稱為「曟」或者大辰,《說文》曰:「曟,房星」,《爾雅》曰:「曟,天駟、房也。大辰,房心尾也。於天官為東官蒼龍。為民田時者。」《爾雅注》則曰「龍星明者以為時候,故曰大辰。從晶,辰聲。」
韋昭也說:「房星晨正、為農事所瞻仰。故曰天時」。正因為房星是天時,故古人「以為時候」,因此卦辭說「利建侯(候)」,指的便是建立以房星為天時之候的觀測制度。
(本文為「《象》說《周易》」系列之四,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